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死寂一片,近二十个女使噤若寒蝉,都犹如鹌鹑般缩着脖子。
不是说侯爷出府去了军中吗?
为何侯爷还会在府中?
廊下谢玦双手搭在圈椅的扶手边上,抿着唇,阖着眼,饶是没有盯着她们瞧,那慑人气场也足以让人诚惶诚恐。
褚玉苑的两个管事婆子站在一旁,年长些的仆妇站在前排,小婢女则站在后方。
两个管事婆子,皆是老太太安排的人,但有一人早已被崔文锦收买。
翁璟妩扫了一眼下边的人:“今日过了辰时正才过来的人,站出来。”
声音轻柔,好似没脾气一般。
可谁都不敢因这温柔的语气而有所放松,更别说侯爷还坐在一旁,她们便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姗姗来迟的人,蹑手蹑脚的出了行伍。
原想着晚那么片刻也无碍,大不了就说活杂,所以才会晚了些,可现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迟来的人,肠子都快悔青了。
有人出列,但也有人抱以侥幸,未曾出列。
明月拿着本子略一扬,扫了人群一眼,冷声道:“可都记着谁迟了。”
话一落,又走出了一人,共三人迟了。
明月扫了一眼那三人,道:“你们领了月钱,然后到崔大娘子那里去另寻安排。”
三个人一听,一惊,有人连忙低头,憋红了脸道:“奴婢就是晚了那么一小会,这罚得也太、太重了。”
谢玦睁开了眼,视线淡淡扫过三人,不愠不火的开了口:“在军中,凡迟者,皆仗责二十军棍。”
几人瞬间脸色煞白,不敢再说话。
明月走到了老太太安排的管事婆子旁,附到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然后把本子给了她。
管事婆子往廊上望去,只见娘子朝她点了点头。
收回目光,暗暗呼了一口气。娘子让她来管事,这里边必然没有她的事了。
另一个婆子见状,心头忐忑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嫉妒。
同是老太太安排进的,凭甚这出头的活给了旁人不给她?
另一个婆子所想,管事婆子也没有多虑,而是挺起胸脯翻开了本子,望着上面所写,喊了几个人出来。
“自娘子入住褚玉苑,在使唤你们的时候,不是迟了便是送错东西。看来娘子也使唤不动你们。既然如此,娘子也不留你们了,你们也领了月钱去崔大娘子那处另寻安排。”
几个婢女闻言,惶恐的抬起头望向管事婆子,眼神央求。
管事婆子却是朝着廊上的侯爷看去。
她们也循着管事婆子视线望去,瞬间收回目光,脸色煞白,一个字都不敢说。
翁璟妩端起温水饮了一口,闲适看着院中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崔文锦的人。
果然有谢玦坐镇,这些人连哭嚎一声都不敢,安安静静的解决了,心里也畅快。
不过半晌,八个女使便被喊出了行列之中。
另一个婆子虽被崔文锦收买,可明面上到底是老太太的人,往后有的是机会把她给赶出褚玉苑,现在也不着急。
院中的女使几乎少了一半,那些被点了名的想要出声为自己求情,可是目光触及面无表情的侯爷,又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而余下的人心下则是战战兢兢,心里都明白是因老太太把她们安排道褚玉苑伺候侯爷的,所以娘子才没有动。
即便如此,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杨婆子和李婆子还是老太太的心腹呢,最后还不是因娘子而被责罚赶去庄子了。
先前只觉得是因杨婆子和李婆子太过分了,可现在想来,娘子也不是让人拿捏的柿子。
立威,也已足够了,翁璟妩朝着明月点了点头。
明月会意,便与婆子低声说可散了。
众人散去,谢玦略带思索的目光望向身侧的妻子。
翁璟妩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心里也不慌。
若是刚回来那会害怕他看出端倪,没敢做太大的变动。过了这么些天,倒是想通了,要改变得及早。
她入侯府不过半个多月。侯府众人,乃至整个金都城的人都还不了解她,这个时候改变行事作风,旁人只会觉得她先前是扮豕吃虎,但绝不会想到她已不是十七年岁的翁璟妩了。
至于谢玦,她在赌。
他们成婚不足半年,真正相处的时日很少,她赌他对她了解不深。
赌她就是有所改变,他便是有疑,但也不会疑到怪力乱神的方面上去。
夫妻二人站了起来,相继入了屋中。
谢玦扫了眼跟随进屋的明月繁星,朝着房门略一抬下颌,二人会意退出了屋外。
人退了出去,夫妻两人相对而坐,谢玦沉吟几息后开了口:“你似乎变了些,与在云县时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翁璟妩也不慌,翻了两个杯子,往其中倒入清水,推了一杯给他。
抬眸望着他,没有半分闪躲:“夫君怕是不知我入府半个月都是怎么过来的。”
谢玦想起了先前回府时处理的那两个婆子,还有便是她昨日说的话。
府中下人拿她来嚼舌根,对她的吩咐也是不上心。
思至此,眉头不禁紧蹙,现在想来,他根本就没有照顾到她。
半晌之后,谢玦开了口:“我答应过岳父照顾好你,到底是我疏忽你了。”
翁璟妩露出理解之色:“夫君心在社稷,且公务繁忙,这些杂事我现在已经能自己处理了,只是有时可能需得夫君出面。”
她在最缺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她现在不缺了,也不需要了。
“下次再有这事,便与我说。”说罢,端起了茶水。
翁璟妩轻点了点头,趁着他好说话之际,她再问:“我记得夫君的赏赐好似早已下了,赏赐里边有好些做衣的好料子与首饰,可我怎一样都没瞧着?”
谢玦是调查了贪污一案后,在返回金都的时候才遇害的,故而也算是事办成了。
再有抚恤的意思在,在回府后,他职位定下之际,便也下了丰厚的赏赐。
只是赏赐进了府,便被崔文锦命人抬入了侯府的公家库房。
这是谢玦用命换来的,崔文锦倒是真敢拿着充公的名头来中饱私囊,不过就是料准了谢玦不会过问,她不敢问罢了。
若是她问了,又该说在侯府库房,若是她要用,便可去取。
到时候存放在库房中的赏赐,谁知是不是都被换过的了。
谢玦闻言,便知赏赐去了何处。
一如既往的入了侯府库房,或者是入了二婶的私库。
以往府中二婶管家,他倒无甚在意。
现在……
目光落在了妻子身上的新衣上。
她应是个爱美,谢玦想。
只是岳父两袖清风,她以前没有那个条件罢了。
翁璟妩误以为他这眼神是觉得她有许多新衣了,不必再说了。
略一斟酌,便挑了男人爱听的话来解释:“就做了两身,都等着夫君回来的时候穿给夫君瞧。”
这话显然取悦了谢玦,他眉头舒展,随而道:“我让人去问一问,让二婶下午送来。”
翁璟妩脸上露出喜意:“多谢夫君。”
这时,有婢女匆匆来禀:“侯爷,军中来人,似有急事。”
谢玦脸色瞬间一凛,疾步从屋中走了出去。
他一走,翁璟妩便收起了脸上的喜意。
走出了屋外,面色淡淡的问传话的婢女:“军中来了何人?”
婢女想了想:“好像是一位姓是武的校尉大人。”
姓武?
翁璟妩微微眯眸回想,觉得这个姓有些熟悉。
不禁回想谢玦率领的骁骑军中,到底都有谁活着回来。
五千人的骁骑军,活着回来的人却不足千人,那些人是因看守营地而没有前去剿寇。
据他们所言,他们到了战场,见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骁骑军军旗和大启军旗,还有身中多刃,却死而不倒的将军。
回忆间,便见谢玦步履匆匆从院外走回。
待走近了,她问:“可是军中发生了什么事了。”
谢玦脸色不大好,道:“确实有事许多回军中,大概一个月不能再回来。”
说着,走进屋中。
翁璟妩也随他进了屋。
谢玦脱去身上的锦衣,翁璟妩把他的薄甲取来。
在谢玦套上胸甲时,她给他扣上暗扣。而他则抬起手臂,用嘴咬住护袖的束带,略一扯紧。
两边的护袖都如此。
平日谢玦都是自己动手穿上薄甲,也不假手于人。只是娶妻后,她多次帮忙,他也就习惯了。
薄甲很快就换上了。
想了想,她想起上辈子他一去不返,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虽不知夫君去做什么,但希望夫君平安归来。”
谢玦低眸瞧了眼她,略一点头,“嗯”了一声。
随而转身出了屋子。
翁璟妩送他出去。
出了屋子,谢玦健步如飞,很快便消失在了月门之外。
望着谢玦离去的背影,翁璟妩再而思索,终想起了护送谢玦棺柩回金都的人,便是一个姓武的人。
只不过那人不是校尉,而是副将。
三年时间,若是功绩出众,应该可以让一个校尉升为副将了。
而这个副将回来后,好似接管了骁骑军,成了骁骑军将军。
人人都以为那一场仗谢玦会赢,所以皇帝派了他前去,可却败了。
翁璟妩午夜梦醒之际,曾多次怀疑谢玦战死一事有所端倪,但奈何手中无甚能力去查明,让人去探了那武副将的口风,却是什么都没探到。
后来,因谢玦战败,外有旁人而贬低侯府。而内有崔文锦觊觎爵位,期间老太太逝世,又有英娘抹黑侯府,抹黑谢玦。
多重压力之下,她也只能把怀疑的种子深埋,从而全心撑起整个侯府。
再说,谢玦在出府之际,忽然想起方才在院中应过妻子的话。
回来多日奔波公事,未曾留意她在府中过得如何,以至让她受了委屈,时下若是再失信,恐怕有所不妥。
贴身小厮送来马鞭,谢玦接过之际,脚下一顿,转而看向送他出府的沈管事。
“侯爷可还有事吩咐?”沈管事恭敬的问。
谢玦吩咐:“先前赏赐的东西,把赏赐的单子送给娘子,待娘子挑选出一半后,再送到褚玉苑,其余皆入公库。”
沈管事闻言,一愣,随即道:“这些事务向来是二房大娘子在打理,应该也不会出错,再说娘子有孕,恐怕不宜劳累。”
话才落,便见侯爷沉了脸,反问:“下人都是死的不成?还要娘子亲自打理?”
沈管事一惊,忙应:“是老奴逾越了,老奴现在就去办。”
说着匆匆转身离去。
看着沈管事慌忙离去,谢玦眉头紧蹙,终还是取过马鞭出了府。
而一旁送马鞭的小厮则为沈管事抹了一把汗。暗道侯爷常年不在府中,再有半年久未回府,倒是让这些人忘了谁才是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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