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周寅的生辰也伴着冬雪一起到了。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往日女郎生辰到了还要有些时候才会下雪。”妙华自屋外入内,在门槛处边跺着脚驱散身上寒意边道。待从屋外带来的冷气散了些后她才整理仪容朝内室去。
内室烧足了炭火, 暖融融的。因轩窗开了条缝, 兼用了沈兰亭琢磨出的炭盆,房中空气倒还是清新的, 不至于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清白的日光隔着窗缝儿照进来, 一重重地落下,亮堂堂的一片。
周寅坐在桌前向太阳与雪借光, 在纸上抄写经书,神情专注, 虔诚至极。最后一笔落下,她方将毫笔在笔洗中涮了挂在笔架上,而后才微笑开口“是呢, 多穿一些。”
妙华“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见她仪态端方地坐在桌前,又道“女郎准备准备, 今日生辰就别忙着抄经了, 过会儿该有客来了。”
周寅笑笑,柔声细语“倒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大表姐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妙华看她一眼, 见她雪肤花貌,肌莹骨润, 大女郎刻意为她送来的珍贵珠翠首饰在她身上都成了陪衬,再无法喧宾夺主,不免感叹上天实在偏爱女郎。
只是上天总不会让人十全十美,它给了女郎这样的好样貌, 便会在家世上为难她,令人扼腕。好在女郎的表家还是疼她疼极了的。
周寅没再抄经,谢荷与谢苗很快结伴来寻她了。谢薇年纪小,觉多,这会儿还睡着。
谢苗一来就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先冲周寅笑道“表姐,生辰快乐。”直扑向她去。
谢荷紧随其后,看着谢苗毛手毛脚忍不住无奈摇头,不过也没拘她。只是转眼看向恬静温顺的周寅时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细长淡薄的眉眼带了些别扭,低声道“生辰快乐。”
周寅一如既往地接住谢苗,那对儿孱弱的胳膊让谢荷看了不免忧心谢苗会将之砸断。
还是稳稳接住了。
谢荷原不想说谢苗,又忍不住絮叨“你以为你还和前些年一样小当心将她胳膊砸断。”
谢苗在周寅怀中回头,冲着谢荷吐舌“你分明就是妒忌我能在表姐怀中才这么说。”
谢荷神情一瞬间不自然极了,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
谢苗不理会她,笑嘻嘻地向周寅道“表姐,一姐被我说中心事了。别看她嘴硬,她其实可喜欢你了,到现在还为你刚来时对你不友善而愧疚呢,所以见着你总是很不好意思。她不是对你爱答不理啊,她害羞”
谢荷简直想将谢苗的嘴撕了,她的嘴完全没有把门儿的过去她同谢苗说的心里话这时候让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干净。
谄媚
周寅很惊讶地微张檀口看向谢荷,谢荷慌张不已,想找地缝钻进去。
“怎么会一表姐向来口是心非,哪里对我不好过”她的疑惑从轻软的声音中传出,让人毫不怀疑她就是这么想的。
谢荷一愣,顿时更加愧疚。原来周寅从没有觉得她不好过,可她自己清楚她的确曾对周寅有过偏见。加重的愧疚使然,她脱口而出“表妹,对不起,我过去是觉得你不好的。”一直堵在嗓子眼说出口,她感受到久违的轻松,不知不觉间这竟然成了她的心结。
“不过如今我没有这么觉得了”她立刻补充,生怕周寅会因此伤心。
周寅小心翼翼问“如今表姐觉得我怎么样”
谢荷听到她这谨小慎微的语气立即觉得是自己让她伤心了,因而她虽平日是不会直抒胸臆的性子,这时候也不得不直白,免得周寅再多想“我觉得你很好,你好极了”
周寅抿唇一笑,难得见她如此笑逐颜开“表姐,我很开心你这么说。”
谢荷当即十分羞耻,对于周寅这种言论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苗眨巴着紫葡萄似的眼窝在周寅怀里看热闹,丝毫没有将一姐卖了的愧疚。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早看出一姐很耿耿于怀于过去对周寅不好,便想法子化解这桩事。尽管一姐空闲下来后很可能要揍她一顿。
“我从没有怪过你。”周寅温柔开口,带着包容一切的温和。
谢荷怔在原处看向她,只看到她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容。明明是冬日,却有股没由来的暖意在人心中淡淡升起。
“哦。”谢荷别过头去,脸红了。
谢苗见事情已了,很主动地出来圆场。她从袄裙上隐匿的口袋中变戏法般掏出个玉像献宝似的说道“表姐,生辰礼。”她说罢巴巴地看向周寅等着她的反应。
周寅双手从谢苗肩膀上离开,认真而郑重地接过她手中玉像细细端详。
玉像不是别人,正是周寅自己。
谢苗得意洋洋地讲解起来“表姐,多年前你在菩提寺行像时扮观音的样子实在让我此生难忘,我斥巨资请人雕了个你版观音,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
周寅激动得秀面绯色,显然是开心极了的样子,只是嘴上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可以对观音大士不敬”
谢苗看出来她喜欢,笑嘻嘻道“观音菩萨宽容,知道我最最喜欢表姐不会怪罪我的。”
周寅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多谢表妹,我很喜欢。”
谢荷看着一人交谈火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看着谢苗牙痒痒道“油嘴滑舌。”
谢苗飞给她一眼,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谢荷却依旧读懂她这一眼,分明在说“别羡慕我”。
谢荷刚想给她比个铡刀的动作,周寅就看过来了。她及时收手,顺水推舟珍重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递给周寅道“礼物。”
周寅将玉像收好,这才双手接过锦盒,好奇望着。
“打开瞧瞧。”谢荷提醒她。
周寅得了她这一声提醒这才缓缓将锦盒打开,其中横置着一支精致无比的宣笔。
是支兔毫,价如金贵。
“你爱抄经,送你支还算看得过去的笔。”谢荷淡淡道。
“这太名贵。”周寅慌张道。
谢荷瞪大眼睛,细长的眼中写满不容置疑“买都买了,还要我退回去不成”
周寅这才很受之有愧地收下,只是看上去因受了贵重礼物而格外不安。
“这有什么啊。”谢荷忍不住道,“你受得起,不要妄自菲薄。”
周寅看着她,不由笑起来道“一表姐,你真好。”
谢荷心里欢喜,面上却什么也不显,兀自嘴硬道“这有什么。”
周寅将得来的礼物小心放好,三人到榻上坐下闲聊,说起谢荇的未来夫婿。
“那人我见过了,模样周正,谈吐得体,看上去是个还不错的人。”谢苗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她如今已经到了长个子的年纪,抽条似的生长,已经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只是她脸上婴儿肥还在,因此看上去钝钝的,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了”谢荷惊疑不定,对谢苗的消息灵通程度感到诧异。
“我偷偷去看的。”谢苗挑了挑眉,向周寅道,“表姐,你还不知道大姐选的是哪家婿吧”
谢荷对她这种用姐妹之事博表姐一笑的行为表示无言。
“不知道。”周寅老实道。
谢苗清嗓“且听我慢慢道来,那人是慕虎馆对面酒楼的东家。他虽是东家,却不做掌柜行径,只是有那么些银钱,私下里念书准备科举,是个白身。他自己手上有钱,见过些世面,且又读书,还不抛头露面,在我看来实在是个不错的入赘人选。”
谢荷听她这么说也更了解未来大姐夫,勉强放了些心,又忍不住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合不合适”
谢苗笑说“或许我不太懂,但我看大姐姐对他还算满意,那定然是没错的。”
如果说以前的谢荇眼光让人保持怀疑的话,如今的谢荇已经成了很可靠的人。经历了冯郎君与映红之事后她仿佛一夜长大,再加上谢琛失踪后家族对她的锻炼,她完全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谢荷听她这么说倒是又信服了,只不过问“你说的抛头露面是什么意思”
谢苗理直气壮“做我谢家的赘婿,自然要三从四德好好伺候大姐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谢荷听她这么说话很有掐自己人中的冲动。
偏偏谢苗笑眯眯地问周寅“表姐,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周寅温顺点头“表妹说的是。”
谢荷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宠她,事事依着她。”
谢苗不服“什么叫顺着我,明明我说的就是对的”
两人叽叽咕咕地拌了会儿嘴,又拉着周寅来评判对错。
谢苗吵吵半晌累了,靠着周寅喝茶,润了润嗓后贼眉鼠眼地看向谢荷“一姐,大姐的婚事有着落了你的呢”
谢荷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结结巴巴辩道“我什么我”
“你别激动嘛。”谢苗嘻嘻地笑,“大姐之后不就轮到你了你可有什么心仪之人说出来我和表姐帮你参谋参谋嘛。”
谢荷看着谢苗这副包打听的样子就头皮发麻,她若是真有什么爱慕之人说给谢苗听,谢苗指定要把人扒个底儿朝天。
她摇头“没有。”
谢苗觑她,见她不似说谎,摇头晃脑“一姐,你真无趣啊无趣。”
谢荷嘴角一翘“三妹,你真找打啊找打。”
谢苗立刻警惕地躲在周寅背后“表姐救我”
谢荷呵呵笑“表妹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世不成”
周寅一直笑看着两人吵吵闹闹,见牵扯自己,也是很和气地开口“可以的。”
谢苗欢呼“表姐最好”
又问“真的吗表姐”
谢荷好生无奈,她看出周寅这傻不愣登的显然是在实话实说。
周寅认真道“真的。”
谢苗顿时快乐地在榻上滚来滚去。她滚起来后看向周寅,谢荷见了她的眼神不由轻轻挑眉。
只听谢苗道“表姐,你呢”
周寅还很迟钝“我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谢苗这个年纪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很爱凑热闹,喜不喜欢的挂在嘴上。
周寅很爽快地摇头“没有。”
谢苗大惊“怎么都没有”
谢荷终于笑起来“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
谢苗辩解“我才没有”
她又感到很稀罕道“表姐,皇宫里那样多出色的人物,你一个也不喜欢么”
周寅微笑“都还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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