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哗啦啦雨的大雨天,数个华盖宽约三米长约两米它们挨在一起排成长队,遮挡了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雨幕,仆从在地上铺卷地毯,一层又一层,直至干爽,前方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行来,车檐外两角各有一串金色占风铎,风一吹,下面飘着的丝带就飞扬而起,黑楠木的车身,车舆外面雕梁画栋,车轸外部有栏杆,四个角落里站着披甲军士,高高的幽字旗帜插在马车后厢部位,烈焰如火。
周绪收起雨伞:“萧夫人,请。”
萧洛兰提着裙角下来,转身去等女儿,芳云跟着小主子,心里忐忑,她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担心到了新马车上给主子们丢脸了。
杨东就见节度使大人和那位萧夫人并排而走,美貌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姿容出众的贵女,他回忆了一下,肯定幽州没有这两位贵人,所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贺朔郡城来的?
这次节度使大人出州去拜访贺朔的空明大师讨研佛经,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幌子,杨东想不通节度使大人最终的目的,想的脑阔疼,又实在想知道妇人的身份,于是靠近了青山先生,赵青山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问东问西的太炀郡杨都尉。
走到黑色马车前,萧洛兰注意到风铃上刻着一个杨字,车厢后面竖着幽字大旗,太炀郡的杨都尉应该是周宗主的自己人吧。
上次刺杀事件给萧洛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她神经有些纤细,等她理顺了思绪,心里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
宽阔的雕花木门被打开,而后就是金勾束幔,温暖如春的香气从里面袭来,数位女婢跪坐在门处,头颅低垂,只双手高举物什,按照温水,澡豆,衣物,木屐,顺序排列,明显是一套洗手换衣的流程。
萧洛兰一进来就感觉下雨天的湿冷顿时被散去了。
“可有女子木屐?”周绪净完手,问道。
“回郎君的话,有的。”为首的女婢双手交叠在地板上,而后顿首回道。
“那便取三双来。”周绪随意吩咐道,女婢应声退下。
周绪将淋湿的外袍脱去,取了宽松的长袍穿上,等他换好木屐,正好看见萧夫人也已经穿好了木屐,雪白的罗袜露出来,木屐似乎大了些,显得脚显得玲珑。
周绪笑了笑。
萧晴雪穿着木屐,走了几步,感觉和现代拖鞋没什么两样,就是鞋跟硬了些,像这种木屐,只能在家或者是下雨的时候穿穿,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眼睛不敢乱看,恪守贴身女婢的职责。
珍贵的丝绸做成的挡帘被两边分开,一张虎皮毯子铺在地板上,靠近窗牗的地方置着一张长方形的矮小木桌,两张圆形垫子铺在桌子首尾两端,桌上放着一个红泥炉子,炉火旺盛,烧着一壶酒。
这是要谈事情吗?萧洛兰想了想,带着女儿和芳云进到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半人高的红釉色花瓶里插着一大把的垂丝海棠,垂丝海棠花朵呈现淡桃红色,颜色娇嫩,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流到了地板上,泛着松木香的书桌上搁置着书本,若累了,可以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
最深处的细竹帘被放下内,隐约可见床铺。
萧晴雪坐在软榻上,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眼睛灵动,等会周宗主和杨都尉会谈什么事情?
萧洛兰见芳云自从进了马车就一直紧张的端着身子,有些不明白,她见外面只有周宗主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在,便让小姑娘坐下来歇歇。
芳云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周绪坐在圆形垫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有女婢垂首上前:“郎君可有吩咐?”
“送些甜食到里间。”周绪道。
女婢垂首应道:“是。”
问了一大通结果没得到有用信息的杨东换下重甲进入马车,青山先生仍是那副潇洒的模样,杨东想起马车里不仅有节度使大人还有那位萧夫人,问道:“我要不要带个面具?”
“你以前见节度使大人的时候带过吗?”赵青山反问道。
“没有。”杨东摇头。
“那不就得了。”赵青山穿着木屐,摇着折扇,打开帘子进去。
杨东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带面具进去,他穿着谢公屐,这个由南方的世族名士,当世大儒谢公发明的谢公屐已经流行到他们幽州了,幽州有些地位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谢公屐,杨东也不例外。
进了门,发现那位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没有在外面,珠帘隐隐绰绰的遮掩了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身影。
问了这么久,杨东只知道这两位贵人的关系是母女,他内心有些挫败。
有女婢端着果盘穿行而过,见到主子微微屈膝,杨东挥手让她们自行伺候,不必请示了。
“杨都尉,过来坐。”周绪说道。
杨东心喜节度使大人对他的不见外,但还是长揖了一礼,才在节度使大人的对面坐下,长木桌上,壶里的酒被烧的滚开,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但因窗牗大开,并不炎热,酒香弥漫,白雾蒸腾间,节度使大人的面容看的并不清晰,只隐约可以看到线条凌厉的下颚弧度,胡茬似乎刚刮过没多久,以及那双哪怕在雾中也显得危险的狭长眼眸,似空中的鹰隼。
周绪拿出两个酒杯倒满,将另一个酒杯推到杨东面前。
杨东瞬间直起身:“不敢劳烦节度使大人,下官自己来。”
周绪饮了杯酒,杨东饮完之后,拎起酒壶给节度使大人斟满,自己也倒了杯。
“不知李太守为何没有和杨都尉一同前来?”周绪握着酒杯,轻松随意的问道。
早已准备好的说词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杨东捏着酒杯,左脸上的一道长疤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红的充血,他慎重的回道:“太守他因家中老人病重,需人前伺疾,故而拜在下来迎接节度使大人,来时太守还请在下替他对节度使大人转告一声,请节度使大人勿怪。”
“既然是家中长辈生病了,我又怎么会怪罪太守。”周绪放下酒杯,感同身受的说道:“我也曾经历过这种事,等到了太炀,我会亲自去看望李太守,人不能沉浸在悲痛中,总是要向前看的。”
杨东的脸一抽一抽的,不敢接话。
隔间里的萧洛兰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空间一共就这么大,中间只有珠帘隔着,再加上周宗主和杨都尉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她还是听了个大概,听到周宗主的话,她心里隐有伤感,是啊,亲人的离逝是不可避免的,人总要向前看的。
等到女婢全部出去,芳云主动的走到桌上查看。
萧晴雪和妈妈咬耳朵:“妈,你还记不记得在苍县来福客栈的时候,青山先生和我们说过他们会去太守府里给我取冰消暑。”
“那当不得真的,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萧洛兰见女儿还把冰块放在心上,捏了捏女儿的脸。
萧晴雪急了:“哎呀,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见老妈没有找到重点,又小小声说道:“我是说,周宗主他们原有的计划就有去太守府,现在周宗主遇刺了,太守自己不来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亲信仆从也没有派过来,这不正常啊。”
萧洛兰回想起周宗主说起太炀郡太守随和的态度,迟疑道:“你是说周宗主和太守关系不好?”
“我猜十有八/九是的。”萧晴雪猜测完毕,拉着妈妈的手去吃东西,只见书桌上摆了好几盘糕点,芳云已经沏好了茶。
萧洛兰跪坐在软垫上,神色怔怔,她忍不住开始多想,一方面她觉得周宗主说的那些话很通情达理,很有人情味,另一方面,又觉得晴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阿娘,吃糕点。”萧晴雪拿起一块糯米糕喂给妈妈。
萧洛兰吃了两块,喝了口茶水。
萧晴雪拉着芳云一起吃,人多才吃的热闹嘛,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间的动静。
“杨都尉,我的伤还未痊愈,因此就不过度饮酒了。”
杨东想起雷氏骑从所说的节度使大人遇袭受伤一事,道:“那下官把酒收起来。”
杨东站在马车前室,抹了一把脸,吩咐女婢伺候好节度使大人,拎着红泥炉以及一壶热酒就下了马车,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是冷汗。
等到杨都尉走了,赵青山用折扇撩开珠帘,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出来吧,外面有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萧晴雪对古人所说的美食表示怀疑。
“出去就知道了。”
萧洛兰和女儿走到外间。
周绪笑道:“有樱桃和糖蒸酥酪,萧夫人,萧小娘子快过来尝尝。”
樱桃?萧晴雪眼睛一亮。
萧洛兰望着女儿小馋猫的样子,心里爱怜,她带着女儿走过去,长桌左侧铺了两个坐垫,坐下以后,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樱桃。
水灵灵的樱桃一颗颗放在琉璃碗里,透过琉璃碗散发着晶莹的剔透色泽。
旁边放着一碟糖蒸酥酪,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桌上四人,每人面前都放有一小份。
“樱桃誉为初春第一果,现在正是晚期,吃起来最甜。”赵青山坐在长桌尾端,拿起一枚樱桃蘸着糖蒸酥酪吃起来。
“阿娘,你也吃。”萧晴雪吃了一颗,然后喂了一颗樱桃给妈妈。
萧洛兰措不及防被喂了一颗,樱桃果肉酸酸甜甜的,甜却大过酸,香气十分浓郁。
“萧夫人,不知您傍晚是否有空。”
萧洛兰咽下樱桃肉:“有的。”
周绪眼带笑意:“那劳烦您帮我练习一下长安语了。”
萧洛兰听完,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重要的事情,这几天她都忘记了,霎时间羞愧无比:“周宗主,很抱歉,这几天我忘记了。”
“没关系。”周绪表示不在意。
萧洛兰却早早的就记住了这件事。
坐了一会后,周绪和赵青山起身去了另一辆马车,女眷多的地方他们长时间流连总是不妥的。
萧晴雪打开窗户,这才发现她们的马车后面还有几辆规模小一些马车,也对,那么多的奴仆女婢既然随军而来,肯定有吃住的地方。
到了傍晚,萧洛兰只在后面车辆上一找就看见了周宗主的马车,雷豹站在马车前室,手里拿着缰绳,充当车夫。
因天色下雨,所以傍晚的天黑的格外快。
萧洛兰进去的时候,周宗主的马车已经燃起了灯火。
两辆马车同行,萧晴雪一眼就能看见周宗主灯火通明的马车外室,她看了几眼,妈妈和周宗主隔案而坐,马车外面骑从俱在,车窗大敞,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样,就观察着下午赶到的骑兵们。
萧洛兰坐在书桌前方,有些惊讶的望着书桌上的一小碟樱桃。
“杨都尉下午送来的,说是最后几个了。”周绪笑道:“樱桃解渴生津,我不喜甜,萧夫人念诗却是需要的。”
周绪观察过上午吃樱桃的时候,萧夫人匀了好几个给萧小娘子,因而吃的并不多,但想必萧夫人是爱吃的。
萧洛兰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听周宗主说完,感觉自己好馋似的,脸色微红。
她念了一会,见樱桃在灯光下红的像宝石一样,鲜红欲滴,拈了一颗送到嘴里,而后眼尾不自觉的弯了弯。
樱桃的确挺好吃的。
周绪喝着茶,掩盖自己幽暗的视线。
萧夫人唇含樱桃。
樱桃的汁液染上了唇色,整个人也宛若熟透了的樱桃般,美艳丰腴,动煞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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