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娘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冬雪, 仍感到一丝不敢相信,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摸摸, 最后只是轻轻的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又碰了碰她的口鼻,感受到极细微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一直以来挺直的背脊稍微松了些, 璎娘望着昏迷的不省人事的冬雪, 对旁边的女医道“我也会医术,我和你们一起处理伤口。”
冬雪身上的伤很重,到现在嵌在她肩膀和小腿处的箭还没拔出来, 后背似乎被摩擦过, 鲜血淋漓, 看的璎娘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女医们纷纷看向坐在外堂的国公,见他没有什么表示, 这才空出一个位置让这位贵人来。
没曾想,这位贵人居然真的懂医术, 甚至处理断箭的娴熟让诸多女医侧目。
已是天气炎热的农忙四月, 长道宫四角已经放置了冰块, 璎娘因为紧张额头上都是汗,一根箭矢射穿了冬雪的小腿肚, 另外两根则是射在了肩膀位置,距离心脏就差那么一点点。
在回燚时,她也曾跟着李繁一起给伤兵处理过许多伤口, 可轮到冬雪时,璎娘居然发现自己十分紧张,幸好最后还是处理好了。
让她最担心的肚腹伤处肿了老高, 璎娘皱着眉头,只能先在伤处涂抹些散淤的药,期间尽量不让冬雪动弹,等包扎好所有的伤口,璎娘俯身听了听冬雪的心跳,噗通,噗通 ,她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她离开了他们太久,记忆也空白了太久,在这个陌生的洛阳,陡然见到冬雪,让这几月被囚禁的日子里好像突然多了些明媚。
最重要的是,冬雪还活着。
这个陪她一起到过回燚,阆歌,江南,清河的人还活着,她陪伴了自己好长时间,璎娘听着心跳声,几乎要喜极而泣。
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的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笑。
等璎娘给冬雪喂完药后,还想再看几眼,就被身边的女婢请出了长道宫。
长道宫距离西苑不远,先前璎娘第一次离开西苑到抚仙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宫殿就是长道宫,璎娘心不在焉的走着,冬雪究竟是怎么到洛阳来的,有没有其他人和她一起,女儿在清河怎么样了,周宗主他们又如何了,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冬雪好起来再说。
奴婢们拿着宝盖在前面开路遮阳,太阳毒辣辣的晒下来,今年夏季刚到就已酷暑。
魏延山走在幽州王妃身后,袍袖缓带,矜贵从容,等待一旁的魏二郎早就看见了父亲,自然也注意到了父亲脖颈处的伤痕,麒麟竭的效果很好,短短时间,那道口子就已凝成一道细细的伤痕。
他已经听说了父亲昨夜遇险的经过。
毕竟是伤及性命的大事。
“儿拜见父亲。”魏慈心恭恭敬敬的行礼,魏延山走到花园凉亭里歇下来,让二儿子也坐下来“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现在那些州牧已经离去了,我在码头多送了他们一程。”本来今天该是父亲出面的,没想到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防止人心不稳,魏慈心就代替父亲出面送了那些大州州牧,那些大州州牧听说洛阳令遇刺的事,不敢多呆,和他匆忙说几句就离开了。
魏延山温和道“做的不错。”
魏慈心得了夸奖,心里完全没什么喜意,就在半月前,他的母亲叶氏被禁足了,因为他的母亲不听话,可母亲仅仅是去找了一下幽州王妃而已。
魏慈心白袍下的手攥的死紧,他甚至不敢多看父亲,生怕他的不满会让父亲看出来,对母亲如此严苛,而幽州王妃三番两次的伤了父亲,父亲却仿佛根本不在意。
“洛阳令遇刺,他的儿子荀言一直闹着要处死刺客。”魏慈心继续道“得知刺客被从大牢里提出来,就一直想见爹一面。”
“我知道了。”魏延山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此事。
魏慈心发现父亲没有和他讲后续处理打算,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管对任何人,父亲都是温和文质的,世家大族沉淀的风姿雅量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呵斥人,也不责骂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性格应该是最好相处的,可魏慈心却从未这样觉得。
“还有事”魏延山问道。
“我昨天去看了母亲。”魏慈心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华阴公主“她一直想回金陵找阿兄。”
魏慈心看着父亲,发现他没有一点伤心,就连他说起小王爷时,眉眼也无任何触动,虽然他的内心早就盼着小王爷死,得到他的死讯时也是开心的,可父亲难道就不感到一点悲伤吗他可是他的儿子。
“公主患了心病,那些胡言,不用当真。”魏延山道。
魏慈心离去时,还是没勇气对父亲开口说让母亲解禁的事。
魏延山回到书房后,便让韩福过来,韩福来时,他笑道“不用做那些虚礼了。”
韩福道“国公,洛阳城内有叛军的人,我已下令全城严查可疑之人。”
魏延山坐在椅内,道“发现一个,说不定早就有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周幽州那边就得到洛阳这边的消息了。”
“幽州的人总是如此惹人厌。”
见国公还有心思挖苦敌方,韩福叹道“他们就像老鼠似的,总能从意外的地方钻出来。”
“幽州王妃还是不肯说出有关天罚的事情吗”韩福问道。
“宁死也不说。”魏延山笼袖搭在腹部,话音一转“听说荀家荀言找你了。”
“还不是为了刺客的事。”韩福看着国公,望着他脖子上的伤痕,道“他进不来洛阳宫,就让我请国公主持公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是一个刺客,国公为何改变主意了”
“你想为荀言说情。”魏延山道。
“只是一个刺客。”韩福坚持道“她当街杀了洛阳令,影响极其恶劣,不应该当众处以极刑吗国公为何包庇她”
“刺客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魏延山道“重要的是荀言应该死了。”
韩福愣了一瞬。
“荀氏父子去年决堤害死了无数的人,江淮的人对他怨气颇重,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也是时候下去了。”魏延山声音平静又无奈“难道我要留着荀家祸害我的名声吗”
让荀家老父当洛阳令不过是一时之计罢了,坏事干完了,荀家父子这个手套自然也就没用了,不及时摘掉,很容易连累到他。
魏延山本来就没打算让荀氏父子活着。
韩福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毕竟荀氏父子现在人人喊打,国公是东都留守,只能是识人不明提拔了洛阳令,最后自然要为民除害,杀掉荀氏父子后,还能获得一波来自民间百姓的声望爱戴。
“明日你把荀言的舌头割下,列好罪证后分发各处,随后把他丢到城外流民里。”魏延山道。
韩福悚然一惊,想也知道城外的那些流民会如何对待荀言“是。”
“国公。”韩福还是觉得国公对幽州王妃太过优待了“幽州王妃,您打算如何处置”
魏延山望着窗外的梨树,一树梨花如雪盛开,花瓣被风吹的凋零下来,又逐春水而流。
韩福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提前开口“我看周幽州如此看重她,不如拿她换取城池,金陵,或是徐州,或者利用她,胁迫周幽州退出江淮。”
“有她在。”魏延山看向心腹“周绪是宁死也不会退兵的。”
“至于换城池”魏延山思索一会,悠悠道“我想留着她。”
韩福大吃一惊“什么”
“花容夫人这个名号不太好听。”魏延山想了一下萧夫人时常露出的冷艳冰雪色“不如就叫白霜夫人,或是晋国夫人。”
晋,太原别称。
“晋国夫人比花容夫人好听多了,不是吗”魏延山觉得。
“她是周幽州的女人”韩福不得不提醒国公这件事。
“我知道。”魏延山看向韩福“可我还是想要她。”
“天下美人何其多,国公为何一定要她”韩福不解。
魏延山感受到脖颈处的微痛感,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原因。”
“此事我不会说出去,还请国公三思。”韩福道。
次日。
魏延山得到了流民分尸啃食荀言的消息,彼时的他正在莲花坞弹琴,一曲完毕后,便去往了长道宫。
不出意外,幽州王妃就在这里。
璎娘惊喜的看着睁开眼睛的冬雪,用手帕给她擦去嘴角的药汁,摇头道“你现在还不能起来。”随后还是稍微垫高了枕头。
冬雪扯开嘴角想笑,不慎引到伤口痛处,顿时冷汗直冒。
璎娘爱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冬雪转动眼睛,望着周围一个个女医,将心里的话语咽下“王妃,这是哪里”
“洛阳宫,魏国公的地方。”璎娘轻声回道“你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千万不要再动了。”
冬雪望着王妃,终于发现她不是在做梦,王妃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良久才道“小娘子很想你,主公他也是。”
在敌营里,冬雪并未说出那些门客的名字。
璎娘听到女儿和周宗主的消息,心脏泛起绵密的痛感,连带着眼睛也有些湿,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又何尝不是呢,深深的思念像钩子缠绕她的心脏,一想就疼。
冬雪艰难的抓着王妃的手,璎娘回过神,轻怪道“让你不用动,你怎么还动”
“我听说”冬雪含糊了一下人名“您受了很多苦。”
璎娘坐在床边,理了理冬雪有点凌乱的发丝,从年岁来讲,跟着她上过战场的冬雪只比女儿大一岁,还是一个小姑娘,现在为了找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更加酸涩难言。
“没有。”璎娘用另一块帕子擦了擦冬雪头上的冷汗“我很好,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冬雪闭上眼睛,闷着鼻音,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她顿时睁开眼睛,一个身材颀长,儒雅俊美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王妃身后。
冬雪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抓紧王妃的手。
璎娘回头一看,发现是悄无声音,来到她身边的魏国公。
璎娘轻轻的拍拍冬雪的手,让她不要担心,反被她再次抓紧了,冬雪望着王妃雪白脖颈处骇人的红紫指淤,怎么也放不开手。
“我去去就来,你放心。”璎娘俯身抱了抱冬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没事的,我在这里很久了。”
冬雪这才慢慢松开手。
璎娘回头冲她安抚的笑笑,和魏国公走到了长道宫的外殿。
“国公找我有事吗”璎娘道,等看见桌上的银勺和药粉时,蹙了蹙眉。
“我给王妃上药。”魏延山坐在椅子上,看着幽州王妃道。
“不用了。”璎娘道。
魏延山用一点银勺沾上麒麟竭的粉末,将麒麟竭推到幽州王妃那边“那王妃自己来就好。”
璎娘望着这些药粉,慢慢将银勺拿了过来,勺子很小,柄上有精细的花纹 ,若不是上面沾满了粉末,倒像是在吃甜品一样。
药粉一接触到口腔顿时刺痛起来,璎娘望着那些药粉,冬雪好像没有
不过,魏国公突然装好人做什么
璎娘皱着眉头,心里涌上不安。
魏延山望着嘴唇洇红的幽州王妃,看着她细愁蹙起的青山远黛,麒麟竭入口极痛,不多时,便痛的她眼眸泛起了朦胧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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