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轩中银楹木柱, 暗香氤氲,古色古香。巍峨高阁上陈列着各式古琴,在明澄澄的天光之下不由让人心境宁和, 仿佛时光都静止。
轩内除了老板只有一人, 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 很引人注目。
大约是听到有人前来的脚步声, 那人循声转过头来看,碧蓝的眼中带着淡淡戒备, 可见是性格使然。
谢苗看清那人的模样后十分真实地做出反应,嘴比脑子快,先倒抽出一口凉气。
这口凉气在寂静的琴轩中听起来分外刺耳。
她抽完之后便立刻意识到此举不妥, 未免让这异邦人觉得自己看他不惯, 将他当作什么奇珍异兽了一样看待。
该不会因为这个要揍她吧?
谢苗正惊恐着,就听到自家表姐轻轻柔柔开口叫了一声:“多吉?”
那人顿时看向周寅,面露恍然之色,行礼叫道:“周女郎。”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情自然,仿佛真是与她偶然相遇。
谢苗一见外邦人与表姐认识便放下心来, 不看僧面看佛面, 总不会揍她。
周寅幂篱下没有神色,说出的话却像天边的云,又轻又软:“您怎么在这里?”
多吉很恭顺地回应:“王子的琴弦坏了一根,我今日无事, 正好出宫为王子换弦。”
周寅轻轻颔首表示知晓, 礼貌性问:“王子伤势如何了?”
多吉便恭敬答道:“有些恢复,不过还是难受。王子向来能忍让, 也不肯说……”他说到最后有些无奈, 不动声色地为司月说话。
周寅语气沉了两份, 像蒙上了一层淡淡忧郁,轻轻叹一口气,同情无比的样子。
她似乎无话可说,笨拙地让场面安静下来。
谢荷与谢苗隔着幂篱使眼色,也不管对方瞧不瞧得见,尽情抒发着自己心中所想。若不是顾及着多吉在此处,两个人都要拉着手跳起来尖叫了。
一来说王子王子到,她们前脚在家中说起王子没想到后脚出门就能遇到王子的下属,果然是背后不能说人。
二来这位王子竟然还在宫中未走,这也是出乎她们的意料的。
然而多吉却不会让场面尴尬,他带着些恳求,老实的脸上显示出些机灵来:“正巧在这儿遇到您,我并不擅长这些,能否求您帮着换弦?”
周寅忙摆手小声道:“不用求的,举手之劳。”
多吉笑起来:“那就有劳周女郎了。”
他转而看向谢荷与谢苗,似乎全然没将谢苗的举动放在心上,反而兼顾二人,颇体贴问:“这二位是?”
“是我表姐与表妹。”周寅一面与老板沟通换弦的事一面对多吉道,“姓谢。”
多吉很有礼貌地与二人问好:“见过二位谢女郎。”
谢荷与谢苗还礼,没与他多话。
多吉也不与二人攀谈,又向着周寅问:“周女郎,还不知你今日为何到琴轩来?”是很自然地搭话。
周寅答道:“表姐的琴断了,来补一补。”
多吉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正巧您帮着换弦的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您补琴的钱就由我出吧。”
周寅震惊转头,推辞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掌了掌眼,不必如此。”
多吉笑起来:“那也是帮了忙的。”
“不必如此的。”周寅拒绝起人来语气依旧柔柔弱弱,很没力度。
多吉摇头:“还是叫我来付吧,不然王子今日知道我遇见您又没这么做定然要怪我办事不周。未免我被责怪,女郎还是行行好,叫我出了这钱吧。”
“啊?”周寅像是既惊讶又苦恼,不想让他受责怪又不想让他出钱。
谢荷与谢苗在一旁旁听,见多吉殷勤至此未免不解。好歹他也是外邦王子的手下,何至于对阿寅这样一个小女郎如此讨好?
谢荷到底年长一些,想的更多,知道凡殷勤必然是有所图的道理,不由拧眉去想那个王子要图谋阿寅什么。
她忽然一个激灵。
何须图谋阿寅身上什么?阿寅自身便是最值得图谋的!
多吉尚在求着周寅行行好,周寅似乎终于还是不忍心,最终叹着气点点头答应下来:“多谢。”
谢荷一窒,只觉得阿寅实在又心软又傻,好容易上当受骗,待回家后她一定要与阿寅说清这些人的坏念头。
多吉听她答应下来也松一口气,笑道:“周女郎切莫说谢,要谢也是该我谢您。”
司月的琴弦换好,谢荷的琴也留在琴弦由人修补,待修好后再送回府上。
多吉拿到调好的琴意味不明道:“王子知道琴是您掌眼修的一定会很高兴。”
周寅懵懂地应了一声,像是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荷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王子,分明对阿寅另有所图。
待将谢荷的补琴钱付了,多吉又道:“正巧我今日无事,王子殿下道京中大多禁卫军大多护卫陛下去了,不比往日那样安全。周女郎若不介意,我可以送您三位回去。”
周寅受宠若惊:“您有事去忙便是,家中有车的,请放心。”
家中有车,便有车夫护卫。
谢荷听周寅将人拒了不由面露欣慰,只听她又补充道:“且我们并不打算立刻回去。”
多吉面露好奇。
周寅见他用目光询问,很顺从地回答:“崔小将军约我两日后去东山狩猎,我从宫中出来未带骑装,一会儿想去买套骑装。”
多吉未作反应,谢荷谢苗先是大惊。
等等,崔小将军又是什么人?
多吉目光一动,面上未显示出什么神色,只轻轻点头:“如此我就不送周女郎了。”听起来很有眼色也好说话。
周寅莞尔,长出口气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多吉只笑,自她提到崔骜后他似乎内敛许多。他笑道:“我未做什么,周女郎不必说什么好不好意的。不过我方才所言不假,几位女郎近些日子警惕些好,京中近些日子……不大安全。”
不待周寅有什么反应,多吉又望着周寅道:“周女郎要去东山,更是不大安全,去与补琴最好还是再斟酌斟酌。”
周寅像是记在心里了,欠了欠身柔声道:“我记住了。”
“还有。”多吉一顿,显示出些不解来,“我记得崔小将军也是受伤了的,怎么能邀女郎去东山狩猎?女郎莫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周寅连连摇头,为崔骜解释:“是崔小将军亲自来邀约的,不会被骗。不过他坐了轮椅来,行动十分不便。”
多吉无言。
谢荷与谢苗听得云里雾里,只看多吉的脸色,能看出他颇无语。
多吉将三人送上马车后果真未再跟着,抱琴打马离开。
一上马车,马车中便如同炸开锅一样,谢荷与谢苗一起叽叽喳喳起来,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诚然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刚刚遇到那人的主人就是咱们在家中说的乌斯藏国王子吗?”
“他不是外邦人?怎么还留在宫中?没有跟着回去?”
“他似乎与你很熟识?又是怎么一回事?”
“崔小将军又是谁?怎么要跟他一起去东山?”
……
周寅一副笨口拙舌的模样,像是不知道先答哪个好。
“一个一个答!”谢荷心中百般疑惑,不许她逃,恶声恶气道。
谢苗嚷嚷:“你凶什么!”
谢荷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于是缓和了些道:“一个一个答。”
谢苗便也睁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周寅,等她回答。
周寅顺从地答应下来,有耐心地一个个解答:“刚刚那位多吉大人正是乌斯藏国王子司月的贴身护卫。”
“司月?这个名字倒好听。”谢苗插嘴。
谢荷轻轻拍她一下嗔她一眼,不叫她多言。
周寅笑笑继续道:“他说自己仰慕大雍文化已久,想留在大雍学习,陛下宽宏大量准了,他如今也是在太苑念书。”
谢荷毫无灵魂地迎合一声:“陛下大量。”注意力显然都在她接下来的话上。
周寅又答:“他本是去太子的春光堂念书,只是太子所学太过深奥,他不大能跟得上,就转到春晖堂来念书了。我与他也不是很熟,有说过几句话。”
“至于崔小将军……”周寅说到这里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崔小将军就是那位大英雄崔大将军的遗孤,从小被皇上接入宫中养着的那一位。
谢荷与谢苗皆小声惊呼一声,关乎崔骜,她们不得不接话。
“是那个脾气古怪身患怪病的崔小将军吗?”谢荷一张嘴毫不饶人,三言两语将崔骜的毛病全部揭露。
谢苗以为谢荷总结的十分全面,无需她再补充什么,只是热闹地跟着道:“是他吗?”
周寅点点头。
谢荷一把抓住周寅的手,大为震惊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去东山狩猎?他听起来是那么不好的一个人,当心他欺负你。”
周寅讷讷的,不知所措:“他上门来求,我不好拒绝。”
谢荷头疼不已:“他那样的人,万一捉弄你可怎么办?不若两日后你装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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