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拿到手机的江昭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已经回房了, 而那部手机便静静躺在他手心,他方才看多了,电话卡还在里头, 充电器也能成功充上电。
没有任何阻挠和意外。
谢明熙对他放心得过了头。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无害。
不论如何,能到手便好。
江昭按住开机键,五秒后,屏幕亮起一道白光。
开机的第一时间,他便去看了信息界面, 想看骆俞有没有回他的消息。
没有。
收件箱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江昭的目光落到“已读”上,大脑空白几秒,心头忽然被一股莫大的失望笼罩, 眼眶中也不断开始打转泪水。
不回他是什么意思?不想见他, 还是认为他在胡扯?
明明前几天还说过喜欢他,现在却这样。
什么嘛……
骆俞不会是害怕了谢明熙吧?可那也不至于连他的消息也不回呀。
分明是他不想回。
他深吸口气,点开了聊天框,噼里啪啦打了一堆,正要点发送时, 手指却是一顿。
又是十几秒, 他亲手将这些打出的字删掉了。
不想回就不回呗。
他关掉了信息界面,转而却又登上了一个聊天软件,怀揣着心里的那点期待, 想看看他消失这么多天,有没有人联系他。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好。
然而社交软件空空如也,一个小红点也没有。
好像从他进入这里后, 便有谁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划出了一道不可跨越的横沟, 将他深深地围在了里头。
他在里面尖叫、嘶吼、发疯、奔溃、绝望。
而这层看不见的屏障将所有声音困在了里头。
——像被困在了棺椁中。
江昭的失望溢于言表, 失望地关掉了聊天软件。
他拿手机其实没什么用,联系上了外界,也没人能将他从鬼怪手中救出来,他只是想看看骆俞有没有给他回应,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有没有给他发消息,询问他在哪儿、是否还安全。
偏偏结果让他格外失望。
他一气之下摘下充电器,赌气似的将手机扔到书桌上,气冲冲地去了后花园。
这些天,他闲着无聊时,便会给后花园的植株浇水,左右也无事,做点事情打发时间,顺便等死。
谢明熙指不定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对他下杀手。
他在后院的一堵墙上填了一笔,而在这笔前面还有相同的五笔。
被抓到的第六天,还是没逃出去。谢明熙不在的这几天,他试过翻墙,但每次在树林里转悠不超过一会儿,便会看见宅子的围墙。
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想靠翻墙跑出去了。
浇花到一半,天色渐暗,天边正是夕阳西沉的景象,细碎而灿烂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黑雾在他手上静静看着。
也有人在窗后沉默地望着。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但看的悉数是同一人。
眼里也只能装下一人。
夕阳还剩小半时,江昭直起腰,带着水管和遮阳帽转身回房。
浇水将他的袖口打湿了些,他不欲换衣服,便只将衣袖挽起一些,两截皙白的手腕露出来,手腕骨处的凸起格外明显,哪怕是透过一层薄薄的肌肤,也能感受出底下骨头的美感。
他关上房门没多久,桌上的手机倏忽响了起来。
江昭将袖子往上挽的动作一顿,看向上头的陌生号码,犹豫了下,小心将话筒放在耳边。
对面不知在哪儿,背景音很是嘈杂,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那似乎是个很吵的场合,他听见了交织在一起的低声交谈。
忽的,好像有人提高声音说了什么。
江昭蹙眉,努力辨认着这道声音在说什么。
“……江……”
他隐约听清一个江字,等他再仔细去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不见,反而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江昭更加仔细地听着,在听清的瞬间,他面色骤然一变。
这些声音异口同声地唤着“江昭”二字。
——它们在叫他。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瞬间,通话便被挂断了,“嘟嘟嘟”的声响传来,几秒后便归为寂静。
这什么东西啊?
还没说什么,怎么把电话挂了,是哪个鬼打给他的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是这条项链起了作用吗?
江昭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餐时。不知为何,他不高兴了,而今天的谢明熙却似乎格外高兴,唇角的笑比之平时扩大了数倍。
他看着对方的笑,脑中冒出些疑惑。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莫名有些不安,像是亲眼见证了一个绚烂的泡沫破开,在空中消失殆尽,再也不见任何踪迹。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且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
他又疑心这是错觉,毕竟他所处的地方,本身便是一栋鬼宅。
江昭怀揣重重心事上了楼。
时间眨眼眼即逝,他在这座宅子里待了近一个月。
除了逃不掉外,期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事。谢明熙对他的态度倒是一日好过一日,每日看见他时更是未语先笑。
柔情蜜意已经完全填满他的眼,那里头的情意一日多过一日,渐渐累积起来。
任谁都能察觉出里头的意思,唯剩真正该知道的人始终没有察觉。
而在老宅的日子一长,江昭渐渐明白,谢明熙好像真的不打算对他下杀手。
直到一个月后,他浇花时没注意,手不小心被划破了道口子。
谢明熙对这道小伤口表现出了极度的重视,亲手为他消了毒、做好包扎。这一切做完后,他才执起江昭的手,在这上头轻轻吻了下。
动作很轻,但无疑是透露出的情意却无所不在。
江昭便是在此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日子来,谢明熙做得这一切,好像是在……追求他。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就算是真的,谢明熙的所作所为也怪诞无比。
除非他疯了,不然他不可能答应谢明熙。
意识到这件事时,江昭下意识将手缩了回来。对上后者困惑的目光时,他咬紧牙关,小声道:“有些疼。”
谢明熙牵过他的手,在那纱布上轻轻吹了吹。
动作温柔极了。
江昭背后一凉,几乎可以确定心中的想法。
他细细一数,骆俞说喜欢他,林玉韵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而谢明熙现在也……
这本书的剧情算是彻底崩坏,目前为止,他几乎没见到有谁出现在原本的剧情线上。
不止是人,他们的感情线也是同样。
江昭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熟悉的毛骨悚然感漫上心头,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不安。
他分辨不出这股不安的来源。
是来自谢明熙,还是来自对某种未知危险的预兆。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裹挟的雪白纱布,思绪蓦地陷入到某种死循环里头。
好半晌,他收回视线,道:“我饿了,我要下去吃饭。”
谢明熙微颔首,同他一起走了下去。
今天天黑得格外早,才将将六点半,天便已然完全黑了下来,江昭用餐时无意往窗外看了一眼,发觉外头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窗户被打开一条小缝,让他能听见外头狂风呼啸的声音,远超围墙一截的树木被吹得哗啦作响,林中鸟也在一声惊雷过后,尽数扑棱翅膀离开了这处地方。
闪电过后,便有豆大的雨珠开始往下落。
第一滴雨珠砸在了干燥的土壤上,深入地底,而后便是第二滴、第三滴……眨眼的功夫,外头已然风雨飘摇,树木在雨幕朦胧中发出尖啸,寒风顺着窗户吹进,扑在江昭面上。
冰凉。
尚带着一丝丝雨水的气息。
他在惊雷声中听见了别的声音,好像是道男声。
他侧头向声源处看去,然而那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好像是他的耳膜被雷声刺激到,产生了幻觉。
江昭刚要收回视线,便又听到了模糊的呼唤。
“江昭……”
那声音在叫他。
他猝然抬眼,看向身旁的谢明熙。
后者垂下眸子,面上神情不变,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他攥住了脖子上的琉璃瓶,而后小声道:“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谢明熙道:“嗯?”
“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叫我的名字。”
“那昭昭不如去看看?”谢明熙笑吟吟道。
他的话让江昭一顿,心中的疑惑转移到他身上,谢明熙的态度怎么是这样的?
谢明熙仍笑着,轻声鼓励道:“昭昭去看看吧。”
江昭移开目光,起身走上楼梯。他心内不说,但也想去一探究竟的,这是他在这里一个多月来,除最开始的两次外,第三次碰见灵异事件。
更何况是在谢明熙眼皮子底下。
其他鬼在这位厉鬼先生手下,完全不够看。
他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每一步都是让他震颤动然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迈出的脚步渐渐便的坚定起来。
一步。
又一步。
江家上楼有两个楼梯,一个是普通楼梯,另一个是颇为复古的圆形旋转楼梯,位置离餐厅更近些。
他走得便是这道旋转楼梯。
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被巫婆的谗言引诱,提着裙摆往阁楼走去,最终在那里见到了灰烬中复苏的纺锤,同那上头雪亮的银针。
江昭慢慢朝上走去。
他一直走到三楼,最终在浴室前站定。
他无比确定,声源处便是面前这扇门后。犹豫片刻,他一手握住颈上的琉璃瓶,一手攥住门把手,轻轻将门推开。
浴室内空无一人。
他朝里头走了进去。
在他完全进去后,这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便骤然在他身后关上了,“砰”的一声,振聋发聩。
他一惊下意识回头,在这间占地面积格外大的浴室内张望着。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引他来的声音在他进来后便停止了,似乎它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让他进来。
他忽然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正死死盯着他。
江昭身形一僵,手骤然握紧,被琉璃瓶咯得生疼,成拳的手抵着喉结,小巧一枚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下,上升,随后又归为原位。
谁在看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心跳骤然加快,他甚至能隐约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气逼近了他。他鼓足勇气,在此时转过身。
面前空无一物。
是他太过敏感,多心了。
那他察觉到的阴气又是从哪儿来的?
江昭蹙眉想着目光忽地看见不远处半开的透气窗,疑惑迎刃而解。他走过去,将那扇透气窗关上,缓解紧张似的笑了下。
有谢明熙在,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厉鬼闯进这座宅子才对。
他余光瞥见身旁洗漱台上的镜子,目光下意识追寻过去。
——他在镜中对上了一双满是眼白的瞳孔。
毛骨悚然感瞬间袭来,江昭大脑一片空白,习惯了惊吓的身体却提前做出反应,让他手一哆嗦,险些握不住琉璃瓶。两双眼睛透过镜面对视,一双黑白分明,而另一双悉数是眼白,需得极仔细地寻找,才能从中瞥见一点漆黑的瞳仁。
从江昭的角度来看,这双眼周遭悉数是弯长的黑发,他只能看见一双从发丝缝隙间露出的眼球,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
是什么?
——是鬼。
江昭呼吸暂停了一瞬,好半晌才回神,强撑着转过身,直面对上身后的鬼怪。
这只鬼的模样有些熟悉,他仔细看了看,而后发现对方竟然是一月前他看见的那只地缚灵。
他还记得谢明熙是怎么形容它的。
意外死亡、心怀执念、无法离去、日复一日地在身死之地徘徊。
它是谁?是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吗?
江昭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上洗漱台,被不轻不重地咯了一下。
卫衣的衣摆被蹭得往上挪,导致他的肌肤直接触上了冰凉的台面,冷得打了个哆嗦,寒意顺着脊椎往上攀爬,好像化作一只冰凉的手掌住他的后颈,让他控制不住发抖。
他看向这是地缚灵,声音微颤,而后才轻声道:“你认识我吗?”
他盯着这双眼白看了半晌,忽然从中察觉出一点熟悉来。
这双眼白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应当隔得有些远了,是以他有些记不起来。
他肯定见过这双眼。
等了半天不见有回应,他又开口问了一遍。
地缚灵死死盯着他,而后将头抬了起来。它的头发不算长,低头时盖住了一截下颔,抬头时,这截发丝便被拉扯上去,露出了它的下颔。
江昭仔细看去,而后顿时一惊,双腿灌铅一般动弹不得。
地缚灵的下颔上赫然插\着一根长且宽的不规则铁皮碎片,那块贴片已经被鲜血染遍了,上头满是干涸的鲜血,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被碎片插\进去的地方破开了一个莫大的口子,血肉翻滚模糊,粘成一团,甚至有碎肉顺着那处空子往下掉落。
江昭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该是什么样的意外,才能够让它下颔上多出这样一道伤痕来?
这是什么意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还是高压锅爆炸,碎片飞出来正好扎进了他的下颔处。
正当他惊愕不已时,一幕回忆倏忽闪进他脑海中。
……他想起来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双眼了。
是在一个月前,同林玉韵在一起时。那天夜里,他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往床边一看,却没发现身边人的身影,于是他顺着声音朝浴室走去,最终透过门缝,对上了里头的、同样在往外看的那只眼。
紧随其后,他便发觉了林玉韵的不对劲,去山上时,又发现了那座墓碑。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回忆起那段时间时,他甚至想不起除这件事外的任何事,自然也包括深夜半梦半醒时瞥见的一只眼睛。
原来他那天看见的,便是这个地缚灵。
江昭再抬眼时,地缚灵已经将头颅低了下去。它的头发在抬头这个动作间被拨乱,再低下头时,便只剩一只眼还看得见,剩下那只眼被凌乱的发丝遮住。
只一只眼这样死死盯着他,恐惧却是登时便翻倍了。
进浴室这么久,他始终没有将手从琉璃瓶上拿开,如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了这个小瓶子。
“你把我引进来是为了做什么?”仗着有琉璃瓶在,他询问道。
地缚灵不说话,仍然死死盯着他。
江昭深吸口气,正要将这个问题重复一遍,却见地缚灵转身,开始不断在宽阔的浴室里徘徊,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绕着偌大的房间。
它走得是直线,到了拐角时才会转弯,而所有阻碍物在遇见它时也像不存在一般,任由它直愣愣地穿过去。
事实上,它才是真正不存在的那个。
与此同时,楼下。
江昭走后,谢明熙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什么。
约莫十分钟后,大门处传来“咚咚咚”的三声敲门声。
这声音穿透外边的狂风暴雨,准确无误传到谢明熙耳中。
他没动,三个呼吸间,敲门声又持续响了起来。
这次不等他有反应,那扇双开的大门便骤然打开,且应用力过大,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了沉闷且庞大的一声巨响。
外头风雨飘摇,成千上万的树木正在风雨中发出了强烈的声响,巨大的、逼近台风的暴风急速撞上玻璃,脆弱的玻璃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后,那上头便出现了一丝裂缝。
漫天阴云密布。
门口,身量颀长的男人戴着一双雪白的手套,撑着一把漆黑的直柄伞。
伞面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下颔,好看之人大抵多是相同的。单是从这被遮掩住半边的脸型来看,同谢明熙像极了。
谢明熙从餐厅的椅子上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客厅正开的大门前。
他的视角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男人的全脸暴露出来,眉眼冷厉,瞳孔黑得比他身后的阴云天还要吓人,面色沉沉,却又冷漠到了极点。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刀一般,倘若可以用这目光来伤人,那他早就被这把锋利锃亮的刀子割开喉咙,碎尸万段。
骆俞收了伞,他带来的是把宽大的直柄伞,硕大的雨珠从伞尖上滑落,滴在地上,打湿了昂贵的丝绒地毯。
水渍在灰白的地毯上蔓延,而后渐渐浮出一道隐约的人形来。
谢明熙面上露出饶有兴致,“我当是谁不想活了,却原来——是个早死鬼。”
这番话是他看着那道水渍上方的“人”说的。
他看向人形时的目光是漫不经心的,摆明了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大约两秒后,他回头,目光落在骆俞身上,眼里的那点性质渐渐变成冷漠,唇角却仍然是带笑的。
“为了找人,所以不惜和这种东西达成协议、与虎谋皮。”
“那群老东西要是知道你变成了现在这样,应当悔得肠子都青了。”
骆俞冷冷看着他,“所以我今天来的任务是——回归本职。”
谢明熙冷笑,“所以提前让不入流的东西把江昭引走了?”他若有似无扫了一眼水渍上凝聚出的人形,“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会帮助一个人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道有些年轻的男声响了起来,倘若江昭还在这人,定会发现,这道声音便是方才唤他过去的声音。
随着话音落下,始终模糊的人形才终于凝出实体。
这是个很年轻的青年,二十岁不到。眉清目秀,但眉眼间自带一股淡淡的漠然和高傲,这几分情绪让他的长相在初看时格外有攻击力,尤其是沉下脸时,便更加冷漠。
像冰霜中盛开的花,清丽且傲然。
谢明熙轻笑一声,“是么?那你方才在楼上还想对他下手。”他眼中杀意陡增。
陌生青年嗤笑几声,嗓音中的恶劣几乎要溢出来。
“可我只答应了带他来呀。可没答应不杀他的小情人。便是死了又怎样,我早先便提醒过他,让他快滚,这样的话,我还可以留他一命,可他偏偏不走。”
“那我不是……只能成全他了吗?”
他瞥见谢明熙冷下来的面色,唇角反而缓缓上扬,音调也是上扬的,“啊……”他拖长了声音,音调有所转折,听起来耐人寻味。
“我忘了,你也喜欢他的小情人。”
“——可人家不喜欢你呢。”
明晃晃的嘲笑和讥讽。
客厅内,除他的嘲笑外,其余两人面色冰冷,目光紧紧瞪着对方。
“他人呢?”陌生青年笑够了,才厉声问道:“我要先解决他,——再来解决你。”他短暂地停顿了下。
“和你们。”
“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小情人,不过他长得倒是很好看,我都有点不忍心了呢。”
这番话无异于找死,不止谢明熙,连他身旁的骆俞面色也沉了几分。
“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下,青年便骤然朝他扑来,原本秀气的脸也在转瞬变得狰狞起来,周身怨气暴涨,他走到哪儿,水渍便跟到哪儿。
几乎是与不久前一模一样的场面。
同样是两只厉鬼斗法,同样的各有千秋,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而这两只厉鬼的怨气影响了此地,外头的风雨愈发飘摇,雷电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风雨四处翻飞,好像真是台风降临,一颗身形不稳的树骤然被连根拔起,又被狂风暴雨卷入空中,无数叶片在空中飞速搅动,原本无害的边缘此刻已然变得锋利起来,一旦走入风雨中,便顷刻会被高速旋转的叶片划伤。
无数鸟类嘶声尖叫。
树林各处的乌鸦拖长了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应着。
客厅也在十几分钟之内被彻底损毁,如台风入境,两只厉鬼在这方小小的室内纠缠撕扯。
窗户悉数碎裂,外头的风雨紧随其后灌了进来,不多时便在地上积累出阵阵小水潭。
唯一完好无损的,只有拿着黑伞、面色冷淡站在一旁的骆俞。
看似不相上下,但他却很清楚,陌生青年敌不过谢明熙,对方的力量是同他定下契约后,他帮忙在短时间内提升的。
若是在谢明熙刚死前,约莫还有可能。
但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同,谢明熙的头七过了,他也从新鬼变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厉鬼。
而定下的契约中,陌生青年需要把谢明熙带离这座宅子。
对方要是违背了契约,不等和谢明熙打起来,便会魂飞魄散。
他垂眸站在客厅内,仔细地将这把黑伞收拾好,将每一个褶皱都按照纹路压进去,随后才用上头自带的绑带将之固定好。
雨应当很快便停了,等他再出来时,便不需要再撑伞了。
骆俞抬腿,径直走向浴室,借用里头的镜子整理好衣领与袖口。他再从浴室里出来时,两只厉鬼已然从屋内跑到了屋外。
他则抬腿,向前走去。
——他跨过灾难与破灭、跨过死亡同烈火。
他跨过这满布的无根之水。
直直地、直直地往前走。
他踩到楼梯上,上头的地毯已然变得碎裂,露出了底下也略有破损的木地板。
童话故事中,百年后,一位年轻俊美、手持利剑的王子斩破层层荆棘,走上通往阁楼的旋转楼梯,站在了睡美人的门前。
而后,他吻醒了这位百年沉睡的公主。
浴室内,江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缚灵。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询问对方,但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何况,地缚灵还不会说话,能不能给出反应都不行。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除回来的第二天之外,谢明熙便没有让这座宅邸中的鬼佣人在他面前露过面。而这只地缚灵是唯一没有躲起来的。
他甚至好几次撞见对方出现,有时是厨房,有时是书房。
现在想想,约莫是对方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且不太能听得懂话。
他在洗手台边站了半晌,也盯着地缚灵转了半晌。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琢磨了一下,随后试探着开口。
地缚灵抬头,一只泛白的眼球朝他看过来。
猝不及防和它对视上,江昭心里一颤,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两步。
地缚灵被黑发覆盖的脸部似是动了动,他看见那枚几乎没入头颅的碎片下端也跟着动了动。对方像是想说话,但被碎片控制着舌头,不能开口。
江昭想起方才看到的场面,有些于心不忍,“你先别说话了。我问你问题,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的话就摇头。”
他重复方才的问题。
地缚灵点头。
“你在找什么东西?是物品吗?”
地缚灵摇头。
“那……你在找人吗?”
地缚灵点了点头。
江昭心里一紧,“你是想□□吗?”不对,应当不是这个,地缚灵是意外死亡,根本没有仇家。
“你找人是想报仇吗?”
地缚灵摇头。
它倏忽直勾勾盯住了江昭。
后者本能一哆嗦,半晌才发现这道目光不是盯着他的,而是盯着他身后的窗户的。
他下意识回头,发现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道蛛网般的裂缝,看上去像是要破裂了。
他一惊,忙往后退。
这刮得是什么妖风?怎么还把玻璃给吹裂了。
他心里存着害怕,往后退了几步,生怕下一瞬玻璃窗承受不住,在他面前骤然爆开。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无可能。
江昭刚走开,玻璃窗便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碎了个彻彻底底,玻璃碎片随之弹出。
直到脸上传来疼痛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侧颊不知何时被弹出的玻璃碎片划了一道口子,倒是不深,稍微出了点血。
他收回手,望着指腹上的鲜血愣怔几秒。
他的大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却已经先顺着面颊往下滑落。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他在没有被封锁记忆前,应当是害怕打雷的。
雷雨天最是让人惊惧。
而像这样的天气,也极容易让人情绪低落。
他抿住唇,任由泪水滴到手心,将他指腹的血稀释,面上传来淡淡的刺痛,是泪水划过伤口时产生的痛觉。
然而江昭此刻却顾不得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死胡同里头,看周遭什么悉数觉得熟悉。
指腹上的血则是他心中感觉最强烈的,也让他最为在意。
像是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低头望着上头的血似的。
这个视角给他的感觉总是莫名的熟悉,不知为何,他望着上头的血,一股茫然和迷惘升了起来,连带着某种低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瞬间填满了他的大脑。
他好容易才从愣怔中回神,愣愣地看向面前的空洞。
狂风呼啸着,暴雨嘶吼着、顺着窗户闯进来,顷刻便打湿了大半边浴室,洗漱台上放着的东西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噼里啪啦往下砸。
大开的窗外是漆黑的夜。
他看着这扇窗,一瞬间感觉这不是一扇破掉的窗洞。
而是一张漆黑、能将天地间所有东西吞噬殆尽的深渊巨口。
江昭愣愣地转身,看向和他离近的地缚灵。
“你……刚才是在提醒我,让我小心那扇窗户吗?”
地缚灵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球中那粒芝麻大小的瞳仁微微闪烁转动,像极了心怀鬼胎的模样。
外头的风声、雨声、万物被摧毁的声音越来越大。
但江昭看着面前的地缚灵,忽然从心底觉出一阵熟悉来。除了隔着门缝对视的那一晚,他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只地缚灵。
他可以肯定,只是他记不起来了。
江昭正想着,身后忽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先是被骤然下起的暴风雨吓了一跳,而后又被炸裂的玻璃吓了一跳,再接着便是身后的敲门声。
应当是谢明熙找过来了。
反正,剩下的一人一鬼、他不知真假的父母全不在意他,也无人能来到这里。
这方圆十里,也只有他一个活人。
江昭后来也打开手机看过。
他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不死心地又发送了一条信息过去。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短信的前缀变成了“已读”。
也就是说,骆俞非但不来找他,甚至不回他的消息。——并且是两次。他发短信时的期望有多大,在看见空落落的收件箱时,失望便有多大。
喜欢啊。
多廉价的东西。
似乎对谁都可以说得出口,他虽不记得以前,却也知道,有他这张脸在,对他说喜欢的人只多不少。
但他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
因为感情就是这样廉价的东西。
江昭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倏忽多了起来,慢慢累积在一处,将他的视野完全模糊,让他只能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红,那来自他指腹的鲜血。
下一瞬,圆润的泪珠滚路,让他的视野转瞬变得清晰起来。
又在下个瞬间开始重复模糊。
他说错了,他脸上的伤应当很疼。
他忽然觉得好疼。
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江昭不想出去了,他倒是宁愿被方才的碎片割伤脉搏,这样,他便有了顺理成章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毕竟这只是一个新手世界,哪怕失败了也没有惩罚。
他又想,他连新手世界都过不去,接下来的那么多世界应该怎么走?
他真的可以从系统那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吗?
江昭眼泪淌得更凶了。
敲门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吵得他脑仁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将门直接摔在谢明熙脸上。
他用手背擦干眼泪,而后才打开了浴室门。
瞥见门外站着的人时,他动作倏忽一顿,捏着门把的手也在瞬间攥紧。
站在门口的不是什么厉鬼。
而是个面色冷淡的男人。
骆俞面色不变,目光落在他面颊上划出的伤口,瞳仁轻微颤了下,摘下一只手的手套,被捂得温热的手轻轻碰上了那道伤口周围。
江昭刚停住的眼泪转瞬夺眶而出,近乎于喃喃道:“疼……”
骆俞动作一顿,转而收回手。
江昭眼中,他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语气不解极了,嗓音却是发颤的,犹带哭腔。
“你来干嘛啊……”
他的语气轻极了,说出的话反而像在问:
——你怎么现在才来?
骆俞朝他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去。”
他顿了下,同哭得双眼泛红、满脸泪痕的江昭对视,好半晌,他没有等到搭上来的手,微微歪了下头,才再次开口。
“我说错了,我不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来接你回家。”
一只沾上血迹的、雪白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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