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江昭闭着眼,感觉有什么不成形状、水似的东西戳在了自己的脸上,轻柔且软。
他心里的紧张登时升到极致。
然而那只奇形怪状的手只是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戳了一下,又是一下,好像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一般。
他一怔。
这是……什么反应……
江昭试探着睁开了眼,面前仍然是他闭眼时看见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黑雾凝聚出来的、手一样的东西正戳着他的面颊。
恐惧和忌惮暂时消退,他迷茫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在干嘛?”
黑雾好像能听得懂人话,听见他略带疑惑的话后,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像是在思考一般停顿了几秒,随后才伸手,又是戳了下他的腮帮子。
“……”
先前的害怕荡然无存。
江昭鼓起勇气道:“你是故意把我吸引过来的吗?”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小巧精致的喉结也上下滚动,做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吞咽动作,像只处在猛兽尖牙边的怂兔子,哆嗦着将自己的两条长耳朵拉了下来,乖巧地背在身后。
黑雾做了个类似于“歪头”的动作,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江昭茫然地看它。
黑雾也茫然地看过来。
良久,江昭忽的想起了脖子上的勒痕,鼓足勇气道:“你为什么要勒我?”
黑雾中有一道模糊隐约的视线投射出来,落到了他的脖颈上,而后,那团手形的雾气下滑,摸到了他的脖颈上,动作若有似无。
触碰江昭的那团雾气也是极轻柔的,像是生怕伤到他似的。
江昭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能感觉出面前的黑雾现在没有伤害他的念头和想法,它更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对从未见过的生人展露出了好奇和疑惑。
而后,江昭瞧见它隐约像是张开了嘴。
他不知道那能不能被称之为嘴,大约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里头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格,有含糊的声音从中漏出来。
“家……”
江昭认真听了几秒,对方显然不会说话,声音含糊得像是错觉,好半晌才能听清一个字,“家?家怎么了,是我家有问题吗?”
“家……见……江……”
江昭莫名觉得他想说的是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发音,只能断断续续地模拟着每一个音节。
他压下心头的害怕,轻声道:“你是在叫我吗?”
黑雾没有反应,自顾自重复着:“江……为……”
“什么?”江昭茫然极了。
“——威胁……江……自……威胁……”
从中辨别出模糊的一个单词,江昭面色骤然一变。
对方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是威胁吗?因为他是威胁,所以才要一直跟着他,所以才会在他的脖子上留下警告的勒痕?
他不懂,——他威胁到了谁?
就他这跑两步心脏便控制不住狂跳的体格,还有娇气的身躯,他能有什么威胁?他脑子也不聪明呀,怎么就成了对方口中的威胁了?
黑雾的手缓缓下滑,半握住了他的右手,旋即,他的衣袖被黑雾笨拙地往上拉,像是想看他的手腕。
它努力了很久,才勉强让原本戴在江昭手上的东西露出来。
——那是个成色极好、堪称昂贵的小玉佛,只有两个拇指大,被一根鲜红的细绳索串在一起,绕了他的洁白的手腕一圈。
“威……威胁……江有……”
黑雾的手中生出了几缕淡淡的、像是触手一样的须须,这些须须缠绕上红绳,用力一扯,红绳骤然断成了两截,顺着他的手往下滑。
玉佛没坠到地上,落进了那团黑雾中,飞快被吞噬了个干净。
江昭看着它一番操作,疑惑溢满心头。
这条玉佛他戴了很久了,好像是谁送给原身的,具体是谁的他记不清了,只是恍惚一回神,这条玉佛便戴在他的手上了。
他认真回想着,但原身的记忆他只能读取一部分,剩下那些不重要的只有系统才有资格读取。
他隐约看见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在拉开抽屉,在里头找着什么,随后那只手一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条红绳穿着的玉佛首饰,朝他走过来。
那只手……很眼熟。
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江昭收回什么也不剩的右手,还没等揣摩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相同的动作又出现在他的左手上,这次是骆俞方才送他的手表。
细细的须须用力扯了半天,过宽的表带没有反应,黑雾才有些小委屈地开口:“不……”
“人…扔…别…的……”
江昭试探着解下手表,“你是想让我把它扔了吗?”
黑雾茫然望着他。
他想了想,旋即做了个扔出去的动作,谁料对方还是茫然的看着他。
江昭无言。
这团黑漆漆的雾究竟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扯掉了他的玉佛说威胁,又指着他的表说扔?
他认真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明白,黑雾的手已经再次碰上他的喉结。
“投、痛……不投、不……”
江昭觉得他好像疯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这团来路不明、意图不明的黑雾是在安慰自己。
他心里的害怕消失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跃跃欲试冒了个念头出来,咬了咬下唇,片刻后才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你以后可以不要再吓我了吗?”
“——我胆子小,你吓到了我好几次了。”
黑雾仿佛能听懂“吓到”二字,愣在空中半晌,才伸手戳戳他的眼角,“怕……不怕……”
江昭听明白了。
对方的意思是让他别怕。
不知怎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东西虽然恐怖,却不会伤害自己。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在他的脑海中扎根了一般,教他甚至无需证据便敢笃定。
“你不要吓我了好吗?”直觉趋势,他小声同对方商量着。
黑雾晃动着,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也可能是摇头,反正这样一团黑乎乎的雾气,江昭着实看不懂它的意思。
江昭眨了下眼,动作极轻,浓密纤长的睫羽抖动,如同一只振翅的蝴蝶般,上头有细碎的光随之洒了下来。
黑雾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把最开始的动作又做了一遍。
“我知道了,你可以先放我回去吗?”
黑雾沉默。
江昭以为这是不愿意,抿了下唇,正要开口,耳边如拨云散雾般的骤然划过一道呼唤声音。
车流声、人声、喧闹声和各种各样的声音悉数涌入他的耳中。
“——昭昭!”
他听见了林玉韵的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林玉韵出现在巷子口,这像是个信号,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雾气像日出前浮在海浪上的泡沫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玉韵看见了消散的黑雾,瞳孔骤然一缩,大踏步跑过来。
“昭昭,你有事吗?那东西有没有做什么,我刚才看见你从餐厅里出来,我以为你要回来了,结果你突然跟鬼迷心窍了一样,一直往前跑,我怎么叫你也没反应,一眨眼便不见了。”
江昭发着愣,他想:那道黑雾……
这么好说话的吗?说放他出来就放他出来,一点也不含糊。
直至林玉韵攥住了他的手,焦急道:“昭昭,别发愣,给我点反应,它有伤害你吗?”
江昭摇头,一点雪白的齿尖探出来,咬住了微红的唇瓣,秀气得像小姑娘似的眉也蹙在了一起,遇见了什么难题似的。
“没有,它……”
江昭一顿,“它只是把我困在了这条巷子里,不准我出去,大概是林哥找过来的原因,我听见你的声音时,它就消失了。”
羽睫止不住地轻颤,那点唇珠被含住了,又吐出来,染上了浅浅的水汽,变得湿润起来。
林玉韵皱眉,不疑有他。
“那东西还真是防不胜防,青\天白日也能把你引走。”
江昭道:“嗯……”
林玉韵仔细查看着他的状况,发现并无什么事,才松了口气,伸手将他抱住了。
直到此时,江昭才察觉出他的慌乱。
“昭昭,别离我太远。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害怕,我生怕在你离开我的这段时间内,那东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伤害到你。”
江昭有些心虚。
他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林玉韵撒谎,这好像是他的直觉使然,不应该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面前惊慌失措的人。
他心里存了秘密,在林玉韵怀中咬住了唇,含糊地应了对方的地方。
他心头有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江昭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想象中合该慌乱紧张的人面色冰冷阴沉,目光死死盯着黑雾消失的地方,眸色沉郁得能滴的出水,好像寒冬腊月中薄凉的冰刃。
什么东西……
竟然敢觊觎他的东西,还当着他的面抢走了江昭。
不管是什么东西,林玉韵悉数会让对方……
灰飞烟灭。
他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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