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将勺放下, 双手乖巧地摆在膝上,才施施然仰起脸看向来人, 一怔,动了动唇:“王二郎君,崔郎君。”带了三分怯意。
王栩眉间眼底积笑,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总之笑着,一副欣然模样。
崔骜则与他完全相反, 即使在节日里依旧一副让人心慌的阴郁神情,看样子随时随地可能发疯。
王雎好心情全被搅和,在心中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面无表情地应付二人:“是巧,两位若有要事尽管去忙。”
四方的桌子, 周寅与王雎相对而坐。
王栩轻车熟路地蹭到桌前选了靠内的一边坐下, 笑呵呵的:“上元节有什么要忙的?正巧在这里看到大哥, 带我一起逛逛, 如何?”他话虽是对王雎说的, 却一直面向周寅,对着她笑。
崔骜默不作声,择了唯一空着的一面坐下,态度分明。
王雎冷脸:“无意带你。”直截了当。
王栩被拒也不恼,反倒顺势向周寅装可怜:“周女郎, 你瞧见了, 我大哥好生铁石心肠。”
周寅陡然被人搭话, 显得有些无措, 整个人莫名其妙被卷入兄弟的争论之中。她苦恼地眨眨眼, 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样子, 不知所措地瞧瞧王栩,又望望王雎。
她眼睫微动,温声解释:“大郎君很好,并非铁石心肠的人。”
她语气骤然低落:“不是大郎君不愿带二郎君一起,都是我不好。”再度将责任归结到自己头上。
王栩眼角一抽,笑容僵在脸上,难得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周寅未免太爱好和平,看不到别人的过错,总是自责。
崔骜本就阴郁的面色在听到周寅夸赞王雎以后更加阴沉,掀起眼帘冷睇向他,目光不善。
“是我与朋友走散,正好遇到大郎君,大郎君好心帮我找人。”周寅细声细气地为王雎辩解,解释之余为王雎拉足仇恨。
王雎听她为自己分辩,心中熨帖,眼神一瞬柔和,又坚持人设:“不必为我辩解,用酥酪吧。”打定主意不理这二人。
周寅听话地依他所言去做,拿起木勺又顿住,踯躅一刻问:“二位用酥酪么?”
王栩颇擅长就坡上驴,重新笑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崔骜嘴唇微动,没说出话。
王雎冷讽:“周女郎出钱,你好意思吃?”
周寅调和兄弟矛盾,急忙说道:“一份酥酪,没关系的。”她总说没关系,仿佛什么对她来说都是小事,她总能包容。
王栩惊讶过后又笑:“兄长都好意思,我怎么会不好意思?作为回报,周女郎,请让我陪你一起找你朋友。”
周寅摇头:“啊,不用这么麻烦,只是一碗酥酪。”
王栩笑眯了眼:“要的。”
崔骜一直一言不发,这时候大约终于受不了兄弟二人对周寅死缠烂打,定定看向周寅道:“跟我走,我帮你找人。”
他的思维方式十分直接,因明白只有说动周寅才能达成目的,所以对症下药,直接找周寅说明。但他的行为如同他的大脑一样直接,很难让人接受。
周寅惊恐而不解地望着他,像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崔郎君……”她轻轻叫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答复能让他情绪稳定一些,总之是不可能愿意跟他走的。
崔骜等她答案,看不出她不愿意。
“多谢您,但是已经有王大郎君为我寻人,就不用麻烦您了。您肯帮我,我很感激。如果今天先遇到您,我”周寅慢吞吞地开口,好似尽量将每一个字都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尽量不刺激到他。她甚至通过假设来安抚他,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对他有偏见,只是时机不巧。
实际上她在刺激他。她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已经有王大相助,便用不上他。如果没有王大,她会用他,她在挑拨崔骜出手对付王大郎君。
崔骜如孤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周寅,脑海中是系统在为他翻译:“她拒绝了。”
他听得懂。
崔骜的系统堪称苦口婆心,傻人有傻福大约就是这么个道理。崔骜是傻人,系统就要多操点心。
他反问:“如果他们不在,我可以帮你么?”问得奇奇怪怪,让人毛骨悚然。
王栩脸上笑意顿收,略眯起眼看向崔骜:“崔郎君,好端端的别乱发疯。”崔骜是个疯子,他不确定在问出这句话后崔骜会不会为了周寅发疯。
崔骜的脑子和脾气向来都不太好。
周寅讶异,怯生生地望着他:“怎么会不在?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好端端的在这里啊。”语调奇特。
崔骜招手,随从立刻上前弯腰,附耳过来听他吩咐。他与随从耳语两句,随从听罢便领命离开,不知往哪里去了。
王栩与王雎虽未听见他吩咐的什么,却直觉他所言与二人有关,当即打起十二分警惕来。
崔骜吩咐过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对周寅道:“我也想吃。”
周寅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好的。”她想叫摊主来,却不会大声说话一样,最终决定不给人添麻烦,盈盈起身去找摊主沟通。
她一离开,三人表面上的和谐荡然无存。
“崔骜,都是同乡人,做事没必要做太绝,你说呢?”王栩咬字刻意拉长音,闲闲道,语声颇冷。
崔骜目视二人,哂笑:“你们那个共同利益约定只有弱者才会遵守,游戏的胜者本来就只有一人,各凭本事。”
王雎倒不意外,他参加过大大小小攻略加起来也有百余次,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崔骜显然是攻略者中最让人头疼的那一类,个性太强,为了达成攻略目标不择手段,一看就是会出手害同行的那种人。
“那便各凭本事。”王雎同意。总之进游戏时他们已经签署保密协议,绝不能在NPC面前揭露游戏秘密。最基本的一点有所保障,他也并不能对这些人放心,那就不要为了共同利益而有所合作。
王栩轻嗤,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笑:“可以。”
崔骜挑衅地瞧着二人,似笑非笑:“作为同乡,好心劝你们一句,回家看看。”
王雎与王栩同时冷眼看他,不言不语,难说他是在犯病胡言乱语还是真做了什么。
“你知道的,这里的家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所以不要试图用这里的家来威胁他们,很蠢。
周寅在前,老板随其后端着两份酥酪过来。
三人顿时做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王雎依旧冷脸,王栩笑眯眯的,崔骜阴鸷暴戾。虽然说好各自不会再维护共同利益,但这时却又默契地选择粉饰太平,不在周寅面前表现出游戏以外的矛盾。
“请用。”老板将两碗酥酪摆在二人面前,周寅温温柔柔地开口。
四人一齐拿起木勺舀了雪山似的酥酪用,安静无话。
周寅似乎格外享受此时此刻的静谧氛围,不用说话对她来说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酥酪中放了砂糖,用起来诚然过分甜了。崔骜第一个丢下手来不肯再用,坐在原处看着周寅一举一动。
周寅慢条斯理用了半晌,一碗酥酪不见下去多少。她无奈地抬起眼看向崔骜,煞是不好意思地问:“崔郎君,您可以看一看别处吗?我知道您没有看我,只是我正好坐在这里,您一直看向这边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语声又细又轻。像怕他听着,又像怕他听不到。
崔骜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无赖地继续瞧下去,将目光挪开。
王雎安慰她:“吃完酥酪我送你离开。”
周寅感激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不远处红云滚滚,不知是什么把戏,这样热闹。
周寅用餐时总是慢条斯理的,王家兄弟相继吃完,三人静静等着她。
彤云之后又是乌烟。
不多时,远处有王家人来,一见王雎王栩便焦急叫道:“大郎君,二郎君!”
两人眉头齐齐一跳,同时看向崔骜。
崔骜戴着黑色半截手套的右手食指正套着把红柄黑身的手里剑转动,他胳膊肘撑在桌上,目光追随手里剑,看也不看两人。
“怎么?”王雎沉着开口问。
王家下人当即开口:“有人在府上附近玩焰火,火星儿将府上房屋点了,正巧是您两位的房子烧得最厉害,您二位赶紧随咱们回府上吧!”
周寅吃惊地睁大眼,面上顿时挂满担忧的神色,用帕子擦了嘴忙说:“二位快回去吧,千万莫出什么意外。”
王雎与王栩哪里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偏偏知道是崔骜所为,此时却也因没有证据无法立刻与崔骜计较。而家中正烧着,他们又确确实实需要快些赶回。
王栩脑子转得飞快:“大哥回去看看,我陪周女郎去寻人如何?”
周寅慌张摇头:“我不要紧的,请您快回去吧。若因为我损失了什么,我真的要愧疚万分。”
崔骜点头:“是啊,何况这里还有我照顾周女郎,二位放心,快回去吧。”
王家小厮不知这是怎么一出,只囫囵听着这位崔郎君愿意帮什么忙让两人脱身,便更加催促道:“大郎君,二郎君,咱们快回吧!大人夫人都在府上,全家都要齐了。”
王雎、王栩无法,只得随之暂且回去。
临行之际,王雎对周寅道:“周女郎,我派去谢家的小厮约定地点在慕虎馆外,你一会儿向那里去就好。”
周寅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貌似真心实意:“多谢您,我知道了。”
“若你害怕,在此处等我回来也可。”王雎又道。
“我处理完也会很快过来。”王栩附和。
“我没关系的,您快回吧。”周寅恳切应道,很为他着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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