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些黑影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上古九天, 天神震怒,闪电雷鸣狂风天火是凡间世界对九天之上最原始的恐惧,而古老神秘的傩面, 则带来了凡间世界与九天之上最初的沟通。
神圣、华美、诡谲、瑰丽, 神秘……
有个黑影细声细气地捏着嗓子发问, 牙齿不住地抖动着。
“你, 你是哪条街道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抢我的香火,还, 还要打我。”
“他不是隔壁街抢香火的神, 他能在阴阳交界处戴上傩面, 他、他是上古大巫!”一个孩童般的声音尖叫道。
三个黑影呆住了。
“扑通、扑通、扑通。”
黑影们齐齐跪在了地上。
他们也就活了几百年,后世对巫的认知已经逐渐妖魔化,在宫廷和民间, 巫是不入流的玩意儿,而在上古时期,神和人距离最近的时代,大巫那可是与氏族头领平起平坐,是能绝地通天,与昆仑众神直接对话的大人物。
黑云翻滚, 雷鸣骤起。结界之外, 街上的小摊贩们还在疑惑着怎么晴朗的天突然就开始打春雷了。而就在阴阳交界的结界之处,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 三个黑影抱头鼠窜, 从街边屋檐下的阴影中滚了出来, 三者身上的衣服全都变得破破烂烂, 全身上下泛着一股焦糊的味道,脸上黑漆漆地看不清五官,宛如三颗在地上打滚的小煤球。
“哎哟”,“祖宗饶命”,“求放过”的哀求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修为被这道天雷劈掉了多少。
但他们心知,这位眼前的美人,并没有对他们下狠手。
·
至于为什么没有下狠手——
那个孩童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兄弟们,快躲到大金主的背后!”
三个煤球连忙又滚了回去,瑟瑟发抖地躲在了虞渊的身边,第二道天雷带着无尽的杀机,却在即将落地时,被太启生生的收了回去。
天雷的余波轰地一下撞在了结界的边缘,巨大的冲击将结界炸得粉碎,又在下一秒,被太启的结界结实的包围了起来。
太启向他们走过来。
那三个煤球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抱做一团害怕地痛哭。
“呜呜呜呜,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我还没吃今年黄二烧卤店的烧鸡。”
“呜呜呜呜,要死我也要死得好看点呜呜呜。”
“恩人,对了,恩人。”
其中一个稍小点的煤球开始拼命摇晃虞渊的肩膀,想把虞渊叫醒。
“救命啊恩人,我们再也不馋你的香火了,求你救救我。”
“对对对,我们把香火都还回去,快救救我们。”
三个煤球宛如给虞渊哭丧一般,扑在虞渊身上嚎啕大哭,
太启已经走近了。
他并不是过来杀他们的。
收回第二道天雷后,他仔细看了一眼躺在神龛旁的虞渊,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这三个黑影根本就没对虞渊下手,虞渊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身下还贴心地垫着一床破草席,身上则乱七八糟地撒着路路通香火和各色供奉,身边黄色进香袋和他给虞渊买的那双增高鞋垫摆得整整齐齐。
那三个黑影根本就不是在啃虞渊,而是在吸食香火。
太启心想,难道是我恐怖看多了?
他正打算过来问问这三个黑影是哪条道上的,一眨眼看到虞渊幽幽转醒,连忙一巴掌呼过去,那三个黑影配合地齐身一低头,这一巴掌掠过他们的头顶,正呼在了虞渊的头上,又把虞渊给拍晕了。
三个煤球又开始嚎了。
这大巫连自己的朋友都杀,下一个不会就轮到自己了吧。
“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们。”
一个方脸煤球张大嘴嚎着,连原身都掩不住了,嘴巴变长,胡子也冒了出来,可惜胡子也被雷劈焦了,滑稽地在尖嘴边蜷成了两团。
太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藏狐精?”
那个方脸煤球就哭得更伤心了。
他抽抽噎噎地说:“你认、你认错了,我才不是藏、藏狐。。”
“不可能啊。”太启嘀咕道,“我天天在网上看鉴定网络热门生物的。”
方脸煤球差点哭晕了。
这三个黑煤球都是战五渣,嚎得好像是太启在欺负他们,太启便压制力量,恢复了凡间世界的样貌,把那个傩面也摘了下来。
“不杀你们。”太启说。
“真的?”三个黑煤球都不敢相信。
“真的。”太启掏了掏耳朵,“就是你们别嚎了,我耳朵痛。”
三个黑煤球吸了吸鼻子,不敢说话了。
“你,就你,藏狐煤球。”太启踢了踢最右边那个,“从你开始,自我介绍。”
“我不是藏狐。”
看到美人又开始专注地盯着自己,藏狐煤球连忙低头:“真的不是藏狐。”
“不是就不是,我又不吃你。”太启说,“继续。”
藏狐煤球这才有了点勇气,用细细的声音说道:“我乃镇守百花镇六葫芦街东街口的奉德老爷,原身是百花山上修行千年的九尾狐!”
太启抱起胳膊裹住羽绒服,怀疑的目光在藏狐煤球的身上上下打量。
“九尾狐?千年?”他又绕到藏狐煤球的背后看了一眼,只有一根炸糊的尾巴,“我把你的尾巴劈掉了八根吗?”
一说劈字,这藏狐煤球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四舍五入就是千年嘛。”
太启问:“499?”
藏狐煤球小声说:“401。”
“行了,下一个。”中间那个苗条煤球是个姑娘,太启让她先去挑虞渊买的黄裱神衣,换身干净的衣服洗把脸,然后问剩下的那个个子矮一点的小胖煤球。
“你叫什么?”
小胖煤球说:“我也是六葫芦街的,不过我没有庙,背后那个神龛就是我的,我叫傩太子。”
“哦。”太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胖煤球又说:“刚刚我身边那个,是灯花娘娘,她有庙,和奉德老爷在一起。”
还是这个煤球机灵。
太启问:“今天游神不到处都是香火吗?你们抢我小叔子买的香火做什么?还把他打晕了?”
小胖煤球说:“不不不,误会了,您误会了,我们是想要您小叔子的香火,但是我们没有打晕他。”
太启问:“那他怎么晕了。”
小胖煤球不说话了。
藏狐煤球插嘴道:“我用了个小法术,他就自己晕了。”
太启问:“自己晕了?你这修行四百零一年还一根尾巴都没修出来的狐狸精,什么法术这么厉害,把我小叔子都吓晕了?”
“真的就是他自己晕的,晕得特别彻底,我还踢了他一脚,他都没醒——”
小胖煤球连忙捂住了藏狐煤球的嘴。
就在这时,灯花娘娘回来了,她洗完脸换上衣服后,是个清秀的年轻姑娘。
“奴家见过大巫。”她行了个礼。
太启说:“我不是大巫。”
灯花娘娘有些好奇:“您不是大巫吗?”
太启说:“不是,总之,我是谁不重要。”
太启拿过那个傩面,问眼前的三神:“你们见过这个傩面吗?”
三神干脆地摇摇头:“没见过!”
“你们也没见过吗。”太启皱眉,问道,“那你们能帮人续命吗?”
“续命,天啊。”灯花娘娘惊道。
“这、您、您要续命吗。”小胖煤球也吓坏了,“我们不搞这种事情的,这种事情逆天而行,违反了凡间世界的法则,只有那些走偏门的邪神才会去做,而且也会折损他们的修行和道行,最后入魔,三界都没有容身之地。”
太启问:“那你们知道,你们百花镇,有神可以帮人续命的吗?”
灯花娘娘摇头:“我们知道的也没有,我们百花镇的神都不搞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这几百年间确实有神做过这种事情,但是那也是被人坑了,我们这种小神,哪里有修为逆天而行。”
太启好奇:“人还会坑你们?”
“当然会了。”藏狐煤球似乎想起什么,愤怒道,“有些人可坏了。”
太启问:“那你们都接什么业务?”
藏狐煤球说:“都是些小的祈愿,比如打麻将多赢几次,找猫,姨妈快点来之类的,我们真的就是小神,连打麻将天听都不敢帮人实现呢。”
太启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换来的信仰和香火也就很少了。”
“您可别提这件事啦。”小胖煤球叹气,“末法时代,人们都不信神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原生之神有文明供养不生不灭,次生神也能依靠碎片文明和宗教苟着。昆仑上受封的香火神都是名人名神名妖,文学神话甚至教科书电视剧里都有,就算香火不够,也不担心会被人遗忘而消失。就只有我们,哎,就靠每年的游神香火苟活。”
“就是这样的。”灯花娘娘说,“现在信仰缺失,大家都喜欢网红喜欢明星,我们这些民间的偏神和正牌香火神都缺香火,但我们和正牌香火神不同,我们的要求真的只有一点点,没那么多。实在没有香火也就算了,民间故事里有我们的图像,偶尔有点神像有座庙,有习俗记住我们,我们也能活下去,但是如果这些都没有了,我们就彻底消失了。”
太启问:“消失能进入轮回吗?”
正牌香火神是能进入轮回的。
灯花娘娘摇头:“去不了啦,我们没有神格,本来就是依靠凡间世界的信仰和香火才长生,被遗忘了,就烟消云散了。”
听到这里,太启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要抢小叔子身上的香火。
他有点同情这三个神了。
这三个神说到痛处,也开始诉苦了。
藏狐煤球愤然道:“我奉德老爷的牌位就摆在神像下面,门口就有宣传册介绍我的故事,那些小孩儿还是一看我,就问我原身是不是藏狐,我特么可是正宗九尾男狐狸精。”
太启:“你确定?”
藏狐煤球:“那起码也是个男狐狸精不是么?”
小胖煤球也开始诉苦:“还有人叫我瘫太子,你才瘫你们全家都瘫,我叫傩太子!”
灯花娘娘掩面叹息:“不太懂现在的小朋友了,看到我就说我蹲草丛,什么叫蹲草丛。”
太启说:“说你像王昭君吧。”
灯花娘娘一听,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太启说:“王者荣耀的王昭君,就真的很喜欢蹲草丛。”
灯花娘娘泪奔。
两煤球一姑娘又开始嚎了。
太启又开始头疼:“行了,你们别嚎了,你们帮我做件事,我把这些香火加持后都给你们,起码可以保证你们一百年的香火,你们被天雷劈掉的修为,我也还给你们。”
三神都看出来太启是有能耐的人,忙不迭地感谢。
“您要我们做什么呢?”
太启说:“你们刚刚不是踢了一脚我的小叔子吗?”
三神身体又是一颤,然后一起看向了藏狐煤球。
藏狐煤球汪的一声就哭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哇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一个小法术,他就晕了,他也太弱了,我是怕他挂了,才踢的——”
“踢得好。”太启说,“再帮我踹几脚吧,我想踹我小叔子很久了。”
*
虞渊是在酒店的套房醒来的,意识渐渐恢复时,身上的酸痛也明显起来,就好像被人打了几下,但是没完全打,柔绵绵的痛,估计没怎么用力气。
“醒了?”
听到虞渊动了,太启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吃烧烤。
“你要不要吃烧烤,我点了好多。”
“不用了。”虞渊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翻身坐了起来,肩头又是一阵酸痛,他拉开羊绒衫一看,肩头竟然有个小小的红色爪印。
他怀疑地看向太启。
老婆趁他睡着,变回原身在他身上蹦迪了吗?
被虞渊注视太久,太启转过头来:“你怎么了?”
“你——”虞渊扫视了一圈房间,在角落里看到一卷破草席,心里的疑窦就更深了。
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却只记得和太启走散,怎么也打不通电话,后来的事情,就全然不记得了。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启把他的记忆抹掉了。
虞渊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从他找太启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他试探着问:“我怎么晕了?”
太启一向不会说谎,虞渊想从太启的嘴里套些话出来。
没想到太启却说:“你穿增高鞋垫穿久了,缺氧,就晕了。”
虞渊:“……”
他调节了一会儿受伤的情绪,又问:“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又是怎么把我弄回酒店的?”
太启说:“路边不是挺多人吗,我去弄了张草席,然后好心人就一起和我把你抬回来了。”
虞渊看向那张破草席。
这草席估计都是上百年的老古董了吧?太启哪里弄来的?
这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虞渊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问到傩面的线索了吗?撞到神了吗?”
“有一点线索。”
太启正在啃烤豆腐串,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张黑漆漆的藏狐脸倒立着贴在落地窗外冲他拼命眨眼睛,吓得他顿时面容失色。
“怎么了?”
虞渊正打算回头,太启突然拿着那串豆腐串奔过来,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要不要吃烧烤?”
老婆的投怀送抱让虞渊吓了一跳,因为太启力气大,差点把他撞倒在床上,他连忙揽住太启的细腰,让他在自己大腿上坐稳。
“怎么回事?”
“喂你吃东西。”
太启把那串豆腐串递到虞渊的嘴旁,上面那块还是他咬过一口的。
“尝一尝吧,真的很好吃的。”
上一世加这一世,虞渊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温香软玉抱在怀里,刚刚的小状况也被他忽略了。
他低头咬了一口烤豆腐串,味道是不错。
太启趁机冲窗外做了个眼神。
落地窗上贴着的藏狐脸消失了。
“好吃吗?”
虞渊说:“味道不错。”
太启把烤豆腐串递给虞渊,自己站起来:“那你自己吃啊。”
虞渊:“?”
他转过身,看到太启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说吧。”
太启把窗帘拉紧,又走回了桌边,拿了两串羊肉串。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晚安。”
门被关上了。
虞渊在床上坐了几秒,把那串豆腐串吃光,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帘外是灯火通明的百花镇母亲河,河对岸是热闹的酒吧一条街,霓虹灯就和往日一样闪烁着,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
怎么回事?
虞渊思索的同时,太启快步地回到套房,结下了结界,他特意打开了口,让藏狐煤球进来了。
藏狐煤球进来之后,就被太启拧着炸糊的狐狸耳朵骂了一顿。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倒立着贴在落地窗外,你是要吓死人吗?”
藏狐煤球委委屈屈:“可我不趴在窗外,怎么和您用眼神传递消息呢?”
“那你不想想,被我小叔子看到了怎么办?我又要洗他的记忆了,洗记忆这事儿对人对凡间世界很不好的。”
藏狐煤球知道自己犯了错,耷拉着耳朵站在太启面前。
太启看他可怜,又心软了。
“你找我什么事?”
藏狐煤球说:“我们六葫芦街的扛把子百花山山神大人,想见一见您。”
“哦?”太启问,“为什么要见我?”
藏狐煤球说:“这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来传个话而已。”
太启问:“六葫芦街离这里多远?”
藏狐煤球说:“不远,走个□□百米就到了,就是东街口那个主庙。”
“好,那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太启猜到是今晚他教训三煤球的事情惊动了山神,既然是山神,那么年纪肯定比这三个煤球要大,倒是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傩面。”
藏狐煤球走后,太启等了一个小时,估摸着隔壁的虞渊应该吃完烧烤睡了,便穿上羽绒服,带上那个傩面出了门。
太启却不知道,就在他出门后,隔壁套房的门也悄然打开,虞渊穿戴整齐,跟着太启,无声地融入了夜色里。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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