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以五色丝线编织串连,下方坠着长长的穗子,一直滑落到矮榻上。
赵懿懿蹙眉动了动,想避开那块玉佩,却发觉已经被他给绑好了。
“陛下?”她动手要去解开,却被突然伸来的大掌给按在那。
略显粗粝的掌心一片温热,轻轻覆盖而上时,她如同过电一般,猛地一个激灵。想要抽回来,然那手掌却足以将她的手包裹住。
不但粗粝,还有些痒痒的。
赵懿懿低头去看,正好瞧见他手心刚长好的那块皮肉。
顾祯倾身欺近,动作轻柔地按着她的手,轻笑道:“解开做什么?朕好不容易才赢回来的。”
沉榆香的气息缠上来,周遭尽是他的气息,赵懿懿面色红了红,却是强硬地将手抽离,用力拨弄了一下穗子:“就这么一块玉佩,你非要拿回来做什么?何况,你方才去时,不是说你自个想要。”
顾祯凤目微黯,沉默良久,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轻声回道:“虽只是块玉佩,却是朕送你的生辰礼,朕不愿落入别人手中。朕想拿回来,也只是想给你罢了。”顿了顿,他又道,“只给你一个人的。”
他还记得从前的事,更记得她说过的话。
时刻记挂在心头,不敢忘怀。
他的懿懿,不愿与旁人有一样的东西,嘴上不说,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碎发在他手下并未变得乖巧,反倒因为这几下轻轻擦动,竟是翘起了一两根。短短的一截碎发,很显眼。
她这个人啊,连头发丝都透着固执。
可顾祯深知,自己早已陷了进去。
至于是何时陷进去的,他也不知晓,只是等知道的那一刻,才发觉早就陷得那样深,根本没了抽身的法子。只能挣扎着、挣扎着,希冀她能再回一次头,看一看自己。
“懿懿。”顾祯情不自禁唤了她一声,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亦是放柔了几分。伸着手,试图重新将她那纤细的手握住。
赵懿懿抿着淡樱色的唇瓣,沉默不语。此事论起来,确实是她理亏多些。
可自己解下来的玉佩,不过半日,又回到了身上。稍一想想,就能将人气得头晕脑胀的。
“我才给了他们做彩头,你又跑去赢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舍不得一块玉佩,连这都非要拿回来不可。哪有陛下这般叫人难做的。”
说着说着,她不禁有些委屈起来,一双杏眸蓄了雾气,含嗔带怨地看他,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一想着今日之后,整个洛阳城都要流传皇后小气的消息,赵懿懿更是气得眼尾泛红,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顾祯看着她睡得有些散乱的发丝,稍有蓬松,却丝毫不损一张娇颜。
看了片刻,旋即轻笑道:“你放心,朕以懿懿的名义,将众人都赏赐过了。既得了赏,谁还敢说你小气?”
“即便要议论,那也是该议论朕,连皇后的一块玉佩都不肯放过。”
赵懿懿瞪他:“你还知道?”
顾祯眼中蓄了些柔色,伸臂将她半揽在怀里,深邃凤目里,是罕见的笑意:“朕行事磊落,光明正大赢来的这块玉佩,谁让那些人比不过朕?皇后连这也不许么?”
半边脸儿埋在坚实宽大的胸膛上,耳朵贴在上边,甚至能听到里头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往外扩散,如同他正在向外诉说的情意。
“你总是有许多理由。”赵懿懿闷声说了一句,一手轻柔按在他胸膛,稍稍一推,身子向后仰了仰,抬着头看他。
顾祯低下头,与她额抵着额,低低笑了几声:“果然,这玉佩还是懿懿戴着好看些。”
外边下着雨,寒气直往殿中钻,赵懿懿摸着他身上衣衫,却是一片干爽,眼中不禁带了些疑惑。
似是瞧出她的不解,顾祯低声解释:“朕方才,在外间熏了会火,才进来的。”
伸手拍了拍怀中的人,顾祯道:“好了,该睡够了,先起来用膳,用过膳了再睡。”
晚膳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甫一出寝殿便闻着一阵扑鼻香气。
顾祯给她盛了碗汤,赵懿懿却惦记着赵端端,秀眉轻蹙。
“端端呢?”她轻声问,“方才投壶,陛下可见着她了?”
想着赵端端红了一圈的眼眶,顾祯莫名有些心虚,执箸地跟着动作一顿,面不改色道:“玩得挺好的,没几个人玩得过她。”就是被姜嘉言连累惨了而已。
赵懿懿稍稍放下了心,眉眼弯了弯:“她还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像个大人似的,一会儿又比谁都计较。今日她本来说想要这个玉佩,不成想,被陛下给抢去了,一会少不得安抚一番,才能消停消停。”
她说什么,顾祯都一一应了,不见半分不耐之色,也不见半点儿不悦。
可越见着他如此,赵懿懿却越发的烦躁,心头便窝了一团火,亟待发泄出来。
再次听着他柔声答好时,她终是忍不住搁了食箸,用力攥着拳去压心头的火气。
到底还是没能压住:“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想说话,便不说就是了,何必如此敷衍?又何必这般强求?”
顾祯愣了愣,无措地看着她,喉间半晌没能发出一个字。
他想说自己不是,想解释给她听,却又无从开口。
从前旧事横亘在那,面对她时,许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块玉佩,本就不是妾身所求,陛下非要拿回来给到妾身,妾身也受了。”赵懿懿凝眸看他,声音淡了些,“陛下什么性子,妾身能不知道?弄成这副样子做什么。”
顾祯眼神暗了暗,心头泛着一阵苦涩,轻声道:“可朕从前的样子,你不喜欢了。”
她道:“陛下到底是真心应着,还是在敷衍?”
顾祯一时慌了神,急切解释道:“懿懿,朕没有……没有敷衍。”
此刻他终于知晓,原来不被喜欢了,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前的他脾气那样坏、那般敷衍搪塞,有时厌烦之情甚至溢于言表了,懿懿仍旧喜欢。如今他收敛了脾气,软了态度、甚至连性情也改了。
可懿懿不喜欢。
顾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懿懿真的不在意他了。
以至于,他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没法子讨她欢心,反倒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赵懿懿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问道:“陛下去拿那块玉之前,可有问过妾身一句,问妾身想不想要?”
顾祯蜷了蜷指尖,声音染了些许凉意:“是朕错了,没问过你的想法私自行事,你别生气。”
赵懿懿也不是多气这个。
可心头就是聚着些无名的火,难受得慌。
“你总是这样欺负人。”她轻轻咬着唇瓣,有些着恼地看他。
见她语气好了些许,顾祯心头微松,继而拉了拉她的手,没受多少阻力,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直接将之攥在了手心里头。
“今日是朕不对。”他放低了声音道歉,却又有些委屈,“只是以后,懿懿别将朕的东西给别人,好不好?”
他拉着赵懿懿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轻声道:“这里也是会难受的。”
从前那一回,懿懿将他的嵌宝金镯给人时,他没觉得难受,只是诧异。
如今再回想,竟是半点都难以忍受。
手心下是他跃动的心脏,赵懿懿一时怔住,喉间诸多言语,别过了头道:“今日确实是忘了,只是就算记得,陛下要如此霸道吗?”她皱了皱秀气的眉,“陛下以往,难道就没这么做过?”
顾祯霎时哑了声。
俩人对视片刻,终是揭过了这件事,低头用着饭。剩下两刻钟,再无多的话说。
赵懿懿是不想说,顾祯是不敢说,怕说多了,又惹她生气。
饭毕,顾祯前往洗漱。
暴雨倾盆,如注的水流自屋檐低落,赵懿懿静坐半晌,而后在殿中转了转。
先前困倦,并未观察过,这会儿抬目一看,才发觉内殿置了一张琴,琴边是一小巧的兽首香炉,虽未焚香,炉中所散发的气息却有着些微熟悉感。
他并非善操缦之人——至少以赵懿懿对他多年的了解,是这样的。
距她上一回来紫宸殿,已是大半年的光景,殿中摆设显得熟悉且陌生。
却清晰记得,原来是没有琴的。
莫说紫宸殿,就连东宫也从未放过琴。
且这琴并非挂着,而是放置于琴案上,显然主人不久前才弹过。
“怎的有张琴在这?”赵懿懿挑了挑眉稍,好奇问了句。
吴茂回道:“从长安回来后,陛下便命人取了这琴放在紫宸殿,时常取下来拂拭。还特意往太常寺,取了几卷琴谱。”
赵懿懿看着琴身的流水断纹,又瞥了眼窗外随雨而落的柏叶。
视线一转,见着墙角放着的漆壶。
她哂笑了声,他成日偷偷练着,不力压众人才怪。
“这个又是何时有的?”赵懿懿指了指,问吴茂。
吴茂道:“也是自长安回来后放置的。”
赵懿懿笑了笑,突然抬步朝外行去。
吴茂心头一惊,跟在后边想要拦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道清润声音由远及近:“懿懿想去哪儿?”
皇帝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沾着水汽,寝衣外披了件玄色外袍,含笑入内。
见着皇帝来了,吴茂暗自松口气,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赵懿懿没理他,仍旧朝外走着:“天色不早了,妾身想回去。”
刚迈开步子,却被人从身后紧紧箍着,仿佛要揉到怀里去。
“别走。”顾祯埋在她肩窝处,声音颤了颤,“懿懿,别走好吗。”
“雨这样大,被淋湿了怎么办?”
他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半点也不肯松开。
抱着她,说了许多的话。
他一直在道歉,一直在安抚着,最后甚至叫人分不清他说了什么。
“陛下是去沐浴了,不是去饮酒了吧?”赵懿懿耐着性子说了句,到底忍住了,没发作。
顾祯心口慌得很,鼻息尽是她身上馨香,不禁道:“懿懿,朕只是……只是怕你走,怕你丢下朕。”
俩人僵持了许久,外边雨势却不减,隐有变大的趋势。
顾祯取了漆壶,要与她投壶。
“朕还记得,当初冬至宴上,懿懿输了朕一支箭矢,曾低声对朕说,下次一定会赢回来。”
正是因着这句话,才叫他心头微讶,从而记住了那个小娘子。
只可惜,没有了下次。
顾祯笑问她:“初见是懿懿输了朕一回,今日朕让你赢回来,如何?”
赵懿懿歪了歪头,饶有兴致问:“陛下当真觉得,那是头一次见着妾身么?”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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