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雨季的第二天。
林诗兰起床得很艰难。昨天被谭尽缠着讲话,导致回家晚了,她妈念叨她一晚上,说她都高三了心思还不放在学习上,逼着她做完原本的作业,再多做一份英语卷子。
有个当老师的妈妈,林诗兰从小被教育要重视学习。
别的小孩在外面滑滑梯玩沙子,她在家背英语单词和唐诗三百首。
别的小孩上小学刚接触系统的教育,她已经被她妈安排了各种课外班。
别的小孩也开始补习了,她则开始参加竞赛并比他们补更多的习。
每年都要穿越回高三再高考一遍,对于林诗兰来说,是噩梦中的噩梦。
像昨天那样的日子,她是真的没心情写作业。可她家那么小的屋子,林诗兰做啥她妈都一清二楚,想偷懒,门都没有。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压根没睡几小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吕晓蓉出门前,交代林诗兰下课后帮她复印材料。
她觉还没醒,迷迷糊糊应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家门口传来动静。
以为她妈没带钥匙,林诗兰直接把门开了。
外面,站着一个眼角糊着眼屎的谭尽。
“早啊。”
他顶着鸡窝头,跟她打招呼。
“……早。”
林诗兰匆忙用门遮挡了她的小蝴蝶睡裤:“你这么早来找我吗?”
他表情得意,邀功似的:“那可不。我一看你妈走掉,立马就过来了。”
“啊?”她觉得有点惊悚:“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家?”
“没错。”谭尽大方承认。
林诗兰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
她以为他是来找她一起上学的,但谭尽怎么没拿书包?
他打了个哈欠,问:“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林诗兰摇头:“得上学啊,怎么再睡?会迟到的。”
“上学?”
两人明显是在两个频道交流。
她先一步反应过来:“你起了个大早,却没打算去上学吗?”
他慢她一拍,也表现出震惊:“什么?你今天打算去上学?”
林诗兰的高中三年,可以被两个字概括——学习。
谭尽的高中三年,同样可以被两个字概括——玩乐。
“林诗兰,你都穿越了,地球上多少人能拥有这样奇妙的经历?身为主人公的你,脑子里竟然只有学习?”谭尽一脸的暴殄天物。
“不然呢,要干嘛?”林诗兰一脸坦荡。
“走!觉不睡了。我们得出去闯一番大事业。”
“去哪里?”
他丢给她一个自信的眼神:“我有数。”
于是,每次穿越,每次都认真读书的林诗兰被谭尽顺利地拐走。
他们坐上8路公车,步行二十分钟,又转了312路。
最终,历时三小时,到达了目的地。
站在龙飞凤舞的“花鸟市场”四字招牌下,小小的林诗兰有大大的困惑。
“你真的有数?”
一路的颠簸没折损他半点精力,少年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当然。这里不仅是花鸟市场,去楼上珍宝城,我们还可以淘到古玩翡翠字画。总有流落民间的好东西是还没被人发现的,我们占领时间优势,可以抢先一步买。或者,四年后值钱的,现在不太值钱的,我们买了存着。比如翡翠啊,翡翠的手镯料价格,四年后涨了好几倍呢。”
林诗兰先不评价谭尽有没有那个买东西的眼力,他的想法,从根源上便是没法实施的。
“这里的东西带不到未来。”
“哦,好像是。我们不是身体穿越,东西没法随身带走……”
她的话没有令他打消念头,谭尽思考着,又提供别的方案:“那我们有没有可能,找个地方把它们埋起来。
“没用。”
被大老远带来这种地方,林诗兰心情郁闷,也不再给他留情面。
“让我再跟你说清楚一点,我们现在的行为对未来不会有任何影响。基于这个结论,现在我们埋东西了,未来也不会出现。”
谭尽不说话了。
他蹙着眉,陷入深思。
林诗兰之前跟谭子恒是朋友,因为这层关系,她总觉得谭尽也属于她“弟弟”的那一辈。
望着玻璃窗里他们的倒影,她也发起了呆。
高马尾、小脸、白皮肤,脸是光洁柔嫩的少女的脸蛋,却因为过于沉静的表情显出了成人的老气横秋,这是自己。
而身边的他,清清爽爽的高中生模样;一头乱毛,耳朵薄薄的,太努力想事情表情也变懵懵,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稚气未脱的天真。
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嘛……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和她一样经历了这些年雨季的循环吗?
“我想到了!”谭尽一拍大腿。
“不能改变未来,我们就观察原来的世界大家在干什么,多听多看总能发现创造财富的办法。要是观察到有人偷偷把宝贝埋在哪里,我们可以旧地重游,将它挖掘出来。”
“哦?地下埋了四年的古董,能多卖十块钱还是二十块?”
林诗兰直截了当地泼了冷水。
“太不靠谱了。”
她意兴阑珊,转身打算往车站走。
“回学校吧,我们赶一赶,还能赶上下午的课。”
“不回。”
谭尽讲不出道理,索性不讲道理了。
“我想带你在这里玩。”
“现在的行为对未来不会有影响,那为什么要回去读书?随便把时间浪费,也比被关在教室里强。”
不等她说话,他一溜烟跑了。
大概是不自信林诗兰会来追他,他还顺走了她的公交卡。
事实证明,谭尽那么预测是对的,她确实没有追他的打算。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林诗兰深深地感到:她和谭尽不合。
其实吧,他俩从以前起就不合。
只有谭子恒在家时,她去找谭子恒,才会见到谭尽。如此寥寥的见面机会,他们也能时不时地斗上嘴。
谭尽房间在一楼,每次给她开门,他都会来一句:“哟,又来找我哥假学习?”
林诗兰总也不客气地回击:“是啊。你鞋架的鞋真多,全是假的吧?”
再次相见,因为遇到相同的怪事成为同伴。他们一时兴奋,忽略了成为同伴的本质。
结伴是为了两个人一起,解决一个人没法解决的事。
可是,当两个人想法不同、目标不同,又不合拍,凑在一起能做成什么呢?
玩?她没有那种心情,也不知道他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谭尽觉得好玩,林诗兰不觉得,她从没来过花鸟市场,对这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不想了解。他的提议,她看来也一点意义和营养都没有。
他想逛,他想带她玩,她不想。
辛苦来这儿的一道与谭尽冒失的行为,让林诗兰憋住的不顺心彻底爆发,痛痛快快地撕下了“同伴”的面具。
纵使公交卡没了,林诗兰也没去追谭尽。
她坐在公车站,对着尘土飞扬的大马路,干巴巴地坐着。
十分钟后,谭尽出现。
他把她的公交卡还她。
“你怎么不来找我?”他说。
她没回答。
之后,车来了。
林诗兰坐在靠前的单人座,谭尽坐到了她后面。
再转一趟车。
她下车,他跟着下。
林诗兰半走半跑地赶到公车站。
开往学校的巴士一来,她便坐上去。
谭尽没有赶上这班车。
林诗兰向来不是好脾气好相处的人。
她没有朋友,上学这么多年,没遇到一个朋友,只上了学。
同学们背后说她无趣,是只会学习的机器人,她知道。
但或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考上了顶尖的大学,她妈妈梦寐以求她考上的大学。
如果不是倒霉,陷在了出不去的雨季,她会过得很完美,完美得像她妈妈千百万次为她幻想过的未来。
旧日是毫无意义的,无法结束它,便闭着眼睛数着日子让它过去吧。
规矩的林诗兰,规规矩矩地回到学校。
她跟老师补了请假条,如往常,认真上课、做笔记,听讲。
上完半天的课,林诗兰回到家。
她本以为,上午的事只是插曲,即便后来没在学校看见谭尽,她的状态完全没受影响。直到吕晓蓉回家,她发现,她放学时把她妈交代的复印材料给忘了。
“得了,复印店关门了,我这材料明早就要用,要知道这样,不叫你弄了。”
“交代你做一件事都能忘,我早知道指望你,什么也指望不上。”
楼上楼下不隔音,吕晓蓉骂孩子的声音,邻里都能听得见。
“哭?你有脸哭吗?哭有用吗?哭完打印店能重新开门是吗?真没用,没用的人最爱哭。”
“不过说了你两句,就在这儿哭哭啼啼,至于吗?你真让我失望!”
谭尽呆坐在林诗兰家门口。
他下午买了樱桃,他拿过来给她吃。
他不是故意过来偷听她妈妈骂她的。
谭尽没见过林诗兰哭。
在门外,他也没有听到她的哭声。
说实话,他很难想象她哭起来什么样。
因为,那是林诗兰啊。
她像那种叠得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棉被,能无数次利落地把自己抖开,又平平整整摆好。
她冷着脸,总是妥妥帖帖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看上去聪明得体。
谭尽想起,自己早晨问她:为什么要回去读书?
以他的角度,读书无聊又痛苦,再回来,上学也没好处,他绝不会想回学校读书。
可她不一样,她是林诗兰,常年的学校第一名。
她对学习的懈怠,会被她妈视作背叛。乃至她一个不经意的失误,都足以让她在妈妈那里变成不再完美的小孩。
她的穿越,什么都带不来,什么都带不走,除了感受。
林诗兰最害怕也最不愿意,让她的妈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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