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最大的银楼叫宝庆楼, 方惟彦笑着对蜜娘道:“我也是头一次来,要是不好看,你就原谅我则个。”
他手里的体己几乎全部交给蜜娘了, 但蜜娘经常在他荷包里放五十两左右的碎银子, 再有两张两百两的银票。
打两幅头面不到五十两, 这点银钱方惟彦还是能拿的出来。
“哎呀,天生丽质, 所以戴什么都好看。”蜜娘得意的抚了抚鬓角, 还安抚方惟彦:“放心吧,我会很快挑选好的。”
方惟彦信以为真,还心道, 等出了银楼, 再去吃个茶点。
可没想到他真的是信了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蜜娘翻着掌柜送来的花册,她翻的很慢, 还问他:“你看这个华胜不错吧?”
“你不是说看步摇的吗?”
“哎呀, 随机应变一点嘛,你也太死板了。”
蜜娘还对掌柜道:“我不想买一幅, 可以拼一幅吗?比如这幅里的挑心配这幅里的步摇, 再有你们还有没有好看一些图,拿我瞧瞧。”
掌柜的笑道:“您就放心吧。”
只见蜜娘又拿起一个册子,一个个挑好了, 才下了定钱, 方惟彦看了看天色:“走吧,回家吧, 挑了一个下午, 饿不饿?”
“不饿, 那里奉上的点心你一口都没吃,我是全部吃完了,还灌了两壶茶。”蜜娘本就是苦日子过过来的,到哪里都还挺随遇而安的。
方惟彦则道:“我不吃是因为我中午吃了许多酒,还有我前头只有一碟水晶肘子,肘子太腻了,我到现在都不饿。”
提起中午,蜜娘就跟方惟彦说了一件事:“我今儿碰到以前的一个熟人了,和我还有些过节,之前在湖广的时候若非有铁御史,她们家决计要对付我,但我运气不错,铁御史调职后,我爹又中了进士,这事儿才了,不曾想她家女儿居然嫁给了你们翰林院的掌院崔缇。”
提到崔缇,方惟彦才讶异:“原来是他呀。”
“怎么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先说说你和崔夫人是什么情况。”
蜜娘就把经过说了一遍,还道:“她家请我们去诗会,结果不公正,好,你既然要咱们抬轿子是不是也要提前同我们说一声?所以,我就闹将了开,当然我也不是无的放矢,一来,我爹要科举,需要借名,有我这样一闹,铁御史自然也觉得我爹清正,我不能说名声对科举完全有用,但肯定也是起到一定的作用的。”
方惟彦上下打量的看了她一眼,在心里几乎是惊涛骇浪起来,在他接触的蜜娘就跟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喜欢和他拌嘴,还经常噘嘴生气,还怕打雷,但是她又很聪明。
是一种天生的聪明,不是那种少年老成,看起来如老僧入定的聪明,而是非常清灵的那种聪明,就是临变能力很强的那种,且不拘俗套。
就像人家说他们读书人,固然刻苦很重要,但天赋更重要。
尤其是吟诗作赋,想要写的好,都得有天赋。
他觉得蜜娘就是这样的人,转危为安几乎即刻就有对策,绝非什么运气。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还有点不自在。
今天她不就是看首饰看的时日长一点了么,有必要这样看她吗?
方惟彦笑道:“你若为男子要当官可没我的活路了。”
“我可学不来八股,你也甭抬举我,若我为男子,我好处那可太多了。”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看的方惟彦越发好奇了:“说说,假如你为男子该如何?”
蜜娘捂嘴笑道:“我若为男子,你就为女子,你性子喜静脾气又好,真真是我的贤妻,哈哈。”
方惟彦不擅长口角,只道:“你真是顽皮,还这样说。”
“本来就是。哎呀,话扯远了,我虽然不是什么阅人无数的人,但那王三娘虽然面上谦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万一吹什么枕旁风了,你可怎么办呢?”蜜娘还是很担心。
如果事情出在她身上,她大不了鱼死网破,或者想办法,但若是牵连到方惟彦身上,她就有点担心了。
方惟彦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只是个庶吉士,况且我是陆大学士的门生,他要做什么,总得看陆大学士的面子。”
蜜娘心道,那可未必。
“你放心吧,没事的,官场上除非是涉及到党派争端,利益冲突,否则只是女眷之间的一点事情翻不起什么风浪。崔缇是闽人,和陆大学士有乡谊,他年少时听说极为荒唐,娶的原配早早亡逝,常年混迹于青楼,后来不知怎么倒是发奋读书,后来就进了翰林院,他非常擅长写青词,还崇道,皇上经常和他一起讲道法。”
就是后来崔缇被阮太后上台后,直接流放了,那时崔缇都要入阁了,直接授意流放他。
方惟彦想到这里,看了蜜娘一眼。
蜜娘冷哼一声:“天下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我从来不信。”
即便她重生一回,蜜娘也不相信人可以长生。
全是骗人的玩意儿,不过永隆帝炼丹倒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体,御医们开药常常中平,那药治不死人,也难得好起来。
但蜜娘对崔缇了解不深,大概听过这样一个人,但是具体不了解。
方惟彦心道他和崔缇本身就有一段恩怨,前世他入翰林院没多久,崔缇时常要写青词给皇上,但写不出来的时候,就让刚入翰林院的三鼎甲写,偏张敖是阁老之子,李冠是吏部左侍郎的儿子,这二人都是通了关节,唯有榜眼和他还有另外一位同僚,被他关在家中写青词,若没写出来就不给饭吃。
他没想到七拐八拐的,崔缇的夫人居然和蜜娘扯上关系了,难道前世是因为这种原因,所以蜜娘要对付崔缇?
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的蜜娘,他觉得不像前世的阮太后,大概是嫁给了他的缘故,不必进宫了,所以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前世那个阮太后简直就像是杀神,睚眦必报到了极点。
现在的蜜娘爱笑,嘴角笑起来甜如蜜,会讲义气,会关心他,也会很孩子气,机灵的时候会大放异彩,但也和普通人似的会生气。
这样就很好。
“走,扶你上车,我们回家去用饭,我肚子有点饿了。”方惟彦道。
蜜娘点头。
晚膳后,二人一人弹奏琵琶,一人吹箫,还合奏了一段,堪称琴瑟和鸣。
这就是娶了个读过书的姑娘的好处,她会在自己说某个成语时会心一笑,会和自己琴瑟和鸣,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知己实在是太难了,而且蜜娘不像旁人的媳妇,与其说是娶妻,不如说娶的老妈子,从头管到脚的那种。
“明日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你自己早点用饭,听到没有?要是困了就回来歪歪,想画画了缺什么颜料,你若不好同娘说,只管让人去我书房拿,我书房好些。”方惟彦亲昵的搂着她道。
蜜娘点头:“好,我知晓了。”
她乍着胆子道:“你总是在床上和我亲近,什么时候去其她地方去亲近?”
方惟彦顿时咳嗽的停不下来。
次日她去徐氏那里请安,晨昏定省一天都不能少,徐氏这里一早就有管事来领对牌,她见了蜜娘就笑:“你且先在这里坐着玩一会儿。”
“太太且忙,不必管我。”
“我忙什么,不过是为了中秋节忙罢了,对了,今日姑太太那边划船采莲,你带着你妹妹和表妹们都去吧。”
“是。”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徐氏偶尔看她一眼,越看越是喜欢,她和婆母还有嫂子们对姑娘家的看法不同。
她们都喜欢那种守拙和安分守己,也许不那么机灵的人,不喜欢有才学的,觉得管家和女红最有用,其余的不学也罢。
但徐氏就觉得姑娘家读过书,有才气,出口成章,腹有诗书气自华,况且她生的美,不那么老成反而是一件好事,就这样娇憨可爱多好。
当然,儿媳妇应对方芙蓉和杀蛇为了儿子,足以让徐氏觉得这媳妇既有心机的一面,又有为了儿子莽撞可爱的地方。
“要不要吃云片糕?”
蜜娘重重点头:“那我就偏了太太的好东西。”
徐氏笑道:“我现在甜的嫌太腻了,正好你们小姑娘吃就太好了。”
其实蜜娘也理解,人过了三十岁就要以保养为主,她当时也是,别说甜食了,所有带油的菜都要用水涮过。
但是嫁给方惟彦没有这样的担心,他说可以抱起三个自己这样的她。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沉稳可靠,很少虚言,她其实知晓娘亲说的男人都不可信,但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却依旧相信,世上总不会所有人都这样。
“太太,吃起来不那么甜,您要不要尝一口?”蜜娘拿起一片喂徐氏。
徐氏轻轻咬了一口,又对她道:“昨日去陆大学士府上如何?”
蜜娘连忙道:“昨儿我去了,才知道原来四爷和陆大学士那么熟,再有陆夫人都是看在四爷面子上,对我十分关照。太太,真想问问您,怎么把四爷养的那般好的,真是出去了,人人都夸。”
“快别给我戴高帽了,都是惟彦他自个儿上进,我顶多也就是行事如此,他可能也是看在眼中吧。”
“那您一定不能藏私,要好好教教我。”
蜜娘如乳燕般看着徐氏,徐氏立马道:“放心吧。”
她都能想象儿子媳妇这样好看的人,生出来的小孙子和小孙女是多么好看的了。
一会儿,申氏带着小儿子和女儿过来了,申氏长子已经住外院了,在读书不便来请安,小儿子才开蒙,再有女儿锦姐儿七岁了,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今儿正好好了,便来给徐氏请安。
其实申氏除了必要请安,一般不会来这里,她时常往老太太那里跑的多。
于氏也带着子女过来,蜜娘看了一眼于氏的大儿子,一双丹凤眼,相貌倒是不错,只是有些蔫蔫的。
徐氏关切的问了几句:“怎么三哥儿这是哪里不舒坦?”
“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儿太阳晒很了。”于氏要怎么说呢,自己儿子也六岁了,也开蒙了一年,人平时比谁都聪明,但就是好玩儿,不愿意去读书,时常想逃学,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这个上头了。
蜜娘看出了她的尴尬,也深深觉得于氏也不容易,虽然和那位二伯子接触不多,但听说他房里不大清静,他可不是喜欢脾气投合的,纯粹就是重□□,最喜那等风骚的,连妈妈说这府里但凡姿色过得去的仆妇,他都沾手。
都说于氏懦弱,但遇到这样的丈夫,婆婆也不是亲婆婆,祖母虽说偶尔替她说一两句,但难堪的还是她自己。
她本来也不是那样性子的人,因此时常还要忍受被妾侍踩到头上来,还被丈夫埋怨。
因此,蜜娘替她解围:“好好儿的回去吃点清凉补就好了,我看这毒太阳昨儿我们去吃酒都受不住。”
徐氏暗道,她这媳妇心也太好了。
于氏在心里更是感激。
蜜娘却没有去拉拢,她帮于氏并非是要她谢什么,她也不是老好人,所以也承担不起于氏的谢。
划船采莲嬉戏,这对蜜娘而言,要在老家乡间才有的场景,但是在侯府园子里就能玩耍,她带着叶佳音和方雅晴坐同一条船上。
方雅晴还抱怨:“金家表姐也真是的,说好了今天来划船的,没想到她们家今天又要搬家去舅舅家里。”
“罢了,她们走了,还有我和你叶表姐陪你啊。”蜜娘笑的分明。
金家大概是因为和方惟彦婚事的不成的缘故,但走的这么突然,大概也是因为翁老夫人的病,况且现在徐舅舅上京了,金姨妈去徐家更名正言顺一些。
叶佳音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看了蜜娘一眼。
方雅晴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一会儿就忘记了离愁别绪,尤其是摘了一朵荷花之后,闹着要作诗。
三人在船上联句,方雅晴很快败下阵来,蜜娘和叶佳音倒是能对上,叶佳音的诗和蜜娘一样,都很有灵性,甚至蜜娘觉得她看的书比她还多,不由赞叹:“叶姑娘,你的诗倒是极好。”
“四嫂说哪里的话,我倒是见你作的不错。”
每每蜜娘看到叶佳音会想到范玉真,二人都是相似的背景,但东安侯府没有承恩公夫人那种人,把亲戚女儿送进宫去。只不过叶佳音的处境也不算好,她也本来是想许配给方惟彦的,但是没有成,她今年也十七岁了,还未许配人家。
偏翁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有个方芙蓉成日间的闯祸,家里徐氏也不好插手外甥女的婚事,还更要避嫌,叶佳音真的不知何去何从。
“以前在闺中常常喜欢舞文弄墨,现下成亲了,就没那么多功夫了,但我还是喜欢。虽说这诗和画不能吃不能喝,但总觉得有时候消遣一二也挺好的,我现下有功夫还一天画一幅画,妹妹若是不介意,可以来凤梧院找我。”蜜娘笑道。
叶佳音心道,她倒是个有心胸的,大概是真的没把我们看在眼里,所以无论是对于金淑琴还是对她,她都能平静以待。
她这倒是误会蜜娘了,蜜娘不是相信她自己魅力大,而是相信方惟彦,方惟彦为了科举寒暑不辍,这样的人成婚后如果纳个通房什么的还算正常,若是纳自家表妹,可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人家就是因为爹娘双亡投奔而来,这样的身份做妾,主不主仆不仆的,那不是看低了人家,而是看低了自己,真心收留人,怎么会让人做妾?日后到官场怎么混。
即便日后蜜娘多年不能生子,最多娶良家子,那可能也是什么佃户的闺女或者落魄人家的女儿,但不可能是叶佳音这样身份的,所以,蜜娘更相信方惟彦。
再说了叶佳音人家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做妾?
她接触叶佳音下来,觉得她除了身体略微有些不足,品行高洁,诗文出众,人也挺好。
二人听着蝉鸣,丫头们剥着莲子,这里又凉快,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
到了晚膳时,她一个人用的,春桃伺候她甚至沐浴完了,方惟彦都还没回来。
她不解道:“虽然他说过要晚一些,但有必要这么晚吗?”
翰林院一个庶吉士又没什么差事,真的这么晚吗?
殊不知方惟彦和谭麟二人都被关在崔府写青词,门还上了一把锁,谭麟写的青词已经被打回来好几次了,方惟彦也在奋笔疾书。
“方兄,这都多晚了,你饿了吗?”谭麟问方惟彦。
他虽然年已不惑,但是也是榜眼出身,现任编修,崔缇真的是太过分了,他现在满肚子怨言,恨不得和方惟彦倾吐一二。
谁知道方惟彦虽然唇色发白,但还是道:“谭兄还是别抱怨了,我们写完就可以出去了。学士也是爱护我们。”
初入官场,许多事情哪里能由得了自己。
他二人的言谈。自然有人告诉崔缇,崔缇正和王三娘用晚膳,他笑了一声:“这方惟彦倒和她妻子不同,此人蕴藉不立崖异,倒是个可造之材。”
蕴藉不立崖异的意思就是说他胸中虽有丘壑,但并不强出头,能看到朝廷的党派也并不参与其中,非常会隐忍,不是随意招惹别人的人。
王三娘讶异:“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是这般。”
“我看他青词写的极好,日后少不得也要让他为我做事,他又是陆如法的门生,且先看看如何吧。”崔缇捏须笑道。
王三娘心道真是可惜,方惟彦好歹也是有为青年,二十岁中二甲传胪的人,居然娶了个祸头子,那阮蜜娘心思一味的只知道吟诗作赋,懂得文墨却不懂大家子姑娘要的是管家女红是正经。
看她日后也不知道为方惟彦惹多少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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