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 辰时。
周宅的明心堂内早已亮起了灯火,明心堂是周宅最大的主房,内里亭台楼阁, 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位于半山腰处,整个明心堂坐北朝南, 布局极好。
萧晴雪穿着淡粉的烟罗裙, 裙长曳地,手挽薄纱帔巾, 耳垂金铃, 鬓坠流苏, 在冰琴的带领下,去找阿娘。
冰琴是鹿鸣苑里属于她的贴身女婢, 和芳云做一样的工作,萧晴雪和她处了几天, 已经处熟了, 除了冰琴外,还有三个贴身女婢,但这次请安又不需要那么多人, 她就带着冰琴和芳云两人前来。
冰琴是家婢, 已经成婚了,嫁给了外院当差的一个侍卫, 她在周宅很多年,所以对周宅的院落布局一清二楚, 她微低着头, 在前面给小娘子带路, 就连步伐大小也是规矩刻板的。
千转回廊, 庭院深深,旁边栽种遮荫树木。
萧晴雪刚从山楂园里转到这边,周宗主挺喜欢在家种东西的,划了数个小园子专门种山楂园,柿园,海棠园等等,现在终于到周宅的主院了。
若不是她这几个月锻炼身体,恐怕走到这还会累着。
萧晴雪想到即将见到阿娘和她现在的继父,又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显得更淑女一些,等会是个重要时刻,她要稳得住才行。
沿着宽廊石道往前走,待看到明心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
明心堂外。
冰琴敛衽一礼,恭敬道:“奴见过少主,见过拓跋郎君,拓跋二郎。”
萧晴雪一看,发现不仅是周慎之和拓跋阿骨,就连拓跋阿木也来了,她不由在拓跋阿木上多看了两眼,随即想到,拓跋阿骨是周宗主的义子,那他的弟弟也算是半个义子了?
那拓跋阿木也要拜见母亲吗?
啊,这关系可真复杂,萧洛兰看了下明显比周慎之要年长一些的拓跋阿骨。
拓跋阿木低着头,站在兄长后面,沉默寡言。
“阿妹,快过来。”周慎之笑道:“马上要给母亲请安了。”
萧晴雪走过去,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三个哥哥,她福了个万福,就当打了个招呼:“兄长们好。”
拓跋阿骨微点头,生疏又客气:“小妹早上好。”
拓跋阿木低声道:“妹妹安好。”
春花从明心堂中走过来,对着三人屈膝一礼:“少郎君,小娘子,拓跋郎君。拓跋二郎,郎君与娘子请四位进去。”
而后侧身带路。
萧晴雪跟在周慎之后面进了明心堂的中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边的妈妈,高兴的弯唇笑了起来。
萧洛兰见到女儿也抿唇含笑。
周慎之今天穿的尤其郑重,宝蓝带祥云的锦衣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进白玉冠内,就连神情也是严肃的,三拜稽首后,正式道:“儿见过父亲,母亲,敬请福安。”
拓跋阿骨携拓跋阿木同样也是三拜稽首,沉声道:“阿骨/阿木拜见义父义母,敬叩金安。”
萧晴雪跪在软垫上,脸都涨红了:“爹爹万福,娘亲万福。”
周绪起身将她扶起,在场的周慎之和拓跋阿骨自己站起来,当做没看见这样做其实是不符合礼仪的事情。
“好孩子,快起来。”周绪笑道:“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萧洛兰见女儿虽然脸红红的,但是精神还好,想牵牵她的手和她说话,又见两三个儿子在这里,这样做似乎不好,便忍住了:“小食用了没有,若没用的话在这里一起用吧。”
周慎之拱手答道:“回母亲的话,来前已经用过了。”
“回义母的话,我和慎之一样,早起练武之时就已用了。”拓跋阿骨恭敬答道。
萧洛兰听到周慎之和拓跋阿骨的回答,便看向女儿:“晴雪你呢?”
萧晴雪眨了下眼睛,乖巧回答:“阿娘,我还未用过。”
萧洛兰接收到女儿的意思,柔声道:“既未用过,就在我这里吃吧。”
周绪笑道:“你阿娘平日就喜爱你,有空可以多陪陪她,至于慎之,阿骨他们毕竟大了,也有事情要忙,不用每日向我们请安,半月一次就行了。”
周慎之应道:“儿知晓。”
拓跋阿骨低头道:“唯。”
萧晴雪听到两人的回答,再想起府里奴仆女婢对待拓跋氏的态度,不禁又看了周宗主一眼,却见他笑容自若,和蔼可亲的很。
等周宗主带着他儿子和拓跋阿骨,拓跋阿木走后。
萧洛兰牵过女儿的手,走到食厅处,上面已经摆满了吃食。
“来,喝点粥。”萧洛兰慢慢坐在绣凳上,让春花她们都下去,给女儿盛了碗百合绿豆粥。
“阿娘,其实我吃过啦。”萧晴雪虽这么说还是喝了一口,粥应是冰镇过的,大夏天的,喝上一口,清凉解暑又甜丝丝的,等喝完后,她坐在阿娘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依恋的靠着她。
萧洛兰很喜欢女儿亲近自己,她望着女儿,将旁边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是什么呀?”萧晴雪好奇的问道,打开一看是一个刻着周字的铜牌,铜牌后面刻着一个百字,右小侧写着周氏第三营十二部五曲辖下壬百队。
“给你的部曲护身用的,一共一百人。”萧洛兰将铜牌放到女儿手心里:“他们以后会随身保护你,有他们在,你以后出去玩我才放心。”
萧晴雪感受到铜牌沉甸甸的重量,忽然感受到了妈妈对她的爱。
“快收下。”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两人又说了会话,等女儿离开后,萧洛兰再也撑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个女医者从帘后出来。
“李大夫。”萧洛兰朝对方笑了笑。
李繁坐在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对面,给她把了个脉,道:“夫人气血略虚,心虑过重,应好好调养才是。”
“我给夫人开个养身体的药膳,再配合按摩手法和专门的药浴浸泡,常年下去,夫人会更加年轻康健的。”
“谢谢李大夫。”萧洛兰道。
“现在,我想为夫人检查一下身体。”
萧洛兰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而后看向李医者,李医者是个脸蛋微胖的和善妇人,经常笑眯眯的,性格和气质与崔婆婆有点类似,都不是冷面人,萧洛兰问道:“不是说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吗?”
李繁认真尽职道:“我见夫人步伐似乎有异,推测夫人此刻应是不舒服的。”
萧洛兰的脸顿时红了:“不用了。”她有积雪膏,等会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夫人,我是门客,也是军医,节度使大人让我照顾好您的身体,这就是我的责任。”李繁见夫人有点抗拒,便开导道:“您放心,除我之外再无他人知道。”
“此事也是极为正常的,夫人您从清河远嫁到阆歌,未带贴身嬷嬷,府里医者也是男性居多,我既知夫人难处,又岂会见之不理。”
萧洛兰见李大夫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的,身体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便道:“那谢谢李大大夫了。”
“夫人您客气了。”李繁笑道:“我先给夫人按摩一番,解解疲劳。”
进入内室。
萧洛兰疲倦更甚,昨夜几乎一晚未睡,她今早几乎是强打起精神来见她的女儿的,妆也比往常浓些,就担心女儿会发现她的异样。
萧洛兰趴在软榻上,香炉里的沉香飘荡在室内,脑子里想的都是下午崔婆婆会教她打理庶物的事情,她应该能做好吧,与罗金虎交接香皂分成的日期似乎也近了,萧公后天就要离开阆歌,她和女儿要去送一下……
日光透过菱形雕花窗照进来,在妇人玉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李繁将香桃精油匀热按在节度使大人妻子的背上。
没过一会,剔透丰润的肌肤上浮上了淡绯。
李繁看了一眼,夫人竟是睡着了。
她望着妇人柔腴的体态,心想节度使大人怎么舍得把夫人带去回燚,夫人若是知道,怕也是不会去的,回燚远在塞外,环境恶劣,就连她这样的随军医师也是苦不堪言,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受的了那等苦吗?
鹿鸣苑。
萧晴雪望着盒子里几乎快漫出来的田产庄园地契,里面还包含了阆歌的三条坊街,受到了惊吓。
“给我的?”萧晴雪望着周慎之。
“父亲送你的。”周慎之让妹妹的贴身女婢收好檀木盒子,道:“还有两个马场,宅里也有一个骑马场,你若想骑马也可找我,父亲最近忙着要打仗的事,担心没时间带你去选马,就让我来了。”
“不用了,我带雷格师父就好了。”萧晴雪忙道。
“我是你阿兄,带你去看马是我应做的,走吧。”周慎之:“顺便带你去看看你的坊铺在哪里。”
“谢谢阿兄。”萧晴雪小声说道。
周慎之看着自己的继妹,笑道:“谢什么,我是你阿兄啊。”
萧晴雪想去找崔郎君和他说一下,下午不去他那里学画了,结果周慎之说道。
“不用找崔郎君了,他和父亲,阿骨兄长以及青山先生们在商议事情。”
萧晴雪一下就想到了阿娘曾经和她说过的要打仗了,那周慎之知道吗?
周慎之骑马出了家里,身边是阿妹,带着她先去马场看马选马术师傅。
萧晴雪的骑术一开始就是周慎之教的,一下午的时间,周慎之都是一个好哥哥,守礼温和对她十分有爱。
她见周慎之好像根本就没把周宗主带拓跋阿骨商议事情不带他这事放在心上,心里有些矛盾,大哥,这拓跋阿骨是你的义兄啊,看起来很得周宗主重用,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萧晴雪忍不住在骑马的时候和她的这位便宜兄长说话:“阿兄。”
周慎之看她:“阿妹可是累了?”
萧晴雪摇了摇头:“你知道阿骨兄长在和父…父亲商议什么呢?”
如果周慎之回答不知道,萧晴雪真觉得他的处境堪危。
“在商议打回燚的事,你一个小娘子就不要问这么多了,打仗不好玩的。”周慎之道。
萧晴雪舒了口气。
周慎之被阿妹脸上的表情笑到了,他忽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
萧晴雪瞪大眼睛看他,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猜到了她的想法。
“拓跋阿兄去打仗,你就不着急吗?”萧晴雪被周慎之的那句话弄得七上八下的,她当然不是存着什么挑拨离间的心思,而是相比起拓跋阿骨,她觉得周慎之对她和阿娘更好。
周慎之望着天真的阿妹,答非所问说道:“拓跋阿兄勇武过人,又有阿父在一旁照看,想必不会有事的。”
萧晴雪见周慎之回避这个问题,自己想了好长时间,等回府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飧食的时候,萧洛兰过来找女儿一起用饭。
“不用等阿父吗?”萧晴雪问道。
“他遣人告诉我不必等他了,我们自己先吃吧。”萧洛兰忙了一下午,崔婆婆将周宅的财产大略告诉了她,她还去了库房,又见了周宅的大管家,五个小管事,后厨的负责人,后山居然还养着猛兽,豹房狐园各有人负责,零零种种的,有数十人之多,还不算周宅里的奴仆女婢。
见女儿吃的香,萧洛兰已经知道她下午和周慎之出去了,便笑道“是不是玩累了?”
萧晴雪挠了挠阿娘的手。
萧洛兰对屋里的女婢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春花和夏荷带着女婢退下之后,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怎么了?”
萧晴雪咽下嘴里的饭,对妈妈说道:“我下午和周慎之出去玩,从他那里知道周宗主和拓跋阿骨商议打回燚城的事,周宗主明显是要拿拓跋氏当主力,他想让异族对付异族呢。”
萧洛兰听了:“我知道了。”
萧晴雪见阿娘反应平静,小声说道:“我觉得周宗主有点狡诈。”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那张正派的脸,赞同的点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你又不上战场。”萧洛兰夹了块肉给女儿。
晚间。
周绪回屋的时候,发现夫人在看册子。
他闻了一下夫人的香气,将人抱在怀里:“夜里光线不好,明日再看吧。”
萧洛兰合上周宅的人员手册,是她下午编写的,哪个院里有哪些人当差,负责人是谁,月薪多少,相当于做了一个表格,这样看起来方便一些。
“还疼不疼了?”周绪亲了亲夫人,萧洛兰羞瞪了他一眼,没一会就被弄得细细喘气。
“还有点。”萧洛兰脸颊通红,制止了他,转移话题:“你打仗的事已经弄好了吗?”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道:“已经好了,七天后就出发。”
“到时,夫人与我一起。”
萧洛兰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而后轻嘶了一口气,这人是属狗的吗?
“我也去?”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打仗也要带着自己。
周绪抬起头,亲了亲夫人:“是啊。”
萧洛兰抿了抿唇,想起周宗主给女儿的铜牌,轻声问道:“我可以不去吗?”她不想和女儿分开。
“可是舍不得晴雪?”周绪狭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笑意:“夫人若是想她,可将她一起带上。”
萧洛兰想也不想的摇头:“不要!”
战场那么危险,她一点也不想女儿沾上边。
周绪笑意更深:“晴雪在阆歌,住在宅里,身边有慎之,出门有部曲,夫人在担心什么呢?”
“倒是夫人随我去回燚,可要受不少苦。”周绪在夫人耳边道。
萧洛兰心乱如麻,自从来到这里,她和女儿就从未分开过,如今周宗主这样做,岂不是把她的心肉放在外面。
“我可以不去吗?”萧洛兰轻声道,想拒绝一次,她望着周宗主,脸颊通红。
周绪望着夫人,眼眸微深。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绪倾身溺在雪腻的春色里无法自拔。
萧洛兰双手松开又攥紧,趁着男人痴迷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去。”
周绪声音含糊,态度却一点也不含糊:“夫人想去的。”
萧洛兰气急,直接转过了身。
周绪低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还是很喜欢夫人诱/惑他的,就是这次诱/惑时间也未免太短了些,若时间长些…
他也不应的。
他就要夫人与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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