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地为牢(5)

    谢明熙,人如其名,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是明朗俊熙的,像是冬日无意间从树枝的缝隙中洒下的阳光般,有股潺潺溪水的温柔与静谧,又像是落在掌心的一片雪花般,静静地便融化了。

    教人不知应该怎么去形容他好。

    对着这样一个人,江昭莫名放松了些,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谢明熙起身,在距离他约一米的位置坐下,

    这是一个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恰到好处的距离。

    “谢医生好,我叫江昭。”

    谢明熙微微抬手,“不用这么生分,直接叫我明熙就好。”他的嗓音也是温和的,如同浸泡在泉水中一样,悉数充斥着温暖。

    江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高级,像是某种带香味的洗衣液被淋在了棉花上,水洗过后又被太阳烘干的气味,蓬松、

    舒适。

    很让人舒服。

    大概是他面色不太好,谢明熙复又开口道:“是我失误了,我们才刚认识,你愿意怎么称呼我都行。”

    “我还是唤您谢医生可以吗?我比较习惯这个称呼。”

    谢明熙没有异议,缓声道:“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指轻轻一抬,指了青年眼睑处,“最近睡得不是很好吗?”

    江昭抿了下唇,犹豫着开了口。

    他不能什么都不说,这样会让面前这位医生起疑,从而引起主角受的怀疑。

    “我最近经常做噩梦。”

    “不久前,我亲眼看见了一位至交坠海身亡。——我当时想下去救他,但是我不会游泳,船上的另一个人也不会游泳。等我们找来船上其他人时,他已经溺毙在了海里。听人说,他是在坠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撞伤了头,暂时昏厥过去了,结果一闭上眼就再没有睁开。”

    “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我的哥哥,我……不能接受他的逝世。”

    谢明熙轻声道:“节哀。”他的表情淡淡。

    “是从这件事之后,你便一直在做噩梦吗?”

    江昭轻轻点头,谢明熙办公室很舒服,温度恰到好处,身下的沙发也足够柔软,鼻尖源源不断传来香气,这些东西汇聚在一起,大

    大降低了他的警惕程度。

    他低着头,不停用一只手拨弄着另一只手的掌心。

    “从这之后我一直在做噩梦,我当时明明就在旁边,可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他的唇瓣张张合合半晌,最终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我很想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与他……生死相随。”

    他攥紧了手心,眼角骤然划过一滴圆润的泪珠。

    那颗泪珠像是粒纯度十足的金子一般,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宝石,就这样轻飘飘的,却迅速地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从谢明熙的角度来看,他的眼泪更像是小蛇,于这张昳丽的脸上蜿蜒着,伸出鲜红的蛇信去舔舐美人的眼角。

    他莫名有些愣怔。

    这位患者是他接诊过的患者里最特别的。

    他很……好看。

    出人意料的好看,在没有见到他之前,谢明熙从不知道自己的患者会是这样一位好看的青年。

    青年闭上了眼,笨拙地试图以这种方式阻止流淌的眼泪。

    “我好想他……”他轻声述说着,声音像是笼中婉转啜泣的金丝雀般。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如果可以见他一面,我、我愿意付出一切,我甚至常常想,如果当时从船上掉下去的是我该多好,我接受不了别人将我丢下……”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每个晚上都在想他,他一直都是我当成哥哥看待的人。从小我一直待在他身边,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一起死?”

    “我们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走路。我几乎不曾离开过他。”

    死亡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横沟,骤然将这种联系划开了。

    他从此,再也看不见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江昭压抑不住地哭出声,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悲痛都借由眼泪的苦倾诉出来,他憋了太久,如果没有一个倾泻的途径很可能会支撑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了闷闷疼着的胸口。

    旋即,有些茫然地抬头,“医生,为什么想到一个人会胸口疼?”

    谢明熙沉默。

    面前的青年满脸泪痕,那张美到极致的面上除了茫然只余茫然,像极了他随父母在国外猎场遇见的那只白兔子,眼周一圈通红,鼻尖也是红的,淡色的唇瓣微颤,嗫嚅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

    胸口的疼痛太过剧烈,压迫到了气管,教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但最吸引人的是青年那双眼。

    青年眼生得最好,眼型饱满像月牙般,略一弯便像是在笑,瞳孔黑白分明,天生就是一幅讨人喜欢的模样。

    这双眼像一对漆黑的宝石沉入水底,清澈澄明的溪水自它上方缓缓流淌而过,闪着微弱的、不怎么耀眼的光,却是这个世上从未有过的夺目。

    谢明熙相互摩挲的指尖一顿。

    半晌,他思忖着开口道:“约莫是因为,你心里有他,所以才会心疼。”

    江昭愣愣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在心疼吗?”

    “是。”

    江昭垂眸,浓密的羽睫遮住了他干净的瞳孔,“谢医生……我心脏好疼。”

    办公室内陷入寂静。

    谢明熙估算着时间,开口转移话题,“江昭先生……江昭,你做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又或是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江昭微不可查地点头,带着哭腔的声音缓缓叙述着梦里发生的事。

    “我梦见了很多怪物,像是蜘蛛,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它们在梦里扑过来咬我。”

    “它们咬到哪儿了?”

    “腰上和腿上。我感觉那不像是人的牙齿,更尖,像是野兽的牙齿。”

    “你在梦里挣扎了吗?”

    “嗯,我想要挣扎,但是我被它们用蛛网黏住了,我出不来也动不了,每当它们扑过来,咬我第一口的时候我就会被吓醒。谢医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明熙望着他,目光温和而又坚定,轻易就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冒昧问一句,你平时是不是很害怕蜘蛛?”

    江昭点头。

    谢明熙微微表现出了一幅了然的模样,“那些像蜘蛛一样的东西应当是你的梦魇。”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他的心口处,“它就藏在这个地方,时刻等待着将你击溃,因为它在你的心里,所以你所有害怕的东西它都知道,它能够轻易幻化出你害怕的东西,而只要你在梦里屈服了,那么它也会很快出现在你的生活中,附着在你的视网膜上,任何你看见的东西都会有它的影子。它将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江昭被他的形容得不寒而栗。

    他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瞳仁望着谢明熙,仿佛此刻,谢明熙成了突然降落在他世界里的神明一般,是唯一能够拯救他脱离苦难的存在。

    “谢医生,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应该怎么办才能不继续做噩梦下去,我不想……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除了那些怪物之外,我还梦见了我的朋友。”

    “梦里我也溺水了,我在海底见到了他,他睁着眼睛看我,他在梦里展现出来的神情,就好像,他没有死,也没有离开我。”

    “他好像一直都在我身边。”

    谢明熙的瞳孔极轻地晃动了下,像是要移开视线,可旋即想起什么,就又将视线移回去了。

    “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战胜你的梦魇同你的心魔。”

    “你战胜不了它,它便只会越来越强大,直到最终将你彻底吞噬。不论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而言,我都是不希望你被它所战胜的,我希望是你战胜它。”

    江昭唇瓣颤了下,像是有滴水珠落在了重重叠叠的花瓣上,惹得较弱的花瓣狠狠颤抖了下。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战胜它……”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干脆就这样下去就好了,不需要再想些别的什么。”

    他的模样是愣怔的,眼神呆呆地盯着虚空一点,失去了聚焦。

    望着他的模样,谢明熙微微蹙眉。

    心理咨询的结果应当不是很好,林玉韵作为家属进了办公室,门虚掩着,江昭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悄悄抬眼去看。

    两人的面色悉数是浓重的。

    他说的那些话,不说洗清嫌疑,至少能让他洗脱百分之三十的嫌疑吧?

    这样一个深爱着主角攻的人设,怎么会是害死主角攻的真凶?

    江昭有些纠结地攥紧了手。

    办公室的谢明熙透过门缝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纸,唇一张一合,说了三个字。

    他只能隐约辨别出第一个字,大约是“小”,小什么?小心他么?

    江昭紧张过度就会胃疼,他捂住胃,起身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打算洗把脸清醒下。

    清水从水龙头里涌出,凶猛急切,不少都溅到了洗手台边缘。

    就着凉水抹了下脸,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却发现由于靠洗手台太近,他的衣服下摆沾上了水渍。

    他伸手将衣角拎了起来,余光不经意一瞥,动作一僵,抬头看去。

    一尘不染的镜面中,他的一小截腰露了出来,雪白的肌肤上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伤痕,形状很整齐。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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