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伯楹用托盘端着饭菜进来。
与往日不同,伯楹的脸上挂着激动,一进来就对郁徵说道:“殿下,您快尝尝今日的菜!”
郁徵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饭桌前。
今天照旧四菜一汤,汤正是肉丸蔬菜汤。
白瓷碗里装着三个柔嫩的肉丸子,里面放着几根菘菜丝。
菜汤绿莹莹,好似山下的湖水,一看就带着别样的清爽。
郁徵用白羹匙舀了一根菘菜,送进口中一尝,瞬间一股极清爽的菜味在嘴里爆发出来,带着春天的清气。
他知道自己种的蔬菜会好吃些,没想到好吃到这个地步。
低头看碗里的蔬菜肉丸汤一眼,他对伯楹说道:“今天晚饭谁做的?换了个厨子?”
伯楹嘿嘿笑道:“厨子还是那个,菜汤好喝,乃是殿下菘菜的功劳。”
郁徵又尝了一口菘菜,清爽的菜味再次爆开。
他吃这碗菜汤吃得胃口大开,一时间顾不上其他的菜,只一勺一勺舀着汤,姿势优雅而迅速地喝下了半碗。
郁徵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开始吃其他菜。
做大灶饭的厨子手艺一般,不过菜很新鲜,煮出来并不算难吃。
起码对前世吃惯了食堂而言的郁徵来说并不算难吃。
郁徵让伯楹跟着一起吃饭。
两人吃完,郁徵放下碗,问:“别的院子的菜也长得差不多了吧?”
“是,比殿下的菜矮些,不过都长出来了。”
“我们吃完饭看看去。”
郁徵他们晚饭吃得早,吃完后,天色还很亮。
一出门,山风飒飒,霞光万里,在山风与晚霞的映衬下,连坍颓的王府都显得不那么破败。
郁徵穿上一件夹衣,带着笑意和伯楹出了主院。
一出院子,正好看见一个十几岁的俊秀少年。
少年嘴唇上方刚生出些微毛茸茸的胡子,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一脸稚气。
他身量倒是很高,起码有一米八,穿着一身皮甲,头戴头盔,腰间按着一柄带鞘的武器。
这是管侍卫的纪衡约,现在府里的守备就是他在管,平时忙着戍守、巡哨、警备,郁徵几乎见不着他人。
两方迎面撞上,纪衡约行礼:“殿下。”
郁徵微笑:“纪将军可用过晚饭了?”
“回殿下,已经用过,属下正带人换值。”
郁徵看他拘谨,笑着冲他点头,示意他自去即可。
纪衡约却没走,跟在郁徵身后问:“殿下要去哪里?”
“在府里走走,看大伙种的蔬菜怎么样了。”
“底下几座院子闹狐狸,属下跟您一道去。”
“还有狐仙?可报了镇邪司?”
镇邪司是大夏朝廷设置的管理非人类生物的机构。
这个世界中,术士们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狐仙们交游广阔,魅惑众生。
郁徵所在的郡是偏远小郡,却也有镇邪司坐镇。
这些郁徵都只是听说,他还从未见过。
传言,凡俗世人有尘根,有“术”之人与凡俗世人走得太近,容易染上浊气,术法不灵。
故有“术”之人与凡俗世人一般并无交集。
郁徵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想必对方如若聪明,也不敢惹一方藩王。
二者互相不招惹,相安无事便行。
纪衡约道:“报过两次,镇邪司的人看过后说那狐狸的气息已经很淡,追踪不到,让我们下次见到了再报一次。”
郁徵:“我们这么多人,用不着怕它,下次见了再说。”
纪衡约想跟,郁徵带着两个人慢悠悠地从主院往山下各院走。
前任藩王们修建藩王府确实用心,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各大院落已经坍颓,山上山下的石阶仍然坚实稳固。
院落与院落之间夹着大片竹林与杂树。
郁徵看着竹林,道:“不知道竹林里有没有笋?叫人进去找找,挖点笋送去厨房,正好打理一下竹林,免得竹子徒长。”
伯楹道:“若挖不倒,我明日让人买些回来。”
郁徵:“都成,挖笋的话,小心竹林里的蛇虫。”
纪衡约答道:“末将让人撒过驱蛇药粉,镇邪司的蛇药,应当不会再有蛇。”
郁徵笑:“那便小心虫罢。”
他们走过好几个院落,院落内部以及院落与院落之间都有开垦的土地,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殖质泥土,黝黑松软,看起来很是肥沃。
泥土上都种着蔬菜,蔬菜才长寸许来长,看泥土上的湿润痕迹,这些菜应该刚有人浇过水。
这些菜看着比他院子里的菜长得慢许多,郁徵转头问:“这些菜也是四月十七那日种的?”
纪衡约点头:“四月十六山下赶的集,末将亲自带人去买的种子,隔天便种上了。”
郁徵沉吟片刻,望着地里的菜,对伯楹说道:“等会回去给我找些术士方面的书吧。”
伯楹立刻应了。
三人转了一圈,再回去时天已黑透。
今夜晴空万里,星辰漫天。
郁徵洗完澡后,披着衣服坐在书桌前看伯楹找来的术士书籍。
他白天睡多了,现在精神正好,看书效率很高。
他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其中有许多记载文采斐然,足以当故事看。
郁徵看得津津有味。
伯楹点了夜明灯放在郁徵手侧,轻手轻脚走到外间,撑着桌子一点一点打瞌睡。
郁徵命他去休息。
伯楹有自己的院子,郁徵病好后,也不叫人伺候,故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主院中。
院外就有侍卫在日夜值守,他一个人也不害怕。
郁徵看着看着书,外面夜风刮进来,刮起一阵冷意。
他站起来,打算去内室披件衣服。
不料刚站起来,他就闻到了风中的一点香味。
那不是清幽的花香,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勾得人心痒痒。
郁徵站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夜明灯亮莹莹的灯光盈满室内,夜风将窗幔吹起,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郁徵看向大门外面,手上拿着镇纸:“谁?”
一个声音渺渺传来:“不请自来的酒客。”
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郁徵耳中,接着他才看到从院门外走进个高挑青年。
青年长发披散,穿着一袭白袍,肤如月光,见郁徵望着他,举起手中的小酒壶笑了笑:“这阵子多有打扰,小弟设酒陪罪。”
郁徵警惕地看着他,手中抓着的镇纸并未松开:“你将我门口的侍卫如何了?”
青年笑道:“兄台不必担心,睡着了而已,明早就会醒。”
这青年实在漂亮,笑起来的时候,两眼弯弯,令人心折。
郁徵看他那模样,忽然问:“你是底下院子里住着的狐狸?”
“正是在下。”青年一拱手,盈盈笑道,“小弟姓胡,名心姝。”
“我叫郁徵。”
郁徵看着胡心姝,并不觉得害怕,让开门边的位置:“可惜家下都已休息,兄台有酒,我却无菜。”
胡心姝又是一笑:“这有何难?小弟搬来便是。”
胡心姝走近,那阵香味也由远及近。
两人只有一肩距离时,他身上的香味仍清幽淡雅,并不因靠近了便浓烈熏人。
看来狐仙真有几分神奇之处。
两人进内室坐了,互相打量。
胡心姝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忽然笑道:“兄台身为龙子龙孙,身上龙气浅不可见,倒是有层功德金光,也是稀奇。”
这狐仙居然能看到这个?
郁徵心中一惊,不过并不慌。
他这具身体是原主送给他,原主说过,他接过身体,也接过了责任,两魂气脉相连,就算真有奇人异士看出不对,也没有证据。
对上狐仙的眼睛,郁徵淡淡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胡兄请坐。”
胡心姝也没追问,眼睛瞟桌子一眼,笑道:“郁兄稍等,小弟去取了菜再来。”
胡心姝说着转身往墙边走去,在刚要撞到墙上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杆白玉笔,挥毫在墙上画了门框。
在他画完的那一瞬间,画出来的浅浅门框变成了一扇真实的木门。
胡心姝直接推门而去,像是通过那扇门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郁徵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只见那扇木门推开后,门框里飘着浓密的雾气,没法看见他去了哪里。
片刻过后,胡心姝用木托盘端着五盘小菜回来。
胡心姝将小菜放在桌上,尤不满意,又说道:“菜有了,还差些果品干碟,小弟去去再来。”
说完,他又出去了一趟,这次端回了糕点、果脯、鲜果等共八碟。
胡心姝看着面前的情景,看向窗外,说道:“繁星当空,却差了点皓月助兴。”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那杆白玉笔:“郁兄这里可有白纸么?”
郁徵看他一眼,取了之前用来做笔记的白纸,递给他。
胡心姝伸出纤长的手接过,在白纸上画了个圆。
画完后,他拿着那个圆纸片,往墙上一抛。
圆纸片轻飘飘飞墙上,瞬间变成了一轮皓月,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在野外一样清幽。
胡心姝满意地扫了眼四周,笑着反客为主地伸手一请:“郁兄,坐。”
郁徵深深看了眼他格外动人的笑脸,撩起袍子,沉默坐在他对面。
胡心姝从怀里掏出酒杯来,打开酒坛,倒出两杯酒,放了一杯在郁徵面前。
酒杯放好后,胡心姝自己拿起杯子往口中倒了一杯酒,眯着眼睛咂摸片刻,咽下后道:“好酒!”
郁徵料这狐狸也不敢上门来暗害一方郡王,轻轻一闻,也呷了口。
这酒一进入口腔,一股冰凉刺激的感觉蔓延开来。
郁徵感觉这酒不像是酒,而像深秋的露水——清、冷、甘冽。
酒倒入口中之后,像是直接溜进人的五脏六腑,冰得人一激灵,接着才升起暖意,暖意抵达后脑,便让人感觉熏熏然。
郁徵顿了片刻,也道:“好酒!”
郁徵举着酒杯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今夜白,‘露从今夜白’的今夜白。”
郁徵念了一遍,再次说道:“好酒!”
胡心姝举着酒壶给郁徵满上:“好酒难找,知音更难寻,当浮一大白!郁兄再来!”
郁徵并不拒绝,一连喝了三杯之后,他用手遮住酒杯,表示不再喝:“郁某大病初愈,不宜过度饮酒,今天只能到此了。”
“三杯也太少了些,此乃仙露酒,郁兄多喝些也无妨。”
“胡兄多喝些便是。郁某怕过犹不及。”
胡心姝还要再劝,抬头却见郁徵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清澈,劝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郁兄多用些小菜点心。”
酒过三巡,郁徵看着桌上的菜:“胡兄此法用的是小搬运?”
小搬运,奇门中的一种法术。
胡心姝手一顿,笑着举杯:“郁兄见多识广。”
郁徵的目光转到墙上,又道:“胡兄这轮明月莫非也是障眼法?”
胡心姝又是一僵,他还没答,随着郁徵话音落下,墙上一轮明月忽然变回一张圆纸,轻轻从墙上飘落。
郁徵微微一笑。
这就是障眼法,障眼法一旦被叫破,施术人若是功法不深,便会变回原样。若是施术人功法精深,哪怕被叫破了,人亲自上手去摸,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月光没了,室内只有夜明灯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暗了起来。
胡心姝也没了那飘飘欲仙的模样,再次举杯道:“郁兄好眼力。”
郁徵目光扫过书桌上刚看的书籍,这狐妖但凡早一天来,说不定他就被唬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郁徵再看胡心姝:“胡兄上门,可是有什么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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