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面色冰冷, 望向他的双眼中彻底没了遮掩,眼底隐藏的所欲阴暗情绪都在此时奔涌而出, 一瞬就将他完全淹没在原地。、
江昭忽然从面前人身上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好像此时此刻, 他面对的男人他其实从来都不认识。
之前那个温柔、高冷、心里永远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的邬景山在此时灰飞烟灭,被他自己亲口所说的话彻彻底底摧毁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呼吸不过来。
邬景山盯着他看了许久,而后才收回视线, 大发慈悲地不再盯着他看了。
他垂眸, 眼里是明显的讽刺,不知是在讽刺谁,又或是在讽刺他自己。
“你看, 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漠且淡然, 好像刚刚他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江昭愣怔了很久,一片空白的大脑才终于回过神,开始回忆方才邬景山说过的话。
越想, 他心里便越震惊, 到了后头,他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这些……都是真的吗?”
江昭不敢相信,又或是他不愿意相信。
邬景山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待人冷漠,但在对待他时,他一直都是静谧而温柔的, 看似不好说话但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江昭以为自己懂他。
江昭一直都以为,他只是嘴笨,不知该怎么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但对方的心是极好的。
——因为符沉就是这样。
江昭潜意识里认为, 邬景山会和符沉一样, 哪怕不善言辞、哪怕嘴笨不会说话、哪怕很少对他说什么,那颗心也是好的。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直都认为,邬景山的心合该和符沉的那颗心一样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是他想错了。
邬景山和符沉,分明不是同一个人啊。
江昭深想了下,呼吸顿时一滞,甚至有些想不通最开始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想法的?
是他和邬景山第一次见面,明明不认识他的邬景山帮他带了许多吃的?还是哪次在宴会上,对方挺身而出,挡在了他面前?又或是……
江昭想不下去了。
他只是抬头,茫然地望着邬景山。
“你是骗我的吗?”
方才出口答应的邬景山此时牢牢闭上了嘴,目光默然地看着 他,陌生得让江昭感到了一股害怕。
不是。
对方没有骗他。
江昭下意识咬住了唇瓣,眼神无意识地闪躲着,漂亮的双眼中满是惶惶然,看上去迷茫极了。像一个甘愿活在谎言里许久,却在猝不及防间被人戳破了幻想,最终走至绝望的人。
宿舍里寂静得吓人。
江昭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声,砰砰砰……一声快过一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每一声都好像一道惊雷。
在这紧促的节奏里头,江昭不自觉往后靠。
他所坐的这张椅子也是转椅,随着他往后靠的动作,双脚也不由自主地做出相应的动作,鞋尖一蹭地面,因着惯性,转椅带着他往后滑。
邬景山搭在他转椅扶手上的两只手登时松开来。
他没有用上任何一点强迫的力道,是以这样轻微得动作都可以让江昭挣脱他的桎梏。
那甚至根本不算是一个桎梏。
江昭茫茫然地抬头,望着眼前维持着刚才动作的男人,唇色蓦地一白。
邬景山掀起眼皮看他。
“你怕我。”他用陈述的语气道。
江昭没有否认,他默认了。
好半晌,江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人的肢体动作,生怕对方下一瞬会对他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来。
他这样小心地盯着看了半晌,邬景山才沉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至少现在是这样。
江昭犹豫再三,打开手机进行查证。
他还没把所有的文件夹都翻开,手机便被人猝不及防抽走了。
他下意识抬头,发觉抽走他的手机的人赫然是邬景山。男人站起了身,垂头在屏幕上点着什么,冷白的光映在了他面上,衬得他此时格外得冰冷。
青年屏息看着面前的男人。
十几秒后,邬景山把手机还给他,而屏幕上,赫然是江昭之前从未见过的隐藏桌面,格外干净,唯一的一个软件处在屏幕左上角,图标是个偷听的黑白小耳朵,名称是“听”。
江昭看了眼邬景山,葱白似的指尖在上头点了下。
一张被切割得黑与白的桌面出现在他面前,他正茫然着,便见另一个手机被递到了眼前。
他迟疑着伸手接过了这部手机,冰冷的机身不轻不重得咯了下他因为紧张而格外滚烫的手心。
紧接着,邬景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面色认真地将手里的耳机戴在了他头上。
这款耳机的隔音效果与收音效果俱是绝佳的,刚戴上,江昭耳边所有微弱的噪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白。
邬景山垂眸在两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拿走了他的手机,对着话筒轻声“喂”了下。
江昭耳畔清晰传来他的声音。
邬景山往后退,一直到出了阳台才停下。
透过一层玻璃门,他看见邬景山的嘴动了动,大约一秒钟的延误后,他耳边传来了对方说的话。
“江昭。”他喊了他的名字。
江昭没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他几乎要夸赞一声邬景山是个天才了,能避开他在他的手机上下载软件,且看样子,这个软件估计是自主研发的。
真厉害啊。
偷听心声的系统一顿,【我怎么感觉您现在并不是很害怕。】
刚才还面色苍白的青年此刻只是紧紧攥着手心里的手机,双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才慢慢落下了。
【因为邬景山做这些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我害怕。】
【他肯因为介绍这个软件的功能就走到阳台,并且关上了阳台门这一点就说明了他的想法和态度。假如我想跑,现在我完全可以走到阳台面前,把门上锁,然后逃出去报警。】
【哪怕我不报警,明烨和明朗,还有江家都不会放过他。】
【我虽然在江家不受宠,但我被人窃听时的身份是江家和明家的联姻对象,我若是出了事,江家没办法和明家交代,明家也同样,为了两家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找邬景山的爷爷问个清楚。】
系统难得听江昭说这么长一段话。
它发现,和青年认识得越久,他越能发现青年的与众不同。
青年的外表像株菟丝花,柔软、娇嫩、美好、一折就断,好像三月春风里不堪一握的杨柳,又像枝头刚盛开的花一样,诱人采摘。
青年的性格却与外表截然不同。
像是野草,像是冰霜,又像是荒芜平原上残存的风。
永远生机勃勃,永远坚韧不拔,永远肆虐于这片枯萎之地。
似乎不会被什么打倒。
它好几次以为宿主挺不过来了,要么是心理出问题,要么是身体出问题,结果宿主却每每扭亏为盈、逢凶化吉。
江昭任由邬景山从阳台出来,亲手摘下了他头上戴着的耳机。
“江昭,我和其他人不同。”
邬景山说:“你可以在我身上发现别人的影子,但我变不成别人。”
“——你所熟知的我根本不是我。”
江昭本能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对劲,但更不对劲的是邬景山。
他放在膝上的手略略蜷缩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想……自己理一下。”
邬景山没有制止他,而后背过身去,“路上小心。”
江昭起身出了宿舍,在宿舍门前站了好半晌才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楼下走。
楼道里除了他的脚步声外还有从一楼传来的调笑声。
江昭一步步往下走着,他脑内,小系统仍不住插嘴道:【您就这样走了吗?】
【嗯。他不会拦我。】
系统:【您说得很笃定。】
【对呀,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笃定。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让我觉得不太对劲,但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了,我始终想不通有什么不对劲。到了现在,我甚至可以直接选择抛下这些烂七八糟的疑问登出世界。】
江昭往下跳了两三阶台阶,稳稳落地。
他拐了一个弯。
楼梯最下面有好几个男生在打闹,边说笑边往楼上走,其中一个长手长脚得没看路,而江昭又恰巧低着头,这一下便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碰撞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江昭吃痛,捂住肩膀停在原地不动了。
撞到他的男生在看清他时愣了下,甚至顾不得自己也被撞了,忙道:“不好意思啊同学,我刚没看路,有没有撞到你哪里?”
江昭垂着头,肩膀隐隐作痛,但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不断有询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布般,连系统都疑惑地在心里发问,也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良久,江昭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目光死死盯住面前站着的男生。
男生殷切道:“同学?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江昭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
他一口气跑到了宿舍所在的楼层,脚步才停住,转过身做了个深呼吸。
“我想通了。”
江昭喃喃道:“我想到了……”
“你差点……又骗了我一次啊。”
青年唇瓣张张合合,眼里也一点点燃起了光,像是激动,又像是迷茫,神情愣愣的,好半晌,他才无声念了两个字。
系统记录的动作停住了。
它看得懂那两个字。
那是个极熟悉的名字……
——符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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