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晴雪仰头看着自己的黑云马,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她围着这匹大马转了一圈,又摸了摸马背, 随后握着缰绳翻身上马,而后在练武场跑了几圈, 直等到日头升高的时候, 她才下马。
芳云适时的把温水递给小娘子,然后用温热的帕子给小娘子擦汗, 萧晴雪手背在身后, 身体前倾,仰着头, 闭着眼睛, 脸颊因为出汗红红的。
芳云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和雪球好像。
“芳云, 走, 我们去阿娘那吃饭。”萧晴雪又洗了洗手,揣了雪球就走, 芳云忙把披风给小娘子披上,规规矩矩的跟在她的身后。
萧晴雪抬头看了一眼这天色, 阿兄肯定早就请安过了, 她一路走一路玩,很快到了明心堂,不出意外发现阿娘给她留了早饭, 熬的软烂黏糊的小米粥喷香, 还有三鲜小包子, 两碟酱肉小菜, 一碗甜羹, 都是家常菜。
“阿娘, 阿爹又上班去了?”萧晴雪坐下来,只要阿娘在家,她都会和阿娘在一起吃,她把甜羹放到阿娘面前,随后吃起了自己的早饭。
“嗯,他们父子在我这用完饭一块出门的。”萧洛兰用乌箸夹了一个三鲜小包子给女儿,顺便又把煎蛋往她那里推了推,女儿一向起的迟,她先前已经吃了一轮了,全家就剩下她一个人没吃了。
萧晴雪因为早上活动了一会,肚子饿的很,三个小包子很快就囫囵完了,喝了一口小米粥,她朝阿娘那边坐了坐,把怀里的雪球递给她。
阳光从堂前洒在两人身上,仿若披上了一层光彩。
“今天还出去玩吗?”萧洛兰问道。
“去啊,阿娘,我准备去我的南山庄园那看看我的部曲他们的年货备好了没有,等看完了之后再去找酒酒玩一会。”萧晴雪娇声道:“所以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阿娘你不用等我,我估计我等傍晚关城门的时候才会回来。”
萧晴雪拍了拍自己腰间,眉飞色舞:“阿兄给我的通行令牌还没收回去,万一我回来晚也不怕。”
萧洛兰放下筷子,不赞同道:“这可不行,乖宝,你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萧晴雪陡然听到自己的小名,眼睛瞄向门外,发现阿娘的女婢都离得远远的,这才脸红扭捏道:“阿娘,不要喊我小名了,我都长大了。”
萧洛兰逗了一下女儿,满口答应:“下次一定不喊了。”
“我吃饱了,走啦。”萧晴雪喝完牛奶,对着阿娘挥手就出门了。
等女儿离开以后,萧洛兰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比刚来的时候似乎还高了些。
萧洛兰看了一会。
“夫人在想什么呢?”崔婆婆让女婢把饭桌撤下去,站在主母身后,轻声问道。
萧洛兰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她带着崔婆婆进入旁边的休憩小厅,这个房间面积小,只需放两个炭盆就能暖起来。
“婆婆,您坐。”萧洛兰让崔婆婆也坐下,索性这四周也无人,不用在意规矩。
崔婆婆先行礼后才坐在夫人的下首位。
萧洛兰拿过几个橘子和红枣放在小火炉上烤着,柑橘清香沁人心脾,阳光透过花窗照射进来,浮尘跳跃。
崔婆婆望着夫人,见她垂下眼眸,素手执壶倒茶,神情安静温和。
“崔婆婆,喝茶。”萧洛兰抬眸,翠玉手镯在袖口处若隐若现,耳边的珍珠坠荡漾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哎,我来就好,万不能劳烦夫人了。”崔婆婆一张脸上都是笑意,对待主母却是愈发恭敬。
“马上过年了,府里的一应事物还需婆婆和孙伯与我一起照料,我这几天看了账本,大致了解了下,觉得今年和往年一样就好,府里人的年钱我已经让账房备好了。”萧洛兰道,每到年底,周宅都会给府里的人多一份的月钱,就当是沾沾过年喜气,这也是周宅到年底的一件大事。
“章平负责外院侍卫的,孙伯负责府里各处的管事们以及小厮僮仆,崔婆婆您就与我负责内院花草令和一些女婢厨娘。”
萧洛兰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专人专办,府里侍卫自有章平统领训练,府分内外,外院内眷也划分一下,这样就能避免差错,万一有事也好找人。
崔婆婆站起来,喜不自禁道:“能为夫人分忧是我之幸,夫人您放心,我会把事办妥当的。”受到夫人器重,崔婆婆心里涌起了干劲。
“我自是放心的。”萧洛兰轻柔笑道,她剥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尝到了微酸,却唇齿留香,她把橘子递一颗给崔婆婆。
崔婆婆接过来,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晴雪是个性子不定的,就爱乱跑,这几天她在庄园里玩,崔郎君那的学画进度就暂时落一程,等她收了心,我再让她去崔郎君那。”萧洛兰说道,女儿学画学的好好的,不招揽崔郎君的好友薛四后说不去就不去了,萧洛兰担心崔郎君心里会有些芥蒂,虽然她觉得崔郎君可能不会在意这些,但做母亲的,总是想的多一些,希望在外人面前,女儿是个知礼淑雅的。
“女儿家在闺中就无忧这么几年,小娘子她性格聪慧,我听什子说小娘子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况且习画也不在乎多这几日,马上临近年了,就让小娘子好好松快松快。”崔婆婆打了个趣,说道:“这样夫人也有空得闲,是不是?”
萧洛兰抿唇而笑,眉眼却略有寂寥。
女儿大了,她们娘俩也在阆歌安定下来了,现在城里有麒麟卫,城外有部曲,女儿身边还有府里的侍卫跟着,她也不用像初来乍到一般时时刻刻的看紧女儿,陡然意识到这一点,萧洛兰心里有些空落,怀念起了半月前女儿对她撒娇要记得生辰的时候。
也许,就如书上所说。
是他们做父母的离不开孩子,而不是孩子离不开他们。
周宗主让她唤戏班进来听戏,她觉得一个人听实在没什么乐趣,二弟妹,三弟妹她们,萧洛兰总共就见过一两次,萧洛兰也不好意思去串门。
而周家一些年轻的小辈,萧洛兰对他们又没有共同语言,官眷也不认识几个,与她差不多同龄的李繁李大夫去弄自己的药圃去了,到了最后,竟只有崔婆婆一个可以闲聊。
手头事情做完之后,等停歇下来时,萧洛兰发现自己闲下来了。
等崔婆婆走后,萧洛兰坐了一会,见外面暖阳照耀,薄雪堆瓦反射天光,好一个大晴天,看了一会也走出了门外。
春花,夏荷上前等候听唤。
“天气正好,我们出去逛一会吧。”萧洛兰抱着雪球,对着春花,夏荷说道。
两个女婢顿时一喜,尤其是夏荷更是喜上眉梢,屈膝一礼:“是,娘子。”
萧洛兰望着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笑道:“不用准备很多东西,这次出门就是随便逛逛。”
刚好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府里的采购已经把七宝五味粥所需的食材准备好了,萧洛兰十天前还做了一次腊八蒜,就等着后天腊八节的时候正式开吃。
等出了门。
萧洛兰身后跟着春花,夏荷,不远处就是三个护卫。
一行五人先是坐了马车到热闹的内城,远离周宅后,萧洛兰便让其中一个护卫赶着马车回去,带着两个小姑娘,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慢慢的走在人声鼎沸的坊街上。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也被称为法宝节,佛成道节,据说腊八这天是释迦牟尼成佛的日子,再加上大楚佛教盛行,腊祭、驱傩、浴佛,皆在腊八这个节日。
此刻街上爆竹,春联,桃符等物随处可见,摊上小贩售卖不少驱邪的颜色鲜艳的驱傩面具,萧洛兰瞧着新鲜,便买了两个。
萧洛兰带着一顶青色透纱幕篱,手里抱着雪球,街上人很多,酒肆茶楼,布庄粮店鳞次栉比,街上有不少带着幕篱或是帷帽的贵女,香车宝马,挑帘相望,货郎小贩,传街过巷,人来人往间,川流不息。
“娘子,您看,那就是山楂糖角儿。”夏荷自从出了府就很活泼,她指了指一个小摊,说道:“您要不要尝尝看?”
“明明是你嘴馋吧。”春花道。
夏荷撅起嘴巴,委屈道:“哪有,那家山楂糖角儿份量足,糖分多,我每次出府都要带一包回去,所以想让娘子也尝一下。”
春花,夏荷手里也有一个插着各色羽毛的驱傩面具,红红的画着人脸的面具方正凛然,画工暂且不提,这股怒目镇邪的神意却是到了。
萧洛兰带着两个小姑娘到了近前,称了半包,当做逛街的零嘴吃。
夏荷喜笑颜开,她小时在府外长大的,对外面街坊能说个七七八八,性子又活泼,像个黄鹂似的叽叽喳喳说道:“主母,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等后天腊八,街上就会有驱傩队伍,扮做神鬼,判官,钟馗,一路敲锣打鼓,沿门乞钱,打夜胡,跳灶王,可热闹了!”
夏荷说到激动处,戴上面具,手随之挥舞了几下,跳的有模有样的。
萧洛兰笑道:“那等后天我们再出来看看。”
她也被夏荷说的心动,听起来特别好玩的样子。
逛了一会,中午时,萧洛兰找了一家酒楼吃午饭。
酒楼名登云楼,寓意颇好,楼里大多数是文人士子,书画随处可见,萧洛兰隔着透罗纱看着从二楼飘下来的一张张布条幅,墨汁浓洒,各种各样的词笔映入眼帘,她身边还有不少小娘子也戴着帷帽,幕篱望着这些墨宝,三三两两的说些悄悄话。
春花先上楼包了一个二楼雅间,毕竟一楼地方宽阔,无遮挡物。
萧洛兰看完以后,发现上面写的大多数都是一些文人诗词歌赋,其中她还看到了萧公的一首诗,她细读了一遍,是关于中秋的诗,诗句虽然简单却琅琅上口。
【秋思】
脂脍蟹膏肥,七彩凝花糕。
秋风送越椒,银盘入落英。
一首小诗,都是描述吃的,萧洛兰莞尔一笑。
上了二楼,萧洛兰多用了一些饭食,她内心猜测许是萧公写的小诗看起来太下饭了,吃完饭之后,萧洛兰看向窗外顺便消食。
春花看了一眼主母,让坐在另一个桌上的夏荷吃的快些,别让主母等久了,保护她们的两位护卫大哥都已经吃完了,就剩这个馋嘴的,春花有些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主母心善,哪容的下夏荷这个性子。
敲门声突起。
春花打开门,是府里的一个护卫,不远处站着一位穿金袍的细长眼睛中年男子。
春花对他有印象。
“廉郡守想求见一下主母。”护卫道。
春花转身回禀了一声。
萧洛兰听到是廉世清求见,她支起身体,想了想说道:“春花,请人进来吧。”
春花把夏荷也拉了出去,候在门外:“廉大人,主母让您进去。”
廉世清踏入门内,金色长袍玉腰带,面上带笑:“卑职拜见将军夫人。”
“廉大人请坐,不知廉大人找我有何事?”萧洛兰自觉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廉世清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皮微垂,他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将军夫人,可否让廉某喝口茶再说。”
萧洛兰一怔,她坐在靠窗的高椅上,端正身体,迟疑了一会,说道:“廉大人想喝尽管喝,等喝完了再说也可以。”
只是一杯茶,已经倒了,她还能不让人喝吗?
廉世清喝了口茶,脸上笑容不变,他转动茶杯,眼睛盯着在茶水里沉浮的茶叶,等喝完一杯,他才说道:“此次前来,只为了一件事。”
萧洛兰认真听着。
“廉某先前对将军与将军夫人说过圣上要嘉奖将军大人,数月前就已经派了御前太监彭晖前来,估计明年开春就会到阆歌,若是快马加鞭,时间可能会更短些。”
萧洛兰听到这,想起了彭晖这号人,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和周宗主不对付,因为周宗主曾经杀了彭晖的侄子。
“然后呢?”萧洛兰疑惑道,难道出什么变故了。
廉世清苦笑道:“圣上想封将军大人为镇北王,这是千真万确的,您是将军夫人,自然是一品诰命夫人。”
“按理来说,幽州为先秦燕地,出过燕王,燕襄王,燕世子。”廉世清这才抬头看向艳绝幽州的节度使夫人:“您为幽州主母,封号应当是燕国夫人才是。”
当今圣上的宠妃,熹皇贵妃,她的妹妹就被圣上封了一个吴国夫人,熹皇贵妃的弟弟还被封了一品国公,他来的时候,那位小国舅正在谋求将军之位,还想弄个将军当当。
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是封号出了问题,萧洛兰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其实她本来就不怎么在意。
“是换了封号吗?换成什么了?”萧洛兰有些好奇,封号究竟换成什么了,让廉世清专门跑过来解释一下。
廉世清望着节度使夫人,帽沿两侧轻纱拂至两边,轻纱下垂障蔽全身,遮住了淡棕长裘,衣服俱是不甚出挑的颜色,帽檐处也不像别的贵妇人缀珍珠网格,就是简简单单的全幅淡清透罗纱。
可是,雪色珍珠珰也挡不住这位幽州主母的成熟艳色。
那张脸,可使明月生辉。
若是没见过,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幽州苦寒之地,哪里能有什么绝色,给的名头越好听,万一名不副实,只会增笑耳。
廉世清定了定,低头沉声道。
“据廉某所知,是…”
“花容夫人。”
花容月貌倾城色,是为花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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