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已至雁门关, 乌衣郎盘旋在高空之上,时不时的清唳一声,淡黄的鹰眼俯视着千里之下,如同利箭的三千轻骑兵。
北地荒凉, 雁山高万丈。
山壁两边仞千重, 山形如葫芦,前窄后宽, 只有一条官道可供通行, 两壁猿猴在云雾中借着枯藤游荡。
周绪坐在马上,望着远方的葫芦口, 身后三千轻骑的马蹄铁上皆裹了厚布, 行动起来将声音降到了最低点。
周宣看了一眼大哥,周凌之也看向自己的伯父,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现任阆歌四品校尉, 现年二十有七,早已成亲生子,对许多年前的换子一事早已不在意了。
人随着年纪增长,就能想清楚以前不明白的事,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倒是最小的弟弟十六郎还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周凌之虎背熊腰, 面容黝黑,手一直放在幽州刀上。
拓跋阿骨带着拓跋阿木以及察察兀走过来。
察察兀是铁勒人的首领,年约五十多岁,两边头发却已花白成杂草, 脸上皱纹深深, 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精钢砍刀, 他这次带来的八百铁勒轻骑俱是族里一等一的勇士,见到前方地形,也在等待着斥候勘察的结果。
葫芦口这种地形一但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万一有人埋伏,不论是从前方冲击还是从上方用滚木火雷,就可让骑兵遭受巨大损失,所以派出斥候探查是必不可少的。
太阳逐渐升高,骑兵们勒马而停,见空中一直没有升起示警的烟雾也没有黄铜哨音响起,心皆稳了一半。
萧洛兰见前方迟迟未动,推开窗户看向马车外面。
周宗主的身影离这里太远了,看不到,只能看到清一色的周氏骑兵护在马车周围,后面还有排成长队的骑兵,井然有序的分列在侧。
周宗主的门客们秩序没有被训练过的骑兵好,只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马车旁边。
“前方是葫芦口地形,主公应是提前派斥候查看有无埋伏之类的,主母无需担心。”崔什子咳嗽了一声,走到马车前温声说道,仅仅是十几天的时间,这位文士身形就瘦了一大圈,他是队伍里唯二有马车可以乘坐的。
身边也有奴仆伺候,更有医者专门为他打理身体,仅仅是药物就装满了一个小马车,纵使这样,崔什子的身形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本就是清瘦之人,现在连手腕骨头都瘦的清晰可见。
萧洛兰每每看见崔郎君这副病弱模样,眉头就忧心的皱了起来。
崔婆婆对她挺好的,崔郎君更是女儿的师傅,她对他们自然比别人要上心一些。
“崔郎君,你要不要上来坐坐喝些水?”萧洛兰见她的马车四面窗牗大开,光线透亮,青天白日又有这么多人在场,邀请一下应是没事的,来古代这么久了,她看幽州对男女大防好像看的并不是很重,听说越往南越严格一些。
崔什子拿出手帕又咳了一声,青年白发,温润如玉:“谢谢主母好意,不过不用了,天天坐马车骨头都要散架了,趁此机会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病秧子说的对,主母您要不要也下来走走,整天呆在马车里也闷的慌哩。”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郑鱼心笑着走过来对主母说道。
萧洛兰看向门客中除了李大夫外唯一的女门客,郑鱼心,是个容貌漂亮的小姑娘,穿着鲜亮的绯色石榴裙,偶尔会坐在她马车的后车座上搭乘顺风车。
郑鱼心拿着一个精致的团扇挡住太阳,哎呀的抱怨了一声:“再晒下去,我要和昆仑奴一样黑了。”
队伍里唯一一个昆仑奴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萧洛兰下了马车透透气,看见周围的人都明显的拘谨起来。
其实这也是她不经常下马车的一个原因,十几个门客有老有少的,每见一次就要行礼,对着她称呼主母,他们麻烦,她也不自在。
经过前两次之后,她便让他们在平时不要多礼了。
萧洛兰坐在伞盖下的阴凉里,冬雪在地上铺了一层干净的毯子,顺便为主母倒上一杯茶,随后跪坐在主母身后,看到郑鱼心过来,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她并不喜欢这个苗疆出身的郑鱼心,可是主母却好像挺喜欢她的,冬雪心里郁闷,面上却不显露。
“我给主母扇风。”郑鱼心跪坐在主母身边,笑着给她扇风。
萧洛兰见这小姑娘热的脸颊通红,将团扇转向她:“你自己扇吧。”
崔什子坐在一旁,望着远处的千仞山壁,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水囊还有水吗?”萧洛兰看向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和女儿差不多大,但是比女儿成熟多了,一个人和那些门客们一起上路,经常跟在她身边,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也很爱干净。
早上萧洛兰看见她用水囊里的水倒着洗脸,被老驼背爷子看见教训了一下。
水在此刻是极为珍贵的,他们队伍有人有马,对水的需求量巨大,现在距离上一次在河边补给水源已经过了两天,也快到下一次补给时间了。
经过这么多天,萧洛兰离开阆歌的伤心难过和对女儿的思念担忧已经藏在了心底,开始慢慢的观察四周,也了解了一些行军的艰苦。
骑兵吃食大部分都是肉干和圆饼状的烧饼,十分干硬紧实,穿孔携带,每到吃饭时就用热水泡一下,半糊半硬的就下了肚,睡觉就一个毛毡帐篷,平常卷成一个挂在马背上,水囊是必不可少的,几乎每个骑兵都带有至少三个的大水囊,不仅人喝,马儿也喝,若是天气十分炎热,便只顾着让马儿喝,人就不喝了。
马比人精贵多了,一共行了半个月的路程,五天就会到一个小型军镇,在军镇上让战马吃好喝好,然后准备战马的食物,后面马车上就堆放着大量的战马吃食,它们吃的比人还好,都是成堆的谷物,只有这样,战马才会有力气载着骑兵白日全天前进。
“还有哩,主母不必担心。”郑鱼心笑眯眯的回道。
“那就好。”萧洛兰想了想拿出一条手帕给她:“下次想洗脸用这个吧。”只要一点水弄湿以后擦擦脸还是可以的,萧洛兰在没有到达水源地的时候,一般都是这样洗脸的,洗漱什么的都很节约,和他们其他人一样。
她见小姑娘性子大大咧咧的,也没带什么日用品,这次跟着队伍准备的不够充分吧。
郑鱼心接过方方正正的手帕,而后笑的更甜了:“谢谢主母。”
周围几个门客看向他们,看了一会又移开了视线。
“主母。”郑鱼心眨着眼睛看着这个雍容美艳却温柔似水的妇人,主母皮肤真好啊,不知道怎么长的,在太阳下好像会发光一般,也没有浓妆,乌发浓密蓬松,丰腴有致,稍微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奇特的香味。
就像是冬天的太阳,闻一下晕乎乎醉陶陶的。
哎呀,真羡慕主公。
“主母,您想不想算命啊?”
萧洛兰已经不奇怪这小姑娘说话无厘头了,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浑身叮当,头上还带着鲜亮的羽毛和银饰,看着也不像会算命的样子。
“算命多好玩,和尚就会算命呢,而且算的很厉害,主母要不要算一下?”郑鱼心用手指绞着发辫,对这么天的路途感到无聊透顶,只有在主母这才能感觉到舒惬。
“小僧的确会算命的。”白衣僧人笑着点头。
崔什子看向他,江湖上有名的慈僧,洛阳的慈悲寺惨案就是他犯下的,除了年幼的小沙弥,院内的主持方丈僧人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后来当了主公的门客,随后一心向佛,参悟佛理。
萧洛兰听到小和尚这么说,犹豫了一下,她对算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不信的。
“何师父,怎么算?”萧洛兰最终还是问道。
郑鱼心听到何师父三个字忽的笑了起来,她捂住嘴巴,抱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白衣僧人走过来,放下禅杖:“主母把手伸出来,我一看便知。”
“主母还没问想算什么呢?”郑鱼心笑累了,揉着腮帮子。
萧洛兰看着他们斗嘴,两个都是年轻人,白衣僧人叫何进,二十岁左右,郑鱼心十八/九岁,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吵闹也有一股活泼的感觉。
她笑道:“随便算吧。”萧洛兰也没当真。
何进仔细看着主母的手,然后笑道:“主母是长命无忧,十全美满之命。”
“你也太敷衍了,好歹多说说啊。”郑鱼心不满道,这话一点新意也没有,对哪个人都能用,千篇一律的祝福词。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何进念了句佛号。
萧洛兰道:“谢谢何师父。”
雷虎/骑/马走过来,看着围在主母身边或站或坐各怀绝技的江湖门客们,抱拳拱手道:“主母,要过葫芦口了。”
看样子前方是没有埋伏了?萧洛兰上了马车,看向前方,只有军旗招展。
队伍很快动了起来。
郑鱼心坐在马车外面,吃着一个野果,酸的脸都皱了起来,萧洛兰分了几个桃子给冬雪,李大夫,还有她,这个队伍里的女性就她们四人。
“主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郑鱼心吃着甜甜的桃子,问道。
萧洛兰不知怎么回答,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郑鱼心舒服的蹭了蹭主母的手,其他人见到和尚的那对招子都怕的不行,主母看起来柔弱的紧,当然,她也的确很柔弱,偏偏却不怕他们这些人。
她看和尚时,只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熟悉了之后,就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了,就连那个最最卑贱的昆仑巨人,她对他也是一视同仁,驼背赵老头是个畸形怪胎,主母还每天让他在伞盖下休息,也不嫌他脏了眼睛。
真是一个奇怪的妇人,郑鱼心咬着手指想着。
过了葫芦口地形的雁山,至此就进入了广袤的宽阔地带,骑兵速度愈发快的惊人。
乌衣郎落在主人的肩膀上,周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吩咐道:“在落月河扎营休息一晚。”
“是。”周宣,周凌之拱手抱拳。
拓跋阿骨,拓跋阿木,察察兀握手成拳抵在心脏处,低头应道:“是。”
周绪先是洗了个澡才进入自己的帐篷,见夫人在收拾东西,将人抱在怀里亲香了好一会,笑道:“辛苦夫人了。”萧洛兰的脖颈被胡茬扎的有点疼,她微躲避了一下。
周绪按住夫人的后颈呼吸沉重的闻着她的幽香,他已经十几天没近夫人身了,在外面行军总要注意一下的。
萧洛兰感受到后颈处的力道,知道周宗主的毛病又犯了,她抿了抿唇:“你的胡茬没刮。”
周绪摸了摸胡茬,见夫人嫩白的脖颈微红,低声笑道:“是为夫的错,弄疼夫人了。”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语双关的,脸色通红,这老不羞常在床上说这话。
“吃饭了。”萧洛兰不想和他计较。
周绪知道夫人心中还有气,但他看见夫人就想亲香,见夫人跪坐在食案处低头吃饭,也不理他,心里便像被猫爪抓了一把,刺挠刺挠的。
桌上小菜很简单,对比在阆歌的时候有很大差别。
“辛苦夫人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道。
萧洛兰起初没明白,后来见周宗主看着饭菜才知道他的意思。
男人吃饭很快,饭量很大,其实他吃的和其他骑兵也没好到哪里去,黍米蒸熟放上肉干,再来一碗野菜汤,白日赶路的时候和骑兵一样,热水泡干饼,也就晚上吃的稍微好一点。
她这边的还要好一些,有干鱼熏肉,是从阆歌带过来的。
萧洛兰将两碟肉朝周宗主那边推了推,而后继续低头吃饭。
周绪见了,立刻将夫人拉了过来抱在怀里亲香。
“你快吃吧。”萧洛兰后悔自己多管事了,对黏她的周宗主烦的不行,这人整天骑马行军,也不觉得累吗,她自己做马车都感觉累的不行。
周绪笑的愈发快活:“夫人终于愿意与我和好了吗?”
萧洛兰不理他,越理这个男人越带劲。
“何进给夫人的命说真是极好的,我喜欢。”周绪一边说一边贪婪的望着夫人,手也不老实起来。
半个月了!憋死他了!
萧洛兰感觉手腕一凉,金丝长命缕被套在了她的手上。
她回过神按住周宗主的手,脸颊通红:“不行。”
周绪的眼睛都要红了,他呼哧的喘着粗气,察觉到妇人月事那事,忍住心中高涨的谷欠望,亲了亲夫人:“外面那层布你换了没有,丝绸的才不磨人,还是用纸了,用纸好一点。”
“我自己已经弄好了。”萧洛兰的脸更红了。
周绪望着夫人,决定晚上吃点其他的也不错。
夜色阑珊,烛火点点。
“那些江湖门客,夫人还喜欢?”周绪吃了一口雪腻,含糊道:“夫人对他们倒客气。”
萧洛兰轻抽一声冷气,咬住嘴唇不说话。
“今天对他们笑的次数比我还多。”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的话,黛眉蹙起,这人怎么连这个也计较。
“他们…他们唤我主母…”萧洛兰脸颊通红,打定主意再也不说话了。
主要是经常围在她身边的都是比她小很多的年轻人,像郑小姑娘才十九岁,她难不成要板着脸面对人家吗?
周绪听了,抬起头看着夫人。
萧洛兰被他看的紧张。
周绪低笑一声:“那我也唤你主母,夫人怜怜我,赏我一口吃的吧。”
萧洛兰羞的浑身绯红。
事后,周绪可惜又不怎么满足的砸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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