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栩躺在床里, 双目无神地看着罗床帐顶。
他脸上的汗没断过,因受伤而变得毫无血色, 口角皴裂, 还有一片红的擦伤。或许是因为断腿的疼痛又发作了,他眉头拢起,显示出难以忍受的痛苦来, 手指不由自主蜷起攥住手下的被子。
系统在他脑海中观察一切,不敢作声。
沈兰息坐在他床边椅子里默默注视着他,见状他迟疑着开口问:“又疼了?我让人煎止痛散来。”
王栩牙关紧咬, 下颌线绷成了一条线,却摇头。
这一阵疼痛叫他整个人如被从水中捞出, 狼狈极了。大约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王栩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看得沈兰息在心中叹息。
王栩如今太可怜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 掩饰眼中的同情。王栩平日总是笑吟吟的, 一副看起来不大正经的模样,但沈兰息清楚, 他的自尊心比谁都强,他应该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同情。
半晌, 房间中响起王栩干哑的声音:“阿息。”
沈兰息一愣, 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自打昨日从马场回来听到太医的诊断之后, 王栩除了呼痛以外便一言不发。
“我在的,你有什么吩咐?”沈兰息还是很快回神问道。因为父皇对于王栩的不管不问, 沈兰息对王栩更加愧疚,大有想自己弥补王栩的念头。
王栩艰难地转了转头看向他, 开口发问:“我如今看起来是不是十分狼狈?“他神情疲惫, 隐隐有自嘲之意。
沈兰息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有一些,我叫内侍来给你擦洗身子顺便换一身衣物?”
王栩轻应一声道:“有劳了。”看上去怏怏的,没多少精神。
“还有一事。”王栩又道,“希望阿息能帮我。”
沈兰息眉头轻皱,哪怕王栩还未说出是什么事,他心中已有猜测。他已答应过周寅不再为王栩做与她有关之事,因而王栩这么一说他几乎想要立刻拒绝,但还是先礼貌发问:“是什么事?”
王栩眼睫轻颤,面上不显,心中微沉。过去他有什么请求,沈兰息虽然看起来清清淡淡,却都会干脆答应,这下倒是先问他何事。
他心里有了计较,抬起眼时却并未说起自己所为何事,反而开口问起别的:“对了,你可知陛下对我此事有说了什么吗?”
沈兰息愣住,下意识低下眼去,王栩的话不偏不倚戳到他心中最愧疚的地方。他略斟酌一下道:“父皇日理万机,今日被俗事缠身,还无暇顾及此事。”他尽量说得委婉,生怕让本就承受断腿之痛的王栩更受打击。
王栩神情顿时黯然下去,强颜欢笑:“那就好,我不如戚女郎,未能将马驯服,实在无颜面见陛下。”
沈兰息声音暖了些道:“不会,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很让人敬佩。”
王栩无力地笑笑:“我真是可笑至极。”
沈兰息不好接话,转移话题:“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王栩抿嘴道:“我腿疼得厉害,阿息,你能不能帮我请周女郎来,让她看一看我?”他很可怜地看向沈兰息,先用皇上不曾看望之事引发沈兰息心中愧疚,再很拉得下的脸将脆弱暴露在沈兰息面去面前好让他同情。一切种种,皆是为了让沈兰息为他做事,攻心为上。
听到沈兰息还记得攻略周寅,他脑海当中的系统悄悄松一口气。
沈兰息顿在椅子上,一时间没有回答。
“我这副病躯若能拖动,我便自己去寻她了,绝不让你为难。”王栩又补充道。
沈兰息陷入两难境地,片刻才艰难应下:“好。”
王栩眉眼带笑,苍白羸弱:“多谢你,阿息。”
沈兰息却并未回应他的谢意,径直起身后才对他道:“我现在便去寻周女郎。”
王栩如抓住救命稻草:“有劳你了,阿息。”
沈兰息转头便向外走,若在过去王栩会以为沈兰息是面冷心热,此时他猜沈兰息心中正在纠结,却又不得不为他做事。
沈兰息的确纠结极了,可以想象他此次去见周寅说明缘由后周寅会对他有多失望。可他实在对王栩愧疚,不能不帮他。他是自己带进宫的,如今几乎舍了两条腿还没个交代让他不得不愧疚。
沈兰息一面向外走一面头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寅。
……
“三皇兄又来寻阿寅啊?”沈兰亭貌似乖巧饮茶,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灵动地瞟,暗示意味十足。
沈兰息面无表情,口中苦涩得紧,轻轻点头。
沈兰亭眼珠一转,故作镇定道:“崔骜烦死了!”
沈兰息抬眸看她,认真询问:“他欺负你了?”
沈兰亭呵呵一笑:“那倒没有。”
沈兰息略带疑惑地看向她。
沈兰亭终于能说到正题,迫不及待地告状:“昨日在百兽园马场,崔骜不住回头看阿寅呢,讨厌得紧。”她终于传达了自己想传达的信息,松一口气。
沈兰息念道:“崔骜?”他顿时想起初到太苑时崔骜到春晖堂来,那时还是王栩察觉他不对劲追过去的。
想到王栩,他太阳穴便一阵一阵地疼。
沈兰亭看他垂眸思索,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如何对付崔骜,于是很殷勤道:“三皇兄,你若想不到怎么对付他我帮你想想法子。”
沈兰息迷惑,反应过来:“我没打算对付他。”
“可他总看阿寅,你不生气吗?”沈兰亭将他问得怔愣。
沈兰息淡淡:“为何要生气?周女郎并非我所有,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立场生气。若为一己之私,未免连累周女郎的名声。但她若对此不满,我会对付崔骜。”
沈兰亭听得一愣一愣,一开始还觉得三皇兄这个和尚当得真是不亏,听到后面又觉得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周寅就是在这时候来的,沈兰息见她入殿顿时起身。见礼过后二人到偏殿去说正事。
沈兰亭纵然很感兴趣他们要说什么,但还是没好意思跟过去。
周寅与他亲近许多,直言相问:“怎么了?”她这样随心与他说话,是他求了许久的亲近,也让他愈发不好开口。
沈兰息开了个头:“我……”
周寅便专注地望着他,等他下文。而在她这样的眼神下,他愈发开不了口。
他迟迟不开口,她便带了些担忧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万事开头难,沈兰息觉得开口说这话未免太难。他轻轻吸一口气,闭着眼道:“王栩受伤了,伤势很重。”
他话说完顿时感到周寅情绪冷了下来,惭愧得不敢看她。
她半天没有回应,沈兰息一阵心悸,不禁硬着头皮去看她,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周女郎。”沈兰息心中发冷,还带着些希冀开口叫她。
周寅并非他想象中的没理会他,反而轻声答应:“嗯。”只是不复见他时那样亲近,就像一切被打回原型,成了最开始那样,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沈兰息立刻开口解释:“周女郎,并非我食言,王栩此次伤势实在太重。面对他这样伤势,父皇没有任何回应,我自觉很愧对他……”
周寅站在一旁默默听他讲了一大堆,而后问道:“所以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沈兰息听出她刻意保持距离,不由又叫道:“周女郎。”
周寅却不理他如何叫她,只是问:“殿下来所为何事?”
沈兰息被她清冽地看着,心中有满腹的话说不出口。他几乎被她追问,不得不回答:“王栩说他想见你,请我来传话,问你愿不愿意过去一遭。”他说完非但没有心头一松之感,反倒愈发沉重。
周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便走吧。”她很轻易地答应,语气平静,与沈兰息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未曾因为他不守承诺而动怒,甚至连提都未提此事。
“周女郎,我日后不会再为他做任何……”沈兰息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无法说下去,尤其是对上周寅静静看他的眼。他眼下正在背弃对她曾经说过的话,怎么好意思再对她重新许诺。
周寅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她很疲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轻声道:“不是要去看王二郎君吗?殿下请先行。”她与他划出分明界限,甚至遵守宫中规矩让他先行。
一朝回到原点,沈兰息无法接受,迟迟不动。
偏偏周寅也不催促,只背对他站着一动不动。
沈兰息看着她背影清骨窈窕,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是他错了,所以周寅现在怎么对他都是应当。他理智上可以接受,但不影响他心中难过。
“周女郎,这是最后一次。”无论她信不信,沈兰息都还是做出保证。他深感自己厚颜无耻,但实在不知该如何挽救他与周寅的关系,只好说出真心话,尽管这份真心在她眼中可能一文不值。
周寅只轻声道:“殿下,该走了。”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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