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西风拂碧瓦, 飞檐斗拱所挂风铃流苏轻颤。秋狩人马浩浩荡荡西行,宫中一下空了许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秋狩正巧与授衣假撞在一处, 是以秋狩人马走了两日便到该放授衣假的时候,伴读们后脚立刻出宫回家放假去了。

    事出突然, 伴读各家本以为伴读们要跟着去猎场伴驾, 没想到人没跟着去成又要放假回家, 索性都是家底丰厚, 马车闲着不用的多,接人倒也来得及。

    周寅慢条斯理地出了宫门, 遥遥便见谢家马车停在宫外等着,只是今日来接她的不是寻常车夫,倒很让人觉得眼熟。

    青幔马车旁站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少年, 天气还热, 他捏着一把折扇在掌心, 哪怕是等人也带着和煦的闲适。

    周寅一怔, 身边的妙华也跟着一怔, 紧接着结结巴巴地指着远方同周寅道:“女,女郎, 那不是……”

    那不是郎君吗?

    作为谢府人, 妙华是知道所谓“谢琛养病”的内情的, 因而在见到谢琛时更像见了鬼一样, 不明白这位郎君怎么还能出现。

    他, 他不是跟人跑了吗?

    周寅转过头来与妙华对视一眼, 皆流露出些不解与震惊之色。

    而远方的谢琛大约是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一张脸显露在二人眼前, 是再错不了, 就是谢琛。

    他见到周寅驻足原处,笑了一笑,执扇向她们走来,步态一如既往优裕从容。

    周寅眨眨眼,有些无措,小声地叫了一声:“表兄……?”隐隐约约带了些不确定的意味。

    而谢琛像是没有与人产生过任何隔阂那样平和开口:“休假了?走吧,回家。”

    周寅呆呆点头,似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谢琛就要走。

    还是妙华警醒些,拉住周寅的胳膊不让她上前,总觉得事有蹊跷。

    谢琛低眸扫了一眼妙华拉住周寅手臂的手,看得妙华心生胆怯,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他露出了然神色,并不生气,还对妙华投以赞赏目光道:“大女郎也在车上,走吧。”

    谢荇也在。

    妙华松了口气,想着既然大女郎也在那应当是没什么差错的,这才由拉着改为扶着,同周寅向马车走去。

    即便如此,她还是保持着警惕,叫周寅在车下等一等,自己先上去瞧瞧,见谢荇的确在马车上坐着,这才重新出了马车拉周寅上来。

    周寅上车,钻入车中,谢荇一见到她面上便显示出笑容,叫道:“阿寅。”

    周寅温顺地依傍着谢荇坐下,娇娇软软地叫了一声:“大表姐。”

    马车外传来谢琛温和的声音:“都坐好了么?我驾车了。”

    只听谢荇清了清嗓道:“兄长,都坐好了。”

    马车便缓缓动起来,驶得十分平稳。

    周寅偏过头去,眼睫轻眨看向谢荇,看样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解地瞧着她。

    看出周寅的疑惑,谢荇瞧瞧外面,有些不知该如何启齿,最后轻轻叹了一声:“你瞧见了?”

    周寅不好意思道:“瞧见什么?”她好像还不太明白谢荇要同她说什么,有些迷茫地问。

    谢荇无语,最后道:“瞧见你表兄啊。”

    周寅闻言乖巧点头:“瞧见了。”

    谢荇又觉得事情太复杂,一下子很难说清楚,思索片刻才道:“兄长之事说来话长,还是要从母亲刚出月子不久说起。”

    周寅温柔地看向她,作洗耳恭听状。

    谢荇继续道:“母亲刚出月子不久,一日清晨门房忽然匆匆忙忙地赶进来说郎君回来了。如今是我管家,母亲当时还在休息,父亲上朝去了,我便亲自出府去看了。当时陡然听门房说郎君回来了,我还没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看看车帘道:“我都忘记兄长这回事了,所以看到兄长在府门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当然他当时看上去实在狼狈,这也是我被吓一跳的另一个原因。兄长当时看起来实在太过狼狈不堪,和京中常见的乞丐没什么分别。若不是一张脸还不算脏到极致,让人依稀看得清五官,不然我实在认不出他来。”

    周寅跟着轻轻一叹,紧张而关切道:“啊?这么可怜?表兄一定吃了许多苦。”

    谢荇颔首:“可不是吗,我先同你接着说。我一看是兄长回来了当下吃惊极了,虽有千言万语想问,却还是将人先接了进来。兄长一进门便忍不住哭起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还忍不住与院中之前一直贴身伺候他的小厮抱头痛哭。我着人来伺候兄长,又立刻向母亲汇报此事。母亲当时愣在原处,缓了好一阵才向兄长的院子去。她当时神色复杂极了,一言不发,让我看着心中害怕。母亲到时兄长还未梳洗完毕,过了一会儿兄长梳洗出来,换回从前的衣裳,见着他我们就知道他回来了。”说到这里时她隐隐有些泪意,到底谢琛是她兄长,他虽然做了错事,可如今既然愿意回来,那便还是一家人。

    周寅轻轻拍拍她手以表安慰,配合地做出忧伤之色来。

    谢荇轻舒一口气继续说:“我看兄长两颊凹陷瘦了许多,又叫厨房为他弄了吃的来。他看上去很久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但用起饭来还是不失礼数,只不过吃得很快。母亲当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瞧着兄长。直到兄长用完饭才起身向母亲下跪叩首道歉,陈明这些日子来他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周寅垂首默默听着,面上神情随谢荇所言变幻,一看便是听得十分认真。

    谢荇说到这里咬了咬唇,为难地看向周寅道:“接下来的话我本不好说给你听,你到底年纪还小,但与你说说也无妨,反正你也知道此事。”

    周寅懵懂地望着她。

    谢荇继续说:“兄长跟那人……跑了以后才发现那人都是骗他的。那人对兄长只是一时冲动,根本割舍不下家中妻儿,很快就腻味了他。兄长便与之爆发出剧烈争吵,能将生意做大的人都不简单,那人心狠手辣,面上与兄长和颜悦色暂时安抚,实际上早有了坏心。他带着兄长赶路时越发爱向偏向远了走,直到一日临时歇在山里,兄长睡了再醒来发现那富商随从都不见了,只余下他一人,并带走了他身上所有财物。他遍寻人不得,这才意识到那富商心思歹毒,将他扔在山中自生自灭。他无处可去,又做了令家中蒙羞之事,本想一死了之,都将腰带系在树上,人也已经挂了上去,但树枝忽然断裂,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忽然不想死了。于是他想方设法一路赶回京城,吃了不少苦头呢。”

    说罢,谢荇面露怅然,显然很为她兄长这一路上所经历之事而唏嘘不已。

    周寅听了久久未语,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谢荇看她神色深有同感,当日她听完此事时也是这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她等周寅缓过来些继续说:“母亲听完兄长的话后定定看了兄长许久,先打了兄长两巴掌又与他抱头痛哭,这事就算这么揭过去了。待父亲回来,总之又是一通忙活,不过兄长最后算是回来了。家里而后特意请鹿神医来为兄长瞧病,兄长身上虽都是小症,但都麻烦得紧,需要养上许久。”

    周寅听到此时忙看看外面道:“可是……”

    谢荇鬼使神差地领悟了周寅的意思,笑起来道:“不妨事,驾个马车而已,一直躺着也不好。”

    周寅这才浅浅笑起来,作出评价:“不管怎么说,人好好回来了就好。”

    “可不是吗。”谢荇轻声接话,“父亲母亲虽没有明说,可心情好起来是肉眼可见的,想来都为兄长能回来而高兴。”

    周寅微笑:“高兴就好。”

    谢荇又解释说:“兄长当日回来家里便想向宫中去信的,但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因而特意等到今日你回来由我来为你解释,如何,可听明白了吗?”

    周寅温顺点头:“听明白了。”

    谢荇见她乖巧,心中便忍不住满是喜爱,又想到兄长回来,不由感叹:“不过经此一事,兄长虽然瞧上去一如既往,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变了。”

    周寅疑惑:“变了?”

    谢荇同她推心置腹:“总觉得兄长比之从前要静下来不少……应当说是沉淀不少。他虽然口味爱好都没变化,但一举一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少年意气。过去他多少有些浮躁,如今倒像是浮躁撇尽,稳重许多。”

    周寅像在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样。

    谢荇不用周寅多说,自发为谢琛解释起来:“不过经历如此大事,兄长变得沉稳实在正常不过。”

    周寅附和着点点头,又问:“大表姐更喜欢原先的表兄还是现在的表兄?”

    谢荇惊讶,转而笑起来:“什么原先的现在的?不都是兄长?”

    周寅莞尔:“表姐说表兄静下来不少……”

    谢荇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原来是说喜欢性情变化前的谢琛还是变化后是谢琛。其实对她来说兄长变化不是很大,但若要分个高下,她想了想道:“说实在的,我觉得如今的兄长更好。”

    周寅问道:“为什么?”

    谢荇莞尔:“虽然兄长经历了那种事情并不好,但经过这事以后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兄长了。过去他虽时常关怀我和妹妹们,但总让人觉得隔着什么,浮于表面,如今倒是真切。”

    周寅认真听着,在心中做出总结。

    还不算十分完美,但人身上的变故弥补了这些变化,反而让人的形象更加自然。

    至于感情更加真切,慕虎馆的孩子都是孤儿,并没有得到过家人关怀,在扮演时会在这方面略显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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