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饶是林诗蕴这样冷清的人, 也在一瞬间失去颜色。

    “鹿神医?”她颇怅惘地注视着女装鹿鸣,不确定地问出声。

    鹿鸣面不改色,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是我。”

    周寅眉眼弯弯, 笑容可掬:“是鹿神医拜托我来的。”

    鹿鸣默默将锅背好,默契地淡淡点头承认:“是, 我想与林女郎谈一笔交易。”

    林诗蕴乍看他还是感到怪异,但平静地与之交谈, 尽量不露出异样:“什么交易?”

    “关于令兄。”鹿鸣吐出四字,看向林诗蕴的目光意味不明。

    林诗蕴眉头一跳, 郑重凝望鹿鸣半晌, 才问:“怎讲?”

    “我有意办报,想请女郎助我一臂之力。”鹿鸣泠泠道。

    “办报?”林诗蕴不解,不理解办报是什么意思。

    周寅立在林诗蕴身旁乖巧听二人谈话,从不插嘴, 温顺极了。

    鹿鸣便将报纸之事事无巨细地说与林诗蕴听, 听得她眸中有流光溢彩流转,末了补充道:“我与阿寅的交易是,她告诉我事情始末,我才肯同你说明真相。”他将责任都归结到自己头上,极力将事情与周寅撇清关系。

    周寅面上浮现出歉意,愧疚地瞧着林诗蕴:“阿蕴,我此次前来也是同你道歉, 对不起, 我与鹿神医说了你父兄窃取你文章一事。”对于鹿鸣一力承担过失, 周寅不知感恩。

    倒是林诗蕴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巴不得世人皆知此事, 让所有人看清这对父子沽名钓誉的真面目。她很坦然地想握周寅的手来安慰她一把, 却又不习惯这种动作,只好用坚定目光告诉周寅:“我不在意,我盼着举国皆知此事。”只是因为不想暴露鹿鸣,她才暂时没有动作。

    鹿鸣却道:“既如此,林女郎就更该与我合作。”

    林诗蕴沉吟,正色,实话实说:“我对你这……报很感兴趣。”文报,从古至今头一回。

    鹿鸣面上难得带了冰雪消融的笑意:“此次我前来,是想向林女郎讨要一篇文章。虎报试刊,明日将发往各文学大家求其建议,如今却缺一篇烂若披锦的好文章来引人瞩目。”

    林诗蕴目光一动,结合前文,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要的是……”

    “我想要的是元宵宴上令兄要赋的那一篇诗文。”鹿鸣缓缓开口,志在必得。

    林诗蕴抬眼看他,冰雪覆盖的脸上神情一动。林诗藏借诗文扬名之事实际上很好破解,全看一个词,时效。

    只要诗文传出的比林诗藏本人传出的早,谁抄谁不言而喻。

    林诗蕴尚有顾虑:“可你如此做,纵然能将他们拉下马,却是要与林家正面为敌。”她倒是并不在意自己处境,但凡她要断绝与父兄间的合作,必是要和二人撕破脸来。她尚有退路,到宫中去,她父兄也暂且无可奈何。但鹿鸣在宫外,势必躲不过报复。

    鹿鸣不咸不淡:“他们若报复我,我就将令慈装病全家合谋要挟女儿一事公之于众。”显然并不将林家所谓的报复放在心上。他当真不放在心上,甚至急于求文也是因为这两人死期将至,再不动作就要让他们带着好名声死了。

    林诗蕴眼皮微动,却没有被这一份天大的好处瞬间吸引,始终保持清明:“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是一桩对鹿鸣来说毫无好处的买卖,他如此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说只为了帮她,她是万万不信的。

    鹿鸣浅眯了眼,声如脆冰清透:“自是有所求。”

    怕只怕别无所求。

    “我仰慕林女郎大才,希望林女郎能为虎报期期撰文。”鹿鸣说出目的,看似真心又不真心。实际上他在此多费口舌只是为了让林诗蕴卸下防备,答应他请求。而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向虎报求文,是想给林诗蕴一份公道。这自然不是他的目的,这是阿寅的目的,他不过代为传达。

    林诗蕴垂眸思索,又问:“期期是多久?”

    鹿鸣见她动摇,趁胜追击:“虎报暂定双周一刊,林女郎期期文稿,至少三年。自然,我也不会让女郎吃亏,如今林诗藏的诗文下他的文章值多少钱,我出双倍,但你只可为虎报写文,其间或有其它报刊见识女郎才华试图邀约,希望女郎能拒绝。自然若虎报并不顺利,三年内虎报若办不下去,约定自然终止。”

    林诗蕴在心中将条件梳理一番,并无不满,却依旧讨价还价:“三年之期太长,一年。”

    鹿鸣含了漫不经心的薄薄笑意,摇头:“两年,价钱不再翻倍。”

    “两年,翻倍。”

    “好。”鹿鸣应下,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现在便签订契约吧。”

    林诗蕴重新正视他,只觉得这位鹿神医看似不急,一举一动中却又另带了急切,不知是为什么。她有疑问便问出口:“您为何如此急迫?”

    鹿鸣便道:“因为明日虎报试刊便要发出,今日还缺镇报的文章,怎能不急?”一切顺理成章,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诗蕴一顿,轻轻点头:“那便签订契约吧。她转身,要引着鹿鸣到书桌前去拟定契约。

    周寅突然伸出手拉拉林诗蕴袖子,很为她考虑地开口:“阿蕴,你要不要多想一想,倒也不必这么急的。”

    林诗蕴心隙一热,欢喜她为自己考虑,缓声道:“我有成算,放心吧。”

    周寅不明不白地点头,却十分信任她似的软乎乎答应:“好。”

    林诗蕴别过眼去,清清淡淡地同鹿鸣道:“随我来。”

    鹿鸣自周寅身旁路过,清凌凌地与她对视,其中藏着只有二人之间才明白的意味。

    周寅本没什么神色,待与之四目相对时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鹿鸣顿时心乱,下意识去看前方带路的林诗蕴,见她没有回过头来才稍松口气。他与阿寅的关系并不能见光,可是她对他笑。

    鹿鸣强作镇定到桌前站定,只听林诗蕴平淡道:“我不懂如何拟契约,还请神医受累。”她袖手立在一旁,显然没有为他磨墨的意思。

    他也不介怀,自磨墨而书,一纸契约自他笔尖流淌而出。

    周寅好像很好奇一样想凑近看,又顾虑着男女大防不便与之挨得很近,只好略略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天真娇憨。

    林诗蕴想,可真可爱。

    鹿鸣写契约写得十分熟练,未有半分顿笔或是错字。笔停,他用笔洗涮了笔后将之挂好,吹一吹纸页使之风干更快,这才将契约递出:“请林女郎过目,若无疑问,您签字画押即可。”

    林诗蕴接过契约,特意送到她与周寅中央,好让周寅能看得更加仔细。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体贴让周寅对她甜甜一笑,很领她情。

    林诗蕴垂眸看纸,一字一句推敲过后确认没有陷阱,方抬眸注视鹿鸣的脸。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期盼或是迫切之色,坦坦荡荡。

    林诗蕴这才以笔蘸墨,又摁了手印,才示意鹿鸣。

    请。

    鹿鸣落笔按印,契书而成。达成此次前来的目的,他心稍松,还不忘另一件事。

    “林女郎,那篇文章?”鹿鸣提醒。

    “不是一篇,是三篇。”林诗蕴纠正,“为了以防万一,一篇不够应景,我都要从不同角度写下三篇文章以备他不时之需。”

    鹿鸣评价:“人心不足。”不是自己所作,一篇还不够,要三篇,实在很有理直气壮的脸大。

    “稿子我已交给林诗藏,他要提前背好。不过我背下了,劳驾等我片刻,我默写下来。”林诗蕴并不为此动怒,淡然诉说。

    鹿鸣同样不痛不痒,旁人如何并不关他什么事。他起身让出位置,请她坐下。

    二人都是果断爽快之人,办事效率极高。林诗蕴同样不需要鹿鸣的同情,只是立刻看向周寅,给愤愤的她一个无事的眼神才坐回位置上拿起笔来。

    “我予他的不过是随手所作,你要更完美的,还是要一模一样的?”林诗蕴一面蘸墨一面问。

    鹿鸣趁她蘸墨看向周寅,只见她点头两次,答:“要一模一样的。”只有一模一样者才能彻底将之钉死在耻辱柱上无从辩驳,否则那样厚的脸皮说不定还能说出“大家想到一处”之言。

    林诗蕴不曾发表看法,默写文章。

    三篇文章她默了半个时辰不到,本想拖延时间多留阿寅一会儿,下次阿寅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转念一想又怕她父兄回来,再舍不得还是作罢,把纸一扬:“好了。”

    鹿鸣双手接过,检查完文稿真心诚意佩服道:“林女郎大才,信手涂鸦之作便灵气非常。”

    林诗蕴不喜欢听。

    周寅如自己被夸般喜悦不已,很自豪道:“阿蕴就是最厉害的。”

    林诗蕴喜欢听。

    她脸上不见喜恶,应了一声说:“你二人还是快快回去,一会儿我父兄回来就麻烦了。”

    鹿鸣将纸张一折纳入袖中,倒是干脆。

    周寅却不动,只站在原处舍不得地看着林诗蕴。

    林诗蕴险些被她这眼神看得败下阵,要出言留她,最后将眼一闭:“阿寅,快回去吧。”

    周寅虽然委屈,却还是听话极了:“好。”

    她走了几步,像不死心似的重新开口:“阿蕴,你十五与人有约吗?”

    林诗蕴答:“没有。”

    “那你十五来我家中与我一起住好吗?”周寅眼中闪着小小的期盼,以及重重的担忧。

    林诗蕴顿时明白她在忧心什么,十五日她父兄赴宴而归定会雷霆大怒,周寅担心这个。她瞬间想清楚利害关系,若当夜在府上定然要直面怒火。她虽不怕,却嫌麻烦。只是十五团圆夜,多是该家人团聚。阿寅本就寄人篱下,再多她一人总有不便。

    她要摇头,只听周寅又叫一声:“阿蕴。”

    林诗蕴不察,在她这一声之下睁开眼,撞入她眼底,一阵失神。

    “阿蕴,十五日可以来陪我么?”周寅巴巴地又问,眼睛一眨不眨。

    “好。”林诗蕴遵从内心脱口而出。

    她说完一愣,紧接着无比懊丧自己怎么一不留神便答应了。

    “不可反悔!十五日我等你来。”周寅忙接话,免得她反悔。

    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林诗蕴最后道:“我要在府上用晚食,用后来寻你。”不去打扰谢家团圆饭。

    周寅歪头,想了想道:“好。”

    ……

    许夫人院里的事很快传到许老爷这里来,许老爷喝茶听着,眉头一皱:“夫人打了女郎?”很不可思议。

    传话的婆子叹息:“正是,将与女郎一起来的那位女郎吓了一跳,当场就说家中有事要走。”

    许老爷心中大笑出声,面上压抑,唉声叹气:“我……我一会儿去看看夫人,定是我这几日不常去,让夫人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在下人们眼中再没有比这一往情深的夫君了。

    多时后谢家送来名帖,言说许女郎与周寅要好,今日在谢家住下。

    许大人是那样的通情达理,遣人备上薄礼送去。他开心,他满意啊!女儿不肯回府,显然是被她母亲伤透了心。如今谢夫人在这府上再没有人记挂,只能依傍他而活,这正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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