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岚城的冬天好像格外冷,江心湾那块富人区原本被粼粼江水环抱其中,现在无敌江景也变成了一片茫茫冰原,冻得十分瓷实。室外寒风刺骨,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在外面走一圈,直给人冻得手脚发麻。
此时中心医院大厅走进了一个衣着单薄的青年,他不知道是从哪来,在这严冬里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乳色毛衣,脸色冷得青白,双手冻得通红,人却没什么表情,好像根本不觉得冷似的。
他头上受了伤,额前流下的血迹顺着昳丽脸颊和雪白颈窝一路淌下,洇进毛衣领口里,触目惊心地染了一大片。
正常人伤到脑袋如此重要的地方,又流这么多血,早紧张得奔进急诊科了,这青年却面无表情,连那双眼睛里都没有什么情绪,空洞麻木地像个感知不到疼痛和寒冷的傀儡,只有眼角微不可见的泪渍和唇边呼出的团团雾气才表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没等他走到咨询台,就有路过的护士发现了头破血流的青年,忙过去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这人听不见,只好赶紧把人带去急诊科。
人走后,大厅里响起来一些窃窃私语。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电视上那个明星林光希啊?”
“不确定,看侧脸有点像,不过他脸上血太多了,我也没太看清。”
“不太可能吧,明星怎么会伤成这样,还自己一个人到医院来,就是长得像吧。”
……
晚九点半,中心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脑袋被纱布裹成阿三的青年醒来有一会了,他生得实在是好看,即便是受伤失血略显孱弱,也如一颗熠熠明珠让人挪不开眼。正在病床上盘着腿,托着腮帮子,眼神略带茫然地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朋友,和神色淡定的医生交谈。
“失、失忆了?”姚粒诧异又惊恐,转脸看一眼床上迷茫的林光希,又继续对医生说:“他就受那么点伤,就失忆了?”
林光希心里默默哦了一声,原来自己失忆了,他说怎么那么奇怪呢,昨天还在学校运动会上大杀四方,一觉醒来就在医院了。
医生说:“林先生的症状符合间歇性失忆,即忘记特定的一件事或者一个时间段内的事,成因不能说和他此次受伤完全无关……”
医生还没说完,姚粒就一个箭步冲到一旁抄起了把椅子,作势就往林光希砸去,嘴里大喊:“那我再打他一下是不是就能恢复了!”
林光希看着挥来的椅子登时色变,一骨碌翻身下床,吓得哇哇叫:“哎!哎!姚粒你他妈的冷静一点!”
医生也吓得不轻,从业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反应的病人家属,连忙去阻拦:“这位家属请你冷静,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只会让病人伤情加重!”
姚粒万年咸鱼力气比不过医生,椅子让抢走了,看着被他逼到角落眼神慌张的林光希,急得眼泪啪嗒掉,“你怎么就失忆了呢?”
“我失忆了你也不能抄椅子打我啊!”林光希惊魂未定。
“我又不打死你,万一真能恢复呢?”姚粒不死心的嘴硬,得来林光希一记白眼。
医生放下椅子解释道:“间歇性失忆的成因是十分复杂的,跟患者的心理、生理、生活环境都有关系。虽然不排除和此次外伤有关,但可能性很小。如果希望患者尽快恢复记忆,可以让患者多多接触以前的人事物。”
心理?听到这个词,姚粒一怔,眼泪也停止了,一瞬间好像意识到林光希为什么会失忆了。
“医生,我之后恢复记忆的希望有多大?”林光希捂着脑袋走过来问道。
“平时尽量静养,多和家人朋友接触,保持心情愉悦,希望还是很大的。”医生说。
林光希点点头,谢过医生后又陷入了一阵沉默里,对于失忆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觉得怪异,因为只是忘记了一段时间,而不是所有记忆。他记得爸爸妈妈,发小姚粒,和一众老师同学,失不失忆好像没什么变化。
姚粒送走医生后,想把椅子拉过来坐下,手刚放在椅背上,林光希的手也砰地砸在了椅背上和他角力,眼神警惕。
“放心,不打你了,你让我歇会行不行,我一路从门口狂奔到这里的,累死我了。”姚粒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拍拍病床让林光希坐下,很认真地问他:“光希,你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高三,我们开运动会呢。”林光希脱口而出,因为对他来说这是昨天刚发生的事,还有个无比清晰的记忆点——他把校服外套搞丢了,集合的时候全班就他没穿校服,导致他们班被扣了分,事后他让班主任拎出去骂了老半天。
姚粒算了算,“那就是八年。”他说完神色凝重了许多,八年前正是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难怪光希会失忆,正正好好把这八年忘了,换作是他,他也想忘记这八年……
林光希却傻了,震惊地瞪大眼睛,“居然有八年这么久吗?看你一点都没长高的样子,我还以为只有几个月呢!八年……八年啊……”
他低头喃喃自语,状似失魂落魄,姚粒都顾不上他说自己没长高这事儿了,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安慰他好,林光希却忽然振臂欢呼,“太好了!我不用高考了!”
“……”
他安慰个屁。
姚粒白他一眼,“你何止不用高考,你老公沈先生富可敌国,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用高考了。”
林光希第一个反应是猛地一惊:“我老公?我结婚……不对,我怎么会跟个男的结婚?”
提起来姚粒就来气,“你还有脸说,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都不告诉我,领完证才跑来告诉我你结婚了,我特么一鞋底打死你!”说着作势就要脱鞋朝林光希比划比划。
林光希没心情跟他闹,满面愁容地托着腮帮子陷入沉默,他怎么会跟个男的结婚了呢?难道是他爸安排的联姻?仔细想想林光希就否决了这个猜想,他父母疼他的很,根本不可能不顾他的意愿安排什么联姻,况且他家里有钱但还没到豪门那种程度,不够格用联姻这种手段扩展商业版图。
“那我都进医院了,怎么就光你守在这儿?我那个老公人呢?”林光希脸色恹恹。
姚粒道:“我通知他了,应该很快就来了。”
林光希歪着脑袋看着八年后的发小,“你呢,你和臧一凡结婚了吗?”
“我们大学毕业就结婚了,比你还早一年呢。”姚粒一脸小骄傲。
臧一凡是姚粒高一就在一起的男朋友,少年爱情如胶似漆,毕业就结婚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是同班同学,林光希和臧一凡关系也很好。
林光希默默算了下时间,也就是说,他和那个陌生老公结婚已经三年了。
啧。
他前两天还因为拒绝了隔壁学校校草的表白,被该校草哭着骂不解风情的臭直男,今天臭直男就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人生真是变幻无常。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沉稳脚步,越来越近,直到病房门被推开。
林光希知道是他那个陌生老公来了,倏地扭头看去,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复杂,也有点好奇和期待,他的结婚对象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门打开,入眼是一片灿烂的金发,一个白肤碧眼年轻英俊的外国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着高定西装,腕戴名表,一身高贵气质和这普通的小单间格格不入,很符合姚粒刚刚说“富可敌国”的条件。
“这是我……”林光希惊呆了,“老公?”
姚粒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你别乱叫!这是文先生,是你老公集团的二把手。”
文森听到那声老公也是忍不住眉头一抽,回去告诉沈懿这醋缸子你老婆喊了我一声老公,是不是得把他脱层皮?
林光希大大松了口气,他就说他连外国明星都没几个喜欢的怎么会跟外国人结婚,估计是来看他伤情的,于是随口说:“哈喽,阿木饭,栓Q。”
姚粒无语:“人家法国的。”
林光希非常流利,“蹦猪,如微娘,麦希不哭。”
姚粒:“……”这二皮脸的架势,确实是高中时期的林光希才有。
文森沉默地看了林光希半天,然后用无比纯正的普通话对姚粒说:“怎么,他脑子出问题了?”
这话听着像骂人,林光希眉一皱,想想自己现在确实是脑子出问题了,便没吱声。
“呃,光希他失忆了。”姚粒呵呵干笑。
“失忆?”文森有些吃惊,“哪种程度?”
“连沈先生都忘了的程度……”姚粒声音越来越小,好似有点怕这位文先生。
文森没想到是这种结果,一时语塞。
林光希还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等了半天确实没人进来,便顶着一脑袋纱布问:“就你过来?我……嗯呢?”可能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一声老公忽然就不好意思叫了。
姚粒也才反应过来,“对啊,我打电话给沈先生的,怎么不是沈先生过来?”
林光希心想他和这位沈先生说不定貌合神离,结婚三年没感情了。不然另一半都进医院了也不来看看,光让手底下的人来,感觉也不是很关心自己啊。这样的话,反正自己也失忆了,是不是能刚好离个婚啊?
文森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坐下,操着一口和外形十分违和的标准普通话,“他昨天去清浦市出差,知道光希受伤就往回赶了,估计两小时后才到,让我先来看看光希伤得怎么样。”
林光希:“……”好吧,对不起哦沈先生,冤枉你了。
文森说完顿觉焦头烂额,本来这俩人就一堆一堆的事没解决,林光希又在这节骨眼失忆了,等沈懿回来怎么跟他张嘴啊,你老婆把你忘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只有林光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外头走廊传来的嘈杂打断了病房里的愁绪,依稀能听见“让我们进去”“林光希就在这间”之类的话。
林光希扭头颇有些不悦地地盯着病房门,文森站起来,面有愠色地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在医院里吵吵什么!”
门外立刻有人恭敬回应道:“老板,都是些娱乐记者,不知从哪知道林先生在这里的。”
“把人赶走,林先生进医院时的监控录像也处理掉,一张照片都不准流出去!”文森疾言厉色吩咐完砰地就把门砸上了。
很快走廊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渐次消失了,文森眼神严肃对姚粒道:“你带他出去先上车,我去办转院。”
中心医院没什么门槛,谁都能进来,让林光希一直住这里确实不安全。姚粒深知媒体人的疯狂,别说这里是医院病房了,就算是太平间他们都能无孔不入。林光希要是被拍到,指不定又得上几个热搜,还是负面的那种。
林光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就懵里懵逼地被姚粒拉走了,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走两步就得东张西望确认周围没可疑人物跟着,最后在楼下和文森的保镖接上头,上了一辆迈巴赫的后座才松懈下来。
“发生什么事?”林光希茫然问道:“为什么有记者追到我病房来?”
姚粒定定地看着林光希:“你还记得你以前很想做一名演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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