黄栌回到日租公寓,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那是一栋6层小楼,零星亮着几个窗口。
一楼大厅的前台里,原本百无聊赖坐在桌边叼着笔的女孩,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笑着和黄栌打招呼:“嗨,小姐姐,你回来啦?怎么样,我们青漓的海边很美对吧?”
“嗯,真是很美。”黄栌也笑着回答她。
女孩年纪不大,还在上高中。
下午时,帮黄栌办理入住的老板娘是女孩的妈妈。黄栌当时听见老板娘数落女孩,说她这个学期成绩又倒退了,让她暑假也不许贪玩,多查缺补漏。
显然这些话没能影响女孩的心情,她用前台电脑放着流行男团的音乐,趴在前台桌子上和黄栌搭话:“小姐姐,你是摄影师吗?”
黄栌愣了一下:“不是的。”
“哦,我还以为你也是摄影师呢。”
女孩笑了笑,“我们这儿总是起雾,飞机动不动就停飞,交通也不太便利,来旅行的几乎没什么人。但摄影师们常来,住上一段时间,拍拍风景什么的。你楼上住着的就是摄影师。我看你一个人,还以为也是来拍照的。那你是模特吗?”
“我完全不懂摄影,也不是模特,只是来散散心。”
女孩眼珠转了转,一副很懂的样子,拖长了声音:“哦~!我懂!感情不顺利是吧?”
顿了顿,女孩笑眯眯地和黄栌说:“小姐姐,我和你说,好男人多的是。我们青漓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的满地跑!别看我们这儿是个小城,帅哥也挺多。”
女孩谈起这些,比黄栌还懂。
一串话说下来,把黄栌都给说愣了。
女孩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前些天,我还在海边见过一个帅叔叔呢。穿灰色衬衫,腋下夹了个牛皮纸袋子,别提多帅了!当时看完,我都膨胀了,我觉得我不是在青漓,我是在大溪地马尔代夫黄金海岸!他那么走过去——
女孩手舞足蹈地瞎乱一通比划,“——把我们这儿的风景都给整得高大上了!”
黄栌安静听着,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女孩说的帅叔叔,该不会是孟宴礼吧?
这时候有人从楼上下来,女孩听见脚步声,在黄栌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关了电脑里的歌,然后低头去看桌上摊开的一本习题册。
走下来的是老板娘,等老板娘忙着其他事又快步走开,女孩才抬头,继续说:“小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千万别因为渣男气馁!”
女孩不仅仅是嘴上支持黄栌,还从抽屉里翻了一张纸塞给她:“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加油!不过,别告诉我妈是我给你的。”
那是一张酒吧的宣传页,巨大的芭比粉色字体写着:
【粉红桃子酒吧,遇见你的真爱】
这真的是酒吧么?
不是什么相亲广场吧?
黄栌没说自己不是失恋,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
她不好意思推辞女孩的好意,接过那张配色极为辣眼睛的宣传单,认真叠好,笑着和女孩道谢。
黄栌不属于又骨感又时髦的女孩子,她是甜妹那种长相,皮肤白净,一双杏眼又大又明亮。
之前因为拜访孟宴礼的事,她穿得很乖,碎花连衣裙,两个短短的麻花辫垂着,还带了一顶渔夫帽。
站在前台安安静静地对老板娘家的女孩笑时,那女孩都愣了愣。
黄栌上楼后,女孩嘀咕:“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居然也会失恋......”
虽然拿了“粉红桃子”酒吧的传单,后面两天,黄栌却没怎么出门。
可能是帝都市的盛夏闷热,突然来到青漓这么凉爽的海边有些不适应,她感冒了。不停地打喷嚏,头晕目眩的,可能还有点低烧。
幸好黄栌随身带了小药盒,里面有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药片,窝在日租公寓养病的当天,黄栌收到黄茂康的微信。
爸爸什么都没说,只推给她一个微信名片。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对方的微信名,直接就叫“孟宴礼”。
头像是一片深黯的灰色。
黄栌软趴趴地窝在床上,盯着名片看了半天。
她不好意思添加孟宴礼为好友。也说不上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脸红过,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认为人家刚经历过分手,不该给人家添麻烦,才不好意思。
退烧药让人昏昏沉沉,总是犯困。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黄栌握着手机迷迷糊糊睡着了。
被震动声吵醒时,仍是下午。
黄栌看了眼手机,是仲皓凯打来的电话,没等她接起,自动挂断了。
房间里有WiFi,黄栌想给仲皓凯回个语音电话,但她点开微信,先看见了一条添加信息,是孟宴礼。
黄栌呼吸一顿,咳嗽半天才同意了申请。
然后,黄栌先给黄茂康打了个电话。
孟宴礼是爸爸的朋友,他添加自己这件事肯定是爸爸促成的,不然孟宴礼不会有她的微信,得告知爸爸。
黄栌不知道他们是哪种关系的朋友,万一有生意往来,这种“添加了朋友的女儿联系方式,因为朋友的女儿在外地,需要帮忙照顾一下”的事情,就算是人情,得让爸爸心里有数。
电话接通,黄茂康那边环境非常吵,轰隆隆的,说不上是什么声音:“喂?我这边下工厂视察呢,能听清吗?”
“能听清。”
黄栌嗓子发炎,说话牵扯得生疼,也还是尽量提高声音让爸爸听见,“爸爸,孟......”
其实爸爸的朋友,她是应该称呼为叔叔的。
但孟宴礼看上去实在不算年长,总觉得叫孟叔叔好别扭。
黄栌卡壳一瞬,干脆直呼大名:“孟宴礼加我微信了,是爸爸麻烦人家的吧?我这边用不用请他吃个饭什么的?”
“不用,加了就行。黄栌啊爸爸这边忙,先挂了。”
也许是黄茂康那边太过于嘈杂,黄栌鼻子不舒服,说话瓮声瓮气,嗓子也有点哑,这些他根本就没听出来。
挂断电话后,黄栌闷闷地撑着床坐起来,拿矿泉水想拧开喝几口。手上没什么力气,垫着袖子拧了好几次才把水拧开。
生病时还是会有小怨念的。
黄栌想,爸爸真是的,就不能多关心她一点么!
正气儿不顺呢,仲皓凯像个催命鬼似的,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好!”
“你好个头啊你好,怎么每次都跟我你好你好的?哎黄栌,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啊?干什么呢?”
“在睡觉,刚想接你就挂了。”
仲皓凯那边停了2秒没说话:“大下午的,睡什么觉啊,和谁睡觉?”
“你是不是有病?”
黄栌说得急,嗓子疼,把手机拿远咳了几声才说,“你又打电话干什么?”
他俩平时没这么频繁联系过,画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通电话一般都是有什么需要代买的东西,或者老师又通知了什么。
黄栌酸溜溜地想:
可能是因为画展成功吧,仲皓凯现在春风得意,可能就反常了点。
真是她都没机会体会到的春风得意呢。
“没事儿,就问问你干什么呢。”
仲皓凯问,“青漓好玩吗?怎么没见你发发朋友圈什么的,人家别的小姑娘喝奶茶都得晒个九宫格呢。”
黄栌咳过之后嗓子反而哑了,从床头拿了纸抽,抽出两张纸,边擦鼻涕边说:“景色确实是好看,等我再出去,拍几张海边给你看。”
“那行,等你发给我啊。”
“嗯,好的。”
“哎黄栌,你很冷淡啊,又不是跟我借半块橡皮的时候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你的所有半块橡皮,咳咳咳,都是我的!仲皓凯你有事儿没事?没事我挂了,睡觉呢!”
仲皓凯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这人太欠,好像被凶了几句还挺高兴似的:“行了不闹你了,听你这声音,还感冒了?接茬睡吧,醒了多喝热水,我挂了。”
黄栌其实不是想睡觉,她就是有点情绪低落,又不愿意和朋友说。
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要是有什么阳光积极的、值得高兴的事儿,她可能早说了。
上学期女寝半夜报警说走廊有尸体,其实是有人梦游给拖把穿了条红裙子这事儿,她都在画室里和仲皓凯讲过。
但那些对自己天赋上的忧虑,以及对家庭关系的失落,她不想说。
以前在画室里同学们谈论过黄栌的爸爸,起因是黄栌手机收到转账信息,爸爸给她打了5万块生活费。仲皓凯正好瞄见,嗷了一嗓子。
画室同学都听见了,顿时口径一致,羡慕黄栌有黄茂康这样的爸爸:
“黄栌,你是不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啊,你爸可太好了。”
“又有钱又开明,还不啰嗦。你这种生活爽爆了好么?”
“给你看我和我妈的聊天记录,一天给我发好几次视频,提醒我吃早餐提醒我穿秋裤,发一堆养生链接,动不动就想过来看看我。”
“我妈连我微信换什么头像都管,说用黑猫不吉利,让我用荷花。”
......
可能没人会懂她的烦恼吧,说出来会让人觉得不知好歹。
挂断仲皓凯的电话,黄栌发现手机里有一条语音信息。
通话时没注意,现在刚看见,是孟宴礼发过来的。
可能还在发烧,总觉得有点冷,黄栌窝进被子里,犹豫几秒,点开语音,把手机贴在耳边。
孟宴礼的声音算不上多温柔,只能说家教使然,让他语气里含带一种彬彬有礼,听着怪安心的。
他说:“你好,黄栌,我是孟宴礼。听你爸爸说,你是第一次来青漓。如果租车出行,一定要小心,可以下一个当地的天气app,这地方经常起雾又多山路,容易有危险。晴天如果长时间在海边,早晨九点前,下午三点后,不易晒伤。”
说完这段话,有那么几秒没有声音,黄栌以为听完了,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
她的手机是上学期刚换的,为参加画展的事情忙了三个多月,一直都没认真调试过细节,从耳边拿开,立刻就变成了公放模式。
没想到孟宴礼那条语音并没说完,手机突然出声吓了黄栌一跳,手机掉在被子上,黄栌听见孟宴礼的声音:“另外,青漓和帝都市温差比较大。初来不要贪凉,当心感冒。”
黄栌愣了愣,鼻子一酸,突然就挺想哭的。
她被爸爸这位朋友给深深感动到了,明明自己都刚失恋,还记得给别人送温暖,孟宴礼人也太好了吧!
黄栌觉得现在让她叫孟叔叔,她一点也不别扭了。
孟宴礼他担得起“叔叔”这两个字的!
被感动得满眼泪花的黄栌,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给孟宴礼回了一条微信:
【孟叔叔,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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