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江县那头大旱, 河都干了,前阵子村民还高兴能在河里捡鱼回家吃,这朝河彻底没了水可慌了神, 别说是灌溉庄稼, 就是自己挑两水桶的水喝都不好找地儿了。”
“往年虽然夏时也是热,可哪里碰见过这样的事情嘛, 大伙儿也没留个心眼儿, 今年的庄稼收成怕是不会好了。”
“别说沃江县,整个宁江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就是咱们泗阳今夏也是比往年都炎热, 村野都开始在河里挑水灌庄稼了。”
张放远进药堂子里就见着好些人团在一道正在闲唠嗑,他偏头听了一耳朵, 一听就入了神。
“郎君, 除却菘蓝根可还要别的。”
“郎君!”
柜台前的小伙计见着张放远听人说热闹神思不在这头, 又提高了些声音,张放远这才回过神, 歉意了一声:“就这些便可。”
伙计扯开身后装菘蓝根的抽屉,一摸草药发现已经不多点了,吩咐了旁头的药童一声, 让去把仓库里的拿过来添些。
他等的功夫便也和张放远闲扯了一句:“今年天儿热, 别处干旱,铺子里清热的菘蓝根也是抢手, 怕是再过阵子得涨价了, 郎君要不要多买几包回去放着?”
“成。”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张放远浅浅附和的笑了笑, 小伙计挺高兴, 麻利的捆好药包。
提着药出门时,张放远不由得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天堪堪亮他就出门来了城里,眼下虽还未出太阳,可瞧见明亮的日色和天边的白云,毫无下雨的征兆,势必又是个大晴天了。
张放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去街边的茶肆里要了杯茶,见着几个走商打听了几句,随便一问都是说干旱的事情,今下已经成了热门的话题,和家里茶棚那头的货郎走商所说无异。
这不由得坐实了张放远心中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心情甚是复杂。
可怜即将受灾的百姓,但却又未曾多做迟疑,丢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径直去了一趟玲珑铺子,把药先放在了铺子里,又从账上提了能动的银子,去了城里的粮行。
“别急,别急,一个个的来。先排好队嘛,都有都有!”
“那边那个,过来排队,别想着过去插队。”
“三十文了,哪里还是原来哪个价!没准备好钱就让后边的先来!”
张放远进粮行的时候吃了一惊,往日里来往客人不算多的地方,今日热闹的跟街边纳凉茶肆一般,他一瞬迟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
来往的客人多,六七个伙计都不如何忙的过来,声音又大,吵嚷的厉害,好一会儿才看见门口牛高马大的张放远。
许是伙计见到过他,这才忙慌慌的上前来招呼:“张老板也过来了啊,实在是忙,这才没注意到您。”
张放远摆摆手:“不碍事。今儿生意这么好?”
“哪里啊。”伙计有些自得道:“好一阵子了,张老板也是来囤粮的吧?您想要什么米,小的这就带您去选。”
张放远吸了口气,见这架势,城里的老百姓早就开始囤粮食了,他还想着低价买囤一大批粮食,到时候干旱起灾势必有许多人没有粮食吃,米粮少不得涨价。
不料自己来的太晚,眼下就连老百姓都开始买粮囤米了,那些个消息灵通的商户早就闻风把粮食囤积起,哪里还轮得到他。
宋永来泗阳的时候他就该警觉起来的,若是那会儿仔细盘算一番就囤粮,那定然是赚,只可惜那会儿忙着蚕茧和荒地开垦的事情,又是小娥出嫁,哪里想到这头上来,等
反应过来天已经热的不成样子。
“张老板,咱们这儿的精米涨了十文。”伙计提前同张放远唠嗑了一声,想着是商户,应当不会买次米,都没提。
张放远原本是打算过来囤米卖的,自是不可能囤精米,现在听到精米涨价了,想必次米也没得跑,只得打消了赚钱的念头,问:“那次米涨了多少?”
“次米比精米折半。”
张放远应了一声,意料之中,不过这个价格对平头老百姓来说也是晴天霹雳了。
村户还好,自己种的有粮食不算愁,城里没有种地的平头老百姓就倒霉了,一饮一食全靠买。
伙计道:“眼下是这个价格,保不齐后头还会涨呢。”
张放远点头:“买的人多了,着实如此。”
“那您要点什么米?”
家里去年虽然没有开几亩地来种庄稼,但是仓库里还是囤有米的。他四伯家里去年粮食大丰收,现在都放在他们的粮仓里,想撑过灾害是没问题的,不过天灾影响长远,并不是过了今年就好了。
受灾当年粮食价格疯涨,次年土地上的粮食供应不足,粮价也下不去。
张放远还是花了两万文钱囤积了几车粮食,所谓是有备无患,便是不靠着倒卖米粮赚钱,趁着价格还不算贵的时候囤起来省的受灾的时候焦灼,再者茶棚客舍那头也得放米粮。
他压着粮食回村前,先去了一趟茶棚,城里的米价都涨了,茶棚的饭食自是也要跟着涨起来,得提前去知会一声。
“小爹,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不是我生了你养了你,现在你能有这样的日子?眼下是过着好日子就忘了小爹了!小白眼儿狼!”
张放远让伙计抬了两大袋子米进客舍里,路过仓库那头,听见杂货偏房里的说话声,他不由得问了身边的武子一声:“这谁?”
“是文子他小爹来了。”
张放远眉心微动。
“我去叫他们出来。”武子急忙就要去敲门:“二姑夫人说准许他们见的,奴这才未曾阻拦。”
张放远抬手阻断了他的动作,示意他别出声,先下去。
“若不是先前小爹出些不成体统的主意,我在宅子好好的做事儿如何又会被赶到这头来,辜负了夫郎和老爷的信任。”
屋里的人说着抹眼哭了起来。
中年夫郎见此模样没想着宽慰,却是恨铁不成钢:“那还不是你没本事!分明算无遗策,还是被你笨手笨脚的搞砸了,如今还埋怨起别人来。”
文子心有怒气:“小爹这么有本事那当初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怎么会没法子?怎就只想着把我卖了给哥哥做娶妻的聘礼!”
中年夫郎被突然其来到怒吼骂的哑口无言,稳了稳缓和了些语气:“说来也是你东家那个夫郎醋劲儿大,到底是农家子出身,容不得小的,不怪你。”
文子不作答。
中年夫郎抚上文子的手:“你想想你在他们家里任劳任怨的,到头来却把你打发来这头忙碌,实在是没良心。既是如此,你还那般向着他们作何,到底还是只有家里靠得住。如今家里的日子好些了,你哥哥和嫂嫂晓得你在此处,心里也是惦记着你的,家里对你都愧疚。”
“我跟你大爹商量了,等攒够了钱就把你赎回家去,到时候还赶得上嫁户好人家,可好?”
文子只顾着抽噎,还是没有答话。
中年夫郎摇了摇文子的手:“可是家里拖欠了那许多的账你也是晓得的,这是想把你早些接回去可手头上着实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眼看
着今年天时又不好,攒够钱就更难了。”
文子未置可否,只那么看着眼前的人:“小爹是什么意思?”
“你这傻孩子,这张家这么有钱,客舍这头什么没有,你只用补贴补贴家里,那还不是很快就能攒够钱。”中年夫郎说的振振有词:“这也不光是为着家里,更是为了你啊,总不能一辈子为奴为婢呀。”
文子忽然笑了起来,眼里尽数是凄凉:“那要是主家发现了怎么办?”
“你小心着些,哪里会那么容易发现!”中年夫郎未曾察觉到文子变了神色,反而以为他松了口,越说越兴奋:“到时候你就这样干.......”
文子突然站起身:“武子,武子!”
听到屋里的吆喝,武子又冲了上来,看见还在门口的张放远又不敢动作。
张放远背着手,微微点了点头,武子一下子便破门而入:“怎了?”
文子嚷嚷道:“他想偷东西,赶紧赶出去!以后都不能再让他过来了!”
中年夫郎吓了一跳,登时跳起了脚:“你这小畜生,竟然这么栽赃你小爹,反了你了!看我不.......哎哟,疼疼疼!”
话还未叫骂完,手就被武子反扣在背上了,中年夫郎疼的直抽抽。
张放远在远处看着被拖出去的人,冷嗤了一声,得亏是那小哥儿没再继续犯糊涂。
“以后别再让那人到这里来,便是来买东西也别卖给他。”
张放远同伙计交待了一声,又听见被武子押出去的人在外头叫骂,同伙计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清净了。
张世月匆匆进来:“没出大事儿吧?”
张放远摇了摇头:“无碍。”
张世月这才松了口气: “还是禾哥儿会出主意,这朝他主动断了,可比咱们防着要好许多。”
张放远应了一声:“多事之秋,家里容不下外贼,幸而还算拎的清。”
张放远运着几车粮食回村里,村民瞧见了不免围上前去打听,听说城里很多人都在囤粮食,外州府干旱了,米粮的价格正在上涨,不由得唏嘘了一阵。
“那涨的多不多啊?”
“五文十文的涨,城里闹哄哄的,到处都在议论外县干旱的事儿。”
村民闻言不觉其中的厉害之处,反倒是两眼放光:“这朝涨的那么厉害,城里的粮行岂不是很多都在收粮食,现在粮食怕是好卖,改明儿我也拉两车去城里。那还不比去年卖粮食挣钱的多!”
说着还对张放远道:“张地主要买粮食怎的不同咱们说一声,如此也省得去城里买了。”
张放远吸了口气:“眼见着干旱,粮食都涨价了,大伙儿不自留着粮食,到时候吃完了去买粮食岂不是更亏!”
“去年丰收,粮仓里的粮食不少,再说就是一年干旱而已,泗阳虽也比往年热,可却也不至于毁了今年的庄稼,秋收还是有收成的,饿不着,只是说不如去年的收成罢了。”
张放远见着都是一个村子的熟面孔,还是好心劝诫道:“且还是保险为宜,等等再看吧,别在风口上图这点儿钱。”
村民应承了两句,没再说话,等着张放远赶着马车走远了却立马又嘀咕起来:“就他们张家赚的得钱,见不得咱们赚,想压着乡亲呗,还说别图那点钱!他们张家倒是有钱了!”
“丘六,张放远说的也有些道理,粮食还是先囤着吧,要是天灾久,到时候粮食拿去卖了不够吃可就得不偿失了。”
“哎哟哟,你们有没有些脑子,当真是那张家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哪年还没热那么几天儿啊,我就不信那还
能把咱们村口的那条河都热断了的。”
有两户也跟着丘六起哄:“是啊,你们要是不赚钱就罢了,下午我就上城里粮行瞧瞧去。”
两头的村民各执一词,闹了个不欢而散。
没过两日,张放远就见着城里来了几个商户和些强壮有力的伙计,村民还以为是来买家禽和鸡蛋鲜鱼的,结果是人来收粮食。
往年丰年都是村户自行把粮食乖乖送到城里的粮行门口去,那商户都是高高挂起,看你顺眼百般顺承才收下粮食,这朝却甚是客气,自行来村子里拉粮食不说,价格也十分喜人。
原本听了张放远的话没打算卖粮食的,受到商户一鼓吹,见收购价格高又到屋门口来收,实在省事儿,登时就心动了,纷纷喊了商户上自家里去买粮食。
张放远得知这消息不免有些生气,可是既已经提醒过了,他若是前去阻拦,恐怕还让众人不愉,惹得一身骚,到时候又来说他不是了。
管不着一个村子的,张放远便只同自家亲戚交待,不要看着眼前粮食价高把存在粮仓的粮食给卖出去。
张世鑫原本都叫了自家媳妇儿去请商户了,听了张放远的话,咕哝着不想答应,可几番思量,最后还是把媳妇儿喊了回来,还是做悔不卖了。
张放远略感欣慰。
许禾见着自己丈夫跑前跑后的去劝说亲戚,又看见自家粮仓里塞的满满的粮食,心中也是不解:“你觉得此次旱灾当真这么严重?”
张放远在粮仓里安置捕鼠器,道:“大旱过后必有大灾,谨慎些最好。”
他不知如何同许禾解释,可是这句话是万能的。
大旱后河床干涸开裂,虫卵肆意,极其容易滋生蝗灾和瘟疫,这是历年来的经验。
虽说并不是每回干旱都会那么倒霉遇到这么多事情,但不巧的是今年的大旱确实就是按照这个路子走的。
他上辈子记忆深刻的事情不少,一辈子遇见过好些回天灾,小灾小害的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唯独是有一年的大旱,就是先从沃江县那头开始。
当年多地明显感觉比往年都炎热,然而最为干旱的就是沃江县,当时泗阳城里的百姓也没如何当一回事,毕竟火星子没有落在自己脚背上,也不觉得烫。
夏时大旱过后,沃江县那头的庄稼活下的没多少,接着又遇了蝗灾,庄稼一并损失殆尽,百姓叫苦不迭,宁江府又起了瘟疫,一时间人心惶惶。商户连生意都没得做,百姓人人自危,朝廷为此还曾多次下派官员治理,又几番拨银救灾。
泗阳距离宁江府还算远,瘟疫倒是幸运没有引过来,但却是也没逃过灾荒。
夏时旱灾影响秋收不多,入冬后竟遇上雪灾,一连冻到了开春二三月,一连的灾荒牵连多地,饿死病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人,可谓是一个惨。
张放远去城里得知沃江县起了旱灾,他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几番打听,不得不坐实心中的想法。
他拍了拍许禾的手背:“总之你信我的就是了,让许家那边也把粮食存着,到时候只有好没有坏的。”
许禾见张放远越是笃定,心里越有些不安。
他应了一声,若是自家亲戚不提醒,到时候受了灾还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上门来,为此早些提醒了不光是为着亲戚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你也别太担心,咱们早做准备,就是有天灾也不怕。”
许禾道:“要是真有天灾,百姓日子不好过了,咱们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
“即便天灾了,那人还是得吃饭。咱们是小本经营,
又不是开的大酒楼,不会太麻烦。”张放远安慰道:“再者天灾之年,那也有天灾年赚钱的法子。”
许禾失笑:“囤粮食卖啊?那可已经晚了,或者是现在叫住乡亲们,让别把粮食给城里的商户了,咱们买下囤起来。”
张放远冷哼了一声:“罢了,这群人说不灵醒,我不做这项生意。”
转而他坚定道:“明儿起,上山拾掇柴火,烧炭去。”
“哈?”许禾眼睛瞪的溜圆:“这五黄六月天的,烧炭?!”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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