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万春殿静谧如许。
今日万春殿里人不少,太后、何太妃、临川长公主、何家姐妹,还有先帝的幼子七皇子,也正在外头庭院里跑着玩。
赵懿懿本不欲生事,哪料这何寻菱不知是安的什么心,竟主动在众人面前点了出来。
金猊炉上方飘散着袅袅烟雾,重重日影将整座殿宇照得透亮,嵌宝赤金镯也在这样的耀目的光下熠熠生辉。
连太后的眸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在俩人手腕间打转,忽而笑出了声:“寻菱说的不错,确实一模一样。”
何太妃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游移,等听到太后这句话后,亦是急忙附和道:“还真是呢,可见皇后娘娘同寻菱两个,是有些缘分在的。”
说皇后同一民女有缘分,这话细论起来,实则是有些僭越了。
只是在场无人提出,太后更是点了点头,面含笑意问道:“皇后这镯子,是从何处所得?”
赵懿懿嗓子发涩,手指微蜷着掐了掐手心,才温声回道:“是陛下前些日子所赠,儿媳见这镯子好看,就取出来戴着了,不知何姑娘的是……”
“是哀家给的。”太后代替何寻菱回了一句,继而挑眉道,“你姨母说得不错,确实是有缘分,哀家这镯子同皇后一样,也是前段时日皇帝送来的。今儿你们俩一人一个戴着,倒是巧了。”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深意,皇帝赐下的金镯,什么人才会一人戴一个?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赵懿懿也想明白了,却不像先前那般在意和难受。
原来是陛下送给太后,太后再转赠给何寻菱的。
不知怎的,赵懿懿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亦是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个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却是难受得心尖儿都揪了起来。
还好,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
悬着的心放下以后,赵懿懿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心念几度回转,她微微一笑,竟是将那嵌宝赤金镯从腕上取了下来。
“可见是何姑娘同这镯子缘分深。”赵懿懿笑了笑,将镯子递给云竹,示意她拿去给何寻菱,“镯子孤零零的一个到底不妥,今儿既然碰上了,我这个便也赏给何姑娘,好叫何姑娘凑成一对。”
那道声音柔婉动听,如同沥沥清泉。
何寻菱神色一怔,起先没反应过来,而后才颤巍巍地伸手接过,下拜谢恩。
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看人脸色的事赵懿懿还是懂几分的。冷眼看着何寻菱,便知她肯定是不大情愿。
也是,为了个镯子大费周章,想故意激她,哪会料到她来这一出。
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戴和旁人一样的首饰,然今日刚撞上了,若是转头就摘下,难免被人说嘴,还不如今日赏了她算了。
这般想着,赵懿懿温声道:“何姑娘见的世面也多,这镯子虽不算多贵重,却是我和母后的一片心意。”
她突然转了性,又这么上道,太后一时间竟是没适应过来。
不过皇后今日毫无任何不悦之色,又能做出这般举动,已经让太后很欣慰了。
太后兀自在那边笑着,何太妃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渐平复了,皇后这招以退为进,也就她那阿姐什么都没看明白,还跟着傻乐呵。
这镯子虽说一个是皇帝给的,一个是太后给的,终究都是出自皇帝。
像刚才那样一人一个,无疑是给何寻菱抬了身价。
然经了皇后一搅和,倒成了她和太后给的赏赐,看似温柔似水的几句话,暗中将她同何寻菱拉开了距离。
何太妃暗自哂笑了声,看来她从前,倒是小瞧皇后了。
临川本来坐在旁边默默吃点心,等几人暂歇的时候才嘟了嘴,娇嗔道:“原来阿娘今日给了表姐首饰啊,我今日不过是起晚了些,竟是没赶上。”
她这番话,叫太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点了点她的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你这孩子真是,你阿娘平日疼你可少了?不过是见你两个表姐刚来,多照拂了些,竟然就醋了。”何太妃也搭了句腔,眼中竟是难得蕴了些笑意。
太后今儿心情不错,待人和善,打发了年纪小的出去玩,只留了何太妃同赵懿懿说话。
宫墙下,何寻芳温声道:“二娘,你今日是怎么了,明知皇后娘娘同你镯子一样,怎的还说出来了?”
何寻菱看了她一眼,无辜道:“我见着了,一个激动就说出来了。”
二姑母可是告诉过她,当年大姑母是属意她做太子妃的,若非当今皇后同陛下年岁合适,她才该是那个入主椒房殿的人。
“你……”何寻芳说不过她,只能干着急,憋了好一会儿,才丢下一句“随你”,转身走了。
三个姑娘并一个七皇子,很快重新玩了起来,何寻菱弯身摘了枝月季。正纳闷庭院里头怎么静了下来,猛地转身去看时竟是撞上个人,手中月季也由此掉在地上,而后被一只革靴无情地踩了过去。
一朵尚残留露珠的娇丽花朵,转瞬被碾成了泥,何寻菱心下一惊,正要气愤自个被踩碎的月季时,却突的触及到一双清冷温润的凤目。
一身藕合燕居常服,只低调的在腰间束了条玉带,仍是一派威严端方,气势凛然。何寻菱见他的次数虽不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惊呼道:
“陛……陛下!”
顾祯也于这时停住了脚步,垂目看了眼被踩碎的月季,黏答答的汁液附着在地上,似乎靴底也残留着些。
他默不作声的朝旁边挪了挪,蹭了下靴底,到底还是有些不满意。
太脏了点。
他又看了眼月季,偏头去看何寻菱:“你的?”
少女的眼中盈了些仰慕之色,微微颔首,小声回道:“回陛下话,是臣女刚折的。”
“给她再折一枝。”顾祯朝旁吩咐过一句,抬步进了正殿。
今日万春殿人多,几个小辈一直在旁逗趣,太后丝毫没有被扰了清净的不悦,笑得合不拢嘴。
待帝后用过午膳离去,临川绘声绘色说起,刚才皇帝叫人给何寻菱折花的一幕。
太后眼眸微睐,对此很感兴趣,转头问道:“寻菱,可是如此?”
何寻菱红着脸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是我的月季掉在地上,被陛下不小心给踩了,而后就是公主说的事了。”
太后神色微顿,继而轻笑道:“皇帝性子一向清冷,今日倒是难得。”
等几个小辈们都出去后,太后才对何太妃道:“哀家已经同二弟说过,寻菱这段日子就留在宫里。”她又叹道,“哀家自然更属意寻芳,只是大哥不肯,他说只有寻芳一个孩子,要留在家里招婿,给他和阿嫂养老送终的。”
原以为太后要么两个都留,要么只留何寻芳,听到是自个亲侄女儿留在宫里,何太妃自然高兴,却在听着太后后半句话时,瞳孔骤然收缩:“招婿!大哥要留寻芳招婿?!”
“是啊,怎么了?”太后转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何太妃勉强稳住心绪,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从前没听大哥说过,一时有些惊讶。”她心底一时纷乱如麻,这消息,她还是得尽快告诉二哥才好。
太后道:“他早就这么想了,一直没说罢了。”说到这儿,她愤愤道,“听说汝南要回京了,当年都怪这死丫头横插一脚,力荐赵家长女,才叫先帝定了那赵氏。”
汝南大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胞妹,最得先帝宠爱,偏偏和太后自闺中起就不对盘。
眼见着要为太子择妃,为稳固自个地位,还是长公主的汝南跟太后打起了擂台。太后推荐娘家侄女,汝南便保举夫家外甥女。
先帝向来信任这个妹子,加上太后侄女年岁和太子不合适,权衡以后,先帝便给太子定了淮安侯长女赵懿懿。
这一件事,让太后耿耿于怀至今,更让她从赵懿懿还未进门起,就已经看不惯这儿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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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的书房布置的很是宽敞,不但有藏书室、静室,还有个专门的琴房和弈棋的地方。
时值月上柳梢,房中不得不点了数支灯烛,以作照明。
赵懿懿手捧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窗外迎春上的花苞簌簌落下几瓣,砸在她头上、肩上。纤长的手指时而翻动书页,带起一道短暂而急促的“沙沙”声。
顾祯立在一侧看着,忽而发觉,她的肩颈弧度亦是极佳,白皙的脖颈轻垂,与她那纤腰一样,极易摧折。
男人喉结滚动,幽深的眸光凝在她指尖,淡声问道:“在看什么书?”
赵懿懿猛地阖上书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妾身在看养蚕的书,再过两月就该是亲蚕礼了,妾身想趁着这段时日多看看,免得到时候什么也不懂。”
看着她微微泛了些红的耳尖,顾祯眉心微蹙:“没有养过?”
赵懿懿如实摇了摇头:“没有。妾身只在幼时见过几个表姐养蚕,瞧着害怕,就没敢养。”
顾祯突然想起,临川小时候也养过蚕,没控制好时间,最后化了一屋子扑棱蛾子出来。
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场景着实可怕,这般想着,皇后不敢养蚕,倒也是件情有可原的事。
顾祯神色微顿,漆黑的眼中不禁浮现起了皇后幼时的模样:胆小得像只兔子,说话都磕巴。难怪,连蚕也怕。
思及此,他不由轻笑了声,淡淡道:“胆子真小。”
赵懿懿也知道自个胆子不大,顿时有些羞窘地低了头,轻声道:“陛下放心,妾身今年一定用心研习蚕书,将这亲蚕礼办好。”
她低眉垂目,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话,顾祯听得不大舒服,径直从她手中将书抽走,淡声道:“时辰不早了,该睡了,明日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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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春殿暖意融融,曦光自海棠样式的窗牖中漏进来,斑斑点点的洒向案几上摆放的金乳酥、天花毕罗、玉露团等点心。
殿中母子二人只饮着茶水,没一个朝那些点心伸手。
听完皇帝说的话后,太后执着茶盏的手猛然顿住,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细长的眉蹙起,声音急切如骤雨,“你亲耕礼要带着皇后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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