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剑以大人思维先入为主, 感觉没有什么。
就像李妮妮从花圈上摘了朵白菊花送他表白般,四五岁的孩子不懂爱情,更不懂婚姻。
两家大人关系好定了娃娃亲, 当时风俗好像只口头约定,即使正式下聘,七十年过去, 刘红军爷爷结婚人之常情,不结婚才不正常呢。
但当看到芍药花丛后面的小姑娘,心莫名抽了下。
作为一名有追求的演员,梁星剑对各种人的表情进行过深入学习研究。
小姑娘满脸泪痕, 梗着脖子,表情哀伤又愤怒,仿佛被全世界背叛。
梁星剑下意识低声道:“姑奶奶,对不起,我错了。”
梁墩墩忍住哽咽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知道内情的梁星剑暂时都没理解,更何况啥也不清楚的刘红军了。
刘红军不爱梁墩墩,那时的他只有四岁半。
他爱梁墩墩,比其他小伙伴更爱。
因为两人娃娃亲关系,梁墩墩平日里除了梁正清,最关心的就是他了。
他的父亲是军人, 从小教他做个勇敢的男子汉, 见疯子挥舞菜刀冲进教室,他暗暗攥紧小拳头, 鼓足勇气打算和疯子拼命, 被梁墩墩拉住。
梁墩墩说:“我去。”
刘红军不同意:“我力气比你大。”
“但是你比我笨。”梁墩墩把吓的浑身哆嗦, 宛如只小鹌鹑躲在怀里的梁正清推给他, “照顾好我们的弟弟。”
很多年过去长大成人, 刘红军才想起被忽略的细节。
照顾好我们的弟弟,而不是我弟弟。
梁墩墩是班里公认最聪明的孩子,她向拿着菜刀的疯子甜甜微笑:“叔叔,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你先躲,如果赢了我请你吃水果糖。”
疯子脸上的狰狞退去一点点,他嘴里流出了口水,嘿嘿傻笑:“水果糖?捉迷藏?好呀好呀。”
这个疯子心智只有几岁,很多小孩以能欺负他为荣。
病痛和化疗带来的折磨,让刘红军时常意识混乱,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记忆宛如被猫咪玩过后的线团,呢喃道:“墩墩,你回来了呀,有没有受伤?”
梁墩墩往墙角缩了缩,仿佛无路可走的猫咪:“刘红军,你走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生气了吗?”刘红军记忆又回来了,“墩墩,这些年正清生活的很好,大家也都很好,你,你是来接我的吗?”
如果阴曹地府派来的引路人真的是墩墩,他走的毫无遗憾。
刘红军老伴被说的满眼老泪,她知道这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男人时日无多,哽咽道:“墩墩啊,以后还请你多照顾他。”
死了几十年的故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或许真的像老话说的,来接老头子了。
“我不会接他走的!”梁墩墩脸色忽然大变,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跺脚尖叫,“你俩走,立刻走。”
梁星剑想哭又想笑,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自然明白梁墩墩为何大怒。
双方交流根本没在一个频道。
梁墩墩以为的接人,大概以为刘红军和老伴离婚,履行俩人的娃娃亲。
“红军爷爷,我姑奶奶的情况有点特殊,一时半会说不清,您先回去。”梁星剑低声说着掏出手机,拨通爷爷电话,“具体发生了什么,您把刚才的事告诉我爷爷,他会告诉您,回头咱们再详聊。”
小姑奶奶生气后果很严重。
好不容易把老两口哄出小院,梁星剑回来立刻再次真诚道歉。
小孩子的世界干干净净,有时候很大,大的可以把一切都给你,无条件信任你的全部,有的时候很小,一颗糖果可以成为好朋友,也可以就此绝交。
他刚才暴露姑奶奶藏身地点的行为,可能就是那颗糖果。
道歉起了效果。
梁墩墩不再那么气呼呼的,过了会恨恨道:“我对你太失望了!”
梁星剑感觉像极了爷爷骂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是是,我让您失望了。”梁星剑不知道失望从何处来,但经验告诉他,距离最后的原谅只差一步,他福至心灵,往前走几步对着墙壁大声喊道,“我错了,我自己罚站。”
对于小朋友来说,罚站应该算很严重的了吧。
梁墩墩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她性格本来就宽容大度。
不原谅怎么办呢?
对方是自己的亲孙子,她虽然只有四岁半,但是是长辈是亲姑奶奶,哪怕再委屈,也不能跟一个晚辈太过计较。
她真的很委屈。
所有的零花钱给了,还打算继续攒彩礼钱,全心全意的去疼,可结果得到什么?关键时刻背叛!
要知道,背叛自己人的行为非常严重,会被孤立,没有哪个小朋友喜欢和这样的人玩。
梁墩墩挥走委屈,强行挤出个笑:“好了,我原谅你了。”
梁星剑长长松口气。
有孩子的朋友经常抱怨如何辛苦,尤其教育问题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现在感觉自己更不容易,别的父母说不通可以用身份压制,甚至可以适当惩罚。
可他呢?
是个货真价实的孙子,对方是货真价实的祖宗不说,生气有可能导致尸化!
梁星剑感觉改天真的要找个儿童专家好好请教番,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作为梁墩墩的监护人,不仅保护人身安全,还要解决成长道路上出现的各种问题。
当然,先解决眼前的。
梁星剑酝酿下情绪,温声道:“刘爷爷今年快七十五了对吧,你看呀,我三十多不结婚外人都会被人说老光棍,如果刘爷爷一直等你不结婚,别人会怎么看?”
刘爷爷时日无多,说不定明天就要过来,而梁墩墩不懂生死别离,态度摆明了不想见。
只要能解决问题,他不惜承认老光棍这个带点耻辱性的称呼。
梁墩墩蔫不拉几摆摆手:“我懂。”
她刚才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但现在冷静下来了。
就像村里那些没了丈夫或者妻子的,过不了几年还会再婚,换做她自己,刘红军睡那么久,大概率也会和别人结婚。
梁星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可你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梁墩墩再次摆手:“你不懂。”
“按真实年龄算的话,我今年快三十了,比您大二十多岁,所以很多事,我应该比您懂的多一些。”梁星剑做事很少拖泥带水,遇到问题就解决,如今两人关系诡异,他监护人身份屡屡被辈分压制,继续下去只会更被动,应该让梁墩墩慢慢接受年龄压到辈分。
等了片刻见梁墩墩毫无反应,又耐心道:“要不试试说出来,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好不好?”
梁墩墩宛如心情不好,却不得不勉为其难哄孩子的大人打起精神:“你成亲了吗?”
梁星剑:“.......没有。”
梁墩墩继续:“谈过女朋友吗?”
梁星剑:“.......也没有。”
梁墩墩叹口气:“所以说你不懂。”
一个没成亲,还是个三十多老光棍,怎么能懂女人的那些事呢?
社会某些方面好像对女人不公平,比如同样没了爱人,男人肯定会再娶,而不少女人会单身拉扯孩子,好像女人对待感情更忠诚一些。
梁墩墩虽然也不太懂,但没少听隔壁婶婶们感叹,离过婚的女人,不好找婆家,即使找,也只能找离过婚的,给别人当后妈。
梁墩墩艰难憋住一大包眼泪,不能让大人孙子担心。
这晚,梁墩墩选择了自己睡。
当关掉台灯,黑暗笼罩房间,她把头埋在被窝里,宛如只迷路找不到爸爸妈妈的小鸵鸟。
她想爸爸妈妈了。
爸爸妈妈在,什么都不用管,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她好累,不想当长辈。
满月大概因为太胖,等升至头顶时,夜早已深了。
小区安静,宠物狗大都不会看家,随主人睡的昏昏沉沉。
“梁墩墩”掀开被子,如那晚一般走到落地窗前的满地月色下,看不见的银色光点,如同铁屑遇到吸铁石,浩浩荡荡冲进她的体内。
如此同时,下方不知道多少米的地底深处,一具还未完全凝聚成人性的白骨忽然坐起,它打量下四周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轻轻抬脚,踏着坚硬泥土,宛如走楼梯般,一步步走了上来。
露出地面刹那,月光几乎带了声音呼啸涌上,瞬间凝聚出一身血肉。
只不过依旧是残缺的。
白骨似乎对这副造型不太满意,跳到隔壁小院。
隔壁女邻居晚上刚洗过衣服,半干不干挂在院子里。
白骨先拿起件粉红色外套放在身上比量,似乎对颜色不满意随手一扔,接着拿起件黑色胸罩,他歪着头,迟疑片刻戴到头上。
衣架上就胸罩这么一件黑颜色的。
剩余花里胡哨的衣服再没有一件满意的,最后,勉为其难,把一件蓝底白格床单披在身上。
搞完造型,白骨抬头。
月光凝聚了血肉,却只凝聚了皮囊,白骨没有眼珠,两个空荡荡的黑洞看向窗后沐浴月光的“梁墩墩”。
此刻的梁墩墩如第一次尸变般,没了眼白,空洞、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亮了下,像听到什么召唤,推开卧室门,一步步走到白骨面前停下。
“不错,不错。”白骨围着“梁墩墩”打量几圈,声音沙哑刺耳,仿佛声带是骨头做的,他指指梁星剑的卧室,“去,杀了他。”
“梁墩墩”点点头,转身,抬起的腿又放下,再抬起又放下,身体似乎不受控制。
短短几米距离,她走了足足好几分钟,等手碰到通往屋内的门要拉开的瞬间,身体忽然开始剧烈摇晃。
白骨跟上来,柔声催促道:“听话,去杀了他,想一想白天的愤怒,他背叛了你。”
这话像带了某种力量,一个“梁墩墩”战胜了梁墩墩,推开门,直直走向梁星剑卧室,但也就在这时,空洞的黑瞬间散去,重新变的清澈。
梁墩墩跑了出来。
白骨惊讶了:“咦,这么强烈的自我意识?”
梁墩墩害怕极了。
比拿着菜刀的疯子还要害怕,她本来就怕黑。
可屋里睡的,是弟弟的亲孙子,不能躲。
梁墩墩握紧拳头:“你是床单怪吗?”
“床单怪?”白骨转个圈,蓝白色床单随风飘起,他诧异道,“难道这不是长袍?”
梁墩墩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故事里妖怪都是青面獠牙见人就吃的,眼前的这个妖怪有点傻,她眨眨眼:“是长袍,妖怪叔叔,你穿上真好看,一定有很多女妖怪喜欢。”
“妖怪叔叔?差点忘了你的年龄。”白骨发出沙哑低笑,“你叫梁墩墩是吧。”
梁墩墩大惊失色,连连否认:“我不是!我不叫梁墩墩。”
妖怪如果知道小孩子的名字,会趁睡着的时候勾魂!
白骨哈哈大笑,没再问,宛如打量什么宝贝般深深看了梁墩墩好几眼,转身跳出小院,像武侠电影里飞檐走壁般,蹦到树梢,转眼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档社区,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
此刻凌晨两点多,值班保安按照固定路径巡逻完毕,长长打了个哈欠。
其实也就走个过场,现在社会治安不比以前,好的很,再说小区里到处是都是监控红外报警啥的,小偷才不来这里呢。
凌晨的小区空空荡荡,再晚归的也该回来了。
一名保安放心掏出香烟,递给同事一根。
没有居民,可以安心抽根烟休息会。
同事掏出火,刚凑过去,一股呼啸风声从头顶掠过,火苗变成了生日蜡烛,灭了。
两人同时惊讶抬头。
一片蓝白色的.......不知道啥东西,宛如神话里的魔毯飞过树梢,飞向远方。
保安嘴里的香烟掉在地上:“那是啥?床单?”
“好像是。”同事保持抬头的姿势,“怎么飞过去的?没有风呀,难道有人放风筝?”
这个猜测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恐惧的小人,床单下面,好像有个人........
清晨曙光洒下,梁墩墩爬起来,揉揉眼,昨晚她做了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梦,院子里来了个床单怪,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还知道了她的名字!
家里就俩人。
梁墩墩下意识想找梁星剑,跑到卧室门口又停下。
不能说,会吓坏大人孙子的。
也不能告诉弟弟。
梁墩墩不敢在屋里待了,飞快穿上衣服跑向院子。
不出所料,小伙伴们已经到了,蹲在隔壁院子的前面,低头激烈讨论着什么,听到门响,李妮妮兴奋抬起头:“墩墩,快来,我们发现了个西。”
梁墩墩蔫蔫走过去:“什么东西,蚯蚓吗?”
随着几天的接触,梁墩墩发现自己和小伙伴感兴趣的点经常不一样,比如草丛里的蚂蚱,树上的毛毛虫,都会让李妮妮他们兴奋的乱蹦乱叫。
几人蹲着的地上,有个大洞。
梁墩墩打量片刻:“你们刚挖的?今天要玩挖坑游戏吗?”
“不是我们挖的,早上过来就有了。”池子明兴奋跳进坑里又爬出来,比划道,“比我还粗,肯定是什么动物的洞,梁墩墩,你知道吗?”
梁墩墩不止足球踢的好,还认识各种昆虫,鸟儿,见过野兔等野生动物。
梁墩墩蹲下抓了把泥土,泥土带着新鲜的味道,迟疑道:“好像是獾,但獾怕人,怎么会在这里挖洞?”
不止獾了,所有动物的洞穴几乎都远离人类。
几人也想起这个道理。
李妮妮遗憾叹口气:“要是刘英光在好了,他什么都懂,肯定知道洞怎么来的。”
听到刘英光,梁墩墩忍不住想起自己离婚女人的身份,情绪顿时低落。
李妮妮立刻察觉:“墩墩,怎么了?”
平常早上的墩墩元气满满,今天像泄了气的皮球。
梁墩墩本来不想说,但她不会说谎又心软,没一会被李妮妮缠的投降,老老实实坦白。
男生们惊呆了。
未婚夫有了别的女朋友?
这种事他们毫无经验,不知道怎么安慰。
还好有李妮妮。
“好事呀,包办婚姻本来很少有幸福的。”李妮妮扶住梁墩墩肩膀,淡定道,“墩墩,你应该庆幸,我妈妈说过,结束失恋最好的办法,是赶紧开始新恋情。”
梁墩墩摇摇头,不怎么认同这个观点,也不想。
但只有她不认同。
男生们看向梁墩墩的眼神亮晶晶的。
梁墩墩的男朋友,等于未来女球王的男朋友!
还可以天天一起踢球!
“你们都不行,墩墩这么优秀,一定要找个更优秀的。”李妮妮其实挺想梁墩墩选小伙伴其中一个当男朋友的,那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但现在墩墩处于失恋状态,需要鼓励。
李妮妮高声道:“比如刘英光!”
梁墩墩:“.......”
可算了吧。
她现在当然知道刘英光和刘红军的身份了,按照辈分,比梁星剑还小一辈,要叫自己祖姑奶奶。
众男生可不理解小女生曲里拐弯的想法,听到刘英光名字,眼神暗淡。
池子明对梁墩墩没有想法,想了想沉声道:“刘英光可以。”
如果是男性绝对可以进国家队的女球王,一般人的确配不上。
“你也觉得可以是吧。”李妮妮见曾经高冷的前男友附和,来兴趣了,亲热拉住梁墩墩胳膊,“墩墩,你对刘英光印象怎么样?要说实话哦。”
梁墩墩头大,她明白小伙伴是在安慰她,以李妮妮的脾气,不回答会一直追问个不停,随口敷衍道:“还行吧,只是........”
只是性格非常讨厌。
这句话没能说出来。
一声轻咳打断她,旁边树丛后,走出一人一猫。
梁墩墩:“......”
李妮妮也被这戏剧性场面给惊呆了:“刘英光,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卡特每天固定在这里大小便,它今天有点便秘,蹲的时间长了点。”刘英光举举手里的垃圾袋证明自己没说谎,他礼貌解释完毕,目光转向梁墩墩,“你的遭遇我都听到了,我很同情,但抱歉,请收回你的想法,我不会因为怜悯而去喜欢一个人的。”
梁墩墩:“.......”
以前的刘红军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他随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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