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生辰, 诸位赏脸出席,是我之幸。”许清如落落开口,很有风范, 丝毫不见畏怯。
众人还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但闻许清如之言又觉得她处事得体,极有风度,于是便在“眼下发生何事”与“许女郎着实端庄大气”中来回摇摆。
尤其是眼下安安静静地场景更加让人不知所措,不是说许夫人是疯子吗?哪里有这样安安静静的疯子?
有心人特意去看许尚书的脸色,见他难得在众人面前失态, 心中惊得一沉之余又不由得兴奋起来,隐隐存了看好戏的念头。
许尚书看着夫人神情毫无波动的面庞犹如看到什么厉鬼一样,面色难看至极。此刻他神志哪怕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心知无论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也不该控制不住神情,但想得到是一回事, 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道理他都懂, 但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他长袍下的一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不为别的,是他作恶十数年的心虚终于迟迟到了。
许夫人一开始疯了时他也有过害怕,他怕药效不够,她会重新清醒, 于是在紧张的兴奋之中度过每一日。然而经年累月下来,许夫人一日日疯着,他也一日赛过一日踏实, 甚至为这样的日子感到一些洋洋得意的乏味。
在日日高枕无忧之下他已经忘了一开始的提心吊胆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许夫人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总之绝不是现在安安静静垂着眼站在他面前这样。
她刚嫁给他时的雷厉风行, 仪态万千都成了梦幻泡影, 被嘈杂吵闹, 污秽蠢笨所取代。总之她该像过去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受到莫大惊吓大呼小叫哭天喊地的模样, 绝不该像现在这样静静站着,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许尚书竭力让自己快快动起来,绝不可继续如此毫无作为。可是他身体之上一片麻痹,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之感,正如方才他莫名其妙笑起来那样。
他这是怎么了?
许尚书还未从夫人的反常之中脱身,又陷入新的恐慌里,即他今日身体如此反常究竟是怎么了?
他向来心细,不由想起近日一直浮躁多梦,越想心越难安定。
感受到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尚书羞窘难当,强迫着自己慢慢控制自己,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神色来。
倒不是他强装出心安理得,而是在陡然惊吓过后他发现了些端倪。他夫人虽然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有哭闹,却似乎一直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且也并不看他。
其余都不重要,但许夫人一直没看他这件事却让他豁然开朗。
是他太过畏惧反倒紧张过度,若他夫人真的好了怎会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自己此刻早就要被她大卸八块了。想来她这么安静是因为许清如给她下了什么药,不想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自己的人。他以己度人,自己爱用药,便猜测着许清如也是这种心思。
许尚书这么一想心重新落回肚子里,整个人顿时没了麻痹之感,人又能自主控制自己了。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恼怒起来,方才他的失态被众人看在眼里,难免不被人多加揣测。他生气,自然将怒气转移到许清如与许夫人身上。
这么多年来他最知道该如何刺激许夫人。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如何费心刺激,只要他接近许夫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刺激。因为此事,许尚书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想疯子也不是完全痴傻,他们反而更加能感受到本能的喜恶。而他夫人即使是傻了疯了,对他的厌恶倒是一点未变。或许她在将要疯了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是他所为,但那又如何?已经太迟了。
他轻松地笑起来,虽然笑容着实有些难看,但终于不再是刚才那副能吓死鬼的样子。他从人群中一步步向着许清如与许夫人走去,心中的恶意疯狂叫嚣起来,催促着许夫人快些失态,快些让来宴宾客看到她的丑态!届时他再出来安抚,更显得他真情无比。
“夫人也来了?”许尚书一面向人走来,满面笑意,眼中跃跃欲试之意甚浓。
然而即使他一步步靠近,许夫人依旧安分地站在那,丝毫不像过去那样他一靠近便惊慌失措,要闹个鸡飞狗跳。
许尚书眉头轻轻皱了一皱,总觉得不大对劲。许夫人今日看起来很不对,他女儿今日看起来也很不对,而他却不知道这是为何。
“适才在花厅中无意听见有人问今日宴会是谁布置?”许清如似是随口问道,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将诡异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异了。她没理会许尚书,像是在自说自话。
“是我所问。”有人在人群中应了这么一句,“我看今日宴会布置实在雅致,这才好奇一问。”
许尚书见许清如不理睬自己,心中生怒,面上不显,只是装模作样叹气,刻意地欲言又止道:“清如……哎。”
众人见他终于恢复过来,又唉声叹气,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便竖起耳朵听这对父女间的对话。
许清如终于理会许尚书,似乎不明白他诸多感慨,疑惑发问:“父亲,怎么了?”
“你……哎!你怎可如此!”许尚书一脸叹惋,仿佛是许清如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而他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换做平日许清如早就该惶恐起来问究竟是怎么了,而他也会及时住嘴说没什么,只是很遗憾的样子,这样旁人看来就是许清如做错了事,而他作为父亲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而又因为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许清如哪里不是,也不会十分损害许清如名声。
他要打压许清如,让她做个贴心孝顺的女儿,但又要让许清如为他扬名,为他争取更多利益,所以不能让许清如的名声彻底坏了。
“我怎么了?”许清如淡声问,清眸看人,完全不似过去。
许尚书一口气被堵在嗓子眼,没想到许清如如此不配合,一时间怒气上头,简直要冷笑起来将许清如的所作所为揭开来。
事实上他也的确有此打算,他方才刚在众人面前说了许夫人是疯子,还让众人包涵,而现在许夫人这副安静的模样就立刻打了他的脸,叫他实在难堪。
但他又顾念着许清如该嫁娶,给母亲下安神药这事宣扬出去实在不光彩。到底还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他决定忍下此事,但也要拿捏许清如,虽然许清如这次的反应并不配合。
于是他又摆出过去那副既往不咎的伟大样子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在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有什么,想来是许女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许清如却没有罢休,竟带了些咄咄逼人,语气十分冷硬:“女儿不懂,还请父亲示下。”她这便不只是不配合了,甚至是在打他的脸。她明明可以像过去那样顺着台阶下,却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在众人面前硬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旁人反倒会觉得他有毛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是个奇怪的人。
一来二去,没了许清如的配合,骑虎难下的反倒是许尚书。
许尚书这下是真被许清如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不配合惹恼,一时之间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索性直截了当说出:“你母亲虽然疯了,可我并不拘束她,也不忍心让她受罪,而你……真是令我失望。你怕你母亲在生辰宴上丢你的人,竟然给她下了安神药来让她安分你。我本来是不想提及此事,可一而再再而三暗中劝你,你却依旧冥顽不灵。我为你面子着想,如今却不得不说……”他半真半假地痛心疾首道。
人群中一片哗然。
众人当即被说服,看向许清如的神情一片惊愕,心中倒是说不出的滋味儿。他们其实很能理解许清如的这等做法,毕竟母亲是个疯子,万一在生辰宴上闹出什么事来的确很不好。换做他们,或许也会做出此事。
但给自己母亲下药还被人揭穿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许尚书看向许清如,已经迫不及待看她尴尬的模样,让她知道忤逆父亲的下场。
在众人多样的目光之下许清如却并没有任何被揭穿的难堪,甚至平静得过了分。她静静抬起眼帘,看的却不是谢父,而是在场众人。
她目光扫过场上目力能及的所有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方才承认问宴会相关的那人身上,而后清清淡淡开口:“宴会并非我所布置。”
人们一愣,感到有些怪异。许女郎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看法一样,反而很在意宴会布置的事,如此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只听她继续道:“宴会是我母亲亲手布置,以为我庆祝生辰。”
谁布置的?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谢夫人缓缓抬起头来,秀美的脸上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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