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神女,玄太子简直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他们今日如此失礼, 您怎么放他们离开了?”
“不然呢?”羲九歌坐到梳妆镜前, 不久前她在这里坐了四个时辰, 对发冠、妆容的要求几近苛刻,但现在,她又要在同一个位置,将这些装饰一一卸下。
而婚礼另一个主人公,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
羲九歌拆下步摇, 取出固定用的簪子,有条不紊地拆卸金冠:“另一个女人只露了一面,新郎就跟着对方离开, 已经够丢人了。若我不放人,莫非还要和新郎在喜堂上打起来吗?”
玉玦跪在后面, 接过华丽的发冠,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羲九歌和姬少虞明明已经是最完美的眷侣,门当户对, 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感情和睦, 哪怕姬少虞后面遭逢家变,羲九歌依然不离不弃。还有比这更美丽的爱情童话吗?
可是, 新郎却在婚礼现场, 抛下新娘, 和一个样样不如羲九歌的魔女私奔了。他甚至还说, 他尝试过, 但实在无法喜欢羲九歌。
玉玦不能接受,怎么会这样呢?
羲九歌毫不留情地拆卸首饰,玉玦看着那些美丽的珠宝被冷冰冰扔在桌上,心中酸楚,忍不住从镜子中悄悄打量羲九歌。
镜中人眉如新月,眼如秋波,鼻梁高挺,唇角尖锐精致,唇珠却是饱满圆润的。她的五官无一处不完美,尤其她的眼睛,眼角下勾,眼尾却上挑,眼波流转中隐约有淡淡的金光划过,哪怕玉玦看了许多年,再次对上羲九歌的眼睛时,依然会觉得心跳加快,心旌动摇。
玉玦心砰砰直跳,赶紧垂下眼睛,默念清心咒。玉玦心中越发不忿,如此一双勾魂摄魄含情眸,她是女仙都如此,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抵住神女的美貌?
可惜那双眼睛潋滟含情,眼瞳中却没有丝毫情感,玉玦觉得有些可惜,她意识到后赶紧收敛心神,责骂自己冒失。
她失心疯了吗,神女岂是她能点评的?要知道,面前这位,乃是三界四海、五方九州所有神族里,都数一数二尊贵的存在。
明净神女全名羲九歌,羲这个姓罕见,乃传承自太阳之母羲和。
羲和是创世神灵之一,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羲和是盘古大陆上第一批诞生的神祇。后来羲和嫁给了太古尊神帝俊,生十日,是当之无愧的太阳神母。
太阳是三界的力量源泉,所有生灵都要仰仗阳光生存,祭日是除天、地外最重要的祭礼,由此可见羲和地位之崇高。但后来爆发灭世大战,诸神混战,后羿射杀太阳,九日接连陨落,最后一个太阳及时逃回汤谷才幸免于难。在此之后,世上就只剩一个太阳了。
但太阳的地位因此越发要紧。众生都指望着羲和救日,但羲和同样在灭世大战中受了重伤,陨落在即。她在生命最后关头感而有孕,耗尽所有神力将未成形的孩子取出,用神器封印在昆仑山,托西王母看顾。
羲和做完这一切不久,就神魂消散,彻底陨灭了。
在灭世大战前,帝俊定乾坤,羲和生十日,常羲生十二月,女娲造人,伏羲传火,神灵的神通贯天彻地。但在灭世大战后,至高神帝俊为封印魔柱兵解,女娲补天耗尽神力,伏羲一画开天创造了新大陆,同样神力大损,之后,羲和也陨落了,诸神创世的辉煌局面彻底成为过去。
存留下来的神族虽然还能呼风唤雨,但只能依靠现有的力量,再没有能力改变世界了。
灭世大战对各族来说都是一次重创,直到现在天界都没缓过这口气来。五位强大的神族各自镇守一方天界,分别为东方青帝伏羲、西方白帝少昊、北方玄帝颛顼、南方赤帝神农和中央黄帝轩辕,中央黄帝最贵,合称五方天帝,共治天下,休养生息。
各世家大族都偏向保守,不敢再贸然进取。其中,不乏有人将目光投注到羲和遗留的胎儿身上。
这毕竟是创世神的孩子,万一他继承了羲和的天赋,神力强大到足以创造新事物,那谁拥有这个孩子,无疑,谁就能统治世界。
只可惜神器由西王母看管,没人敢贸然对西王母宣战,众方势力彼此顾忌,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三界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就这样过了很久,直到两千年前,神器自然碎裂,一位神女自昆仑瑶池中诞生,落地就是少女模样。西王母按照羲和的遗愿,给少女取名九歌,从母姓羲,并将少女收为自己的亲传弟子,悉心教养。
羲九歌降世后,整个三界都轰动了。羲九歌和三界赖以为生的太阳算是一母同胞,但太阳虽然强大却没有灵智,由三足金乌牵引着每日东升西落,羲九歌同样是羲和所生,却一诞生就是人形。
众神对羲九歌寄予厚望,人人都想趁着羲九歌弱小,尽早将她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至于羲九歌生父不明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她是创世神的女儿,西王母的徒弟,母系血脉的尊贵已经足以奠定她的身份,没人敢拿羲九歌的生父说事。
更何况,连白帝少昊都不在意,其他人说道什么。
西方白帝少昊是至高神帝俊的儿子,生母已无人所知,若羲和在世,少昊要叫羲和一声嫡母。羲和本是帝俊之妻,在帝俊陨落后却有孕了,天界本还担心白帝会不高兴,没想到白帝亲自来瑶池走了一趟,见到羲九歌后却十分喜欢,将她视做亲生妹妹。
这下天界众神仙放了心,大肆庆祝。东南西北各个道场都送来贺礼,五方天帝联名册封羲九歌为明净神女,玄后更是亲自带着太子来昆仑祝贺。
经此一事,明净神女的大名响彻九州四海,天下神仙都知道,天界出了一位辈分奇高、血统奇贵、后台奇硬的神女。她是创世神羲和的女儿,白帝少昊的妹妹,西王母的嫡传弟子,身负东夷、昆仑两大神系的传承,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西王母的道场就由羲九歌继承。要是哪个男人娶了她,堪称一步登天。
这么高贵的身份,就算羲九歌长成蟾蜍,求婚者也趋之如骛了。而上天对羲九歌格外偏心,不止给了她高贵的出身,同时还赐予她绝世的美貌、出众的天赋。羲九歌继承了羲和强大的火系神力,又和西王母学习仙术,是名副其实的三界第一神女,甚至有传言说,只要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明净神女就不可能被打败。
她臻尽完美,追求者倒一下子变少了,想追明净神女,得掂量掂量自己以及自己爹的份量够不够。不过名花也没有给其他人觊觎的机会,羲九歌苏醒才一百年的时候,就和玄帝太子姬少虞订了婚。
羲九歌苏醒时,玄后亲自来昆仑祝贺,同行带来了自己的儿子。时隔多年,不好说当时玄后抱着什么心思,但羲九歌和太子姬少虞确实一见如故。后来玄后借机将羲九歌接到北天庭玩,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羲九歌和姬少虞定下婚约,等机缘到了就可以完婚。
可是,谁都没想到,孩子们长大了,姬少虞却爱上了别人。
玉玦想到这里依然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喃喃:“神女十全十美,无一处不好,玄帝太子为什么要舍弃神女,和一个魔女私定终身呢?”
以致于在婚礼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弃神女而去。以这几人在天界的出名程度,不出三日,今夜的事情就会传遍大荒。
羲九歌唇边也笑了笑,轻不可闻问镜中人:“是啊,为什么呢?”
玉玦看着羲九歌的表情,隐隐被摄住,一时竟不敢说话。好在,羲九歌很快恢复正常,温和地对她说:“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羲九歌笑容完美,一如过去两千年众人熟知的明净神女,永远优雅得体,永远温柔从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玉玦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刚才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玉玦行礼,她猜测羲九歌现在应当不想看到婚礼之物,躬身抱着金冠欲要退下,但才行了两步,就被羲九歌叫住:“把发冠留下吧,这是太子亲自挑选的样式,放在这里,就当是太子在陪着我吧。”
玉玦一听,不由气急:“神女!您身份何其尊贵,论起家世来不比玄帝太子差,怎么能受这种委屈?等明日奴婢就去禀报白帝和西王母,必要让他们给您撑腰。”
“那是太子,不得放肆。”羲九歌淡淡说道,“这次我就当没听到,下次,不得再对太子不敬。下去吧。”
玉玦没想到都发生了这种事,羲九歌还心心念念着姬少虞,她气得不行,但看到羲九歌的脸色,只能忍了。她束着手出门时还在恨恨地想,神女怎么如此痴,玄帝太子悔婚,绝对是他的损失!
等所有人都走后,羲九歌坐在安静纵深的大殿,静静看着面前的金冠。
她拿图册过去时,姬少虞翻了一遍,说这个最衬她的美貌。可同样是他,今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他不喜欢她。
羲九歌手指抚上发冠上栩栩如生的镂金凤凰,低声喃喃:“既然答应娶我,为何不能一心一意?我能做到专情、温柔、贤德,为什么你不能?”
她说着,指尖发出金光,仔细看竟然是太阳金火。她动作轻柔而缱绻,像是抚摸恋人的脸颊,可指尖上的火却极度暴烈,竟生生将金子烧至融化、蒸发。
姬少虞亲手挑选的发冠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羲九歌回头,静默和镜中人对视。
她面容平静,但平静过了头就让人害怕,尤其是她眼睛深处黑黝黝的,像太阳炙热的表面下,能吞噬一切的黑子深渊。
天界众人皆称赞她完美,家世高贵却还刻苦自律,神术、仙术双修,待人温柔和善,敦厚从容,仿佛天底下所有的美德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便是牵丝木偶都做不到她这么完美。
然而神是更高阶的人,人有的缺点,神全部都有。一个人若能做到没有缺点,往往,这就是最致命的缺憾。
羲九歌就是如此,她能不知疲惫地要求自己修炼,能时刻保持完美微笑,不露出任何不得体的表情,能把自己活成标本,那是因为她没有心。
她从瑶池中醒来时,就感觉不到情。周围人话中的爱恨情仇她统统感知不到,她空有情绪,却没有情感。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感情干扰,她可以做出最合理的决定。这些年,羲九歌就按照话本和书籍,做世界上最正确的事。
但羲九歌不懂,她已经将书中描述的妻子做到极致,姬少虞为什么要悔婚?书中说有情人当生同衾,死同穴,夫妻应当举案齐眉,生死相依,她按照这个标准要求自己,为什么姬少虞做不到?
他既然做不到,为什么曾经说会一辈子对她好,他明明答应了她的。
羲九歌身份尊贵,没有人敢探查她的神魂,所以没人发现她天生感情残缺。因此,她也不知道,话本中完美的往往不是主角,而是反派。
羲九歌凝视着镜面时,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琮顾不得礼节,匆匆敲了下门就跑进来,一见着羲九歌就敛衽下拜:“神女,大事不好了。刚才南天传来消息,帝寒光打败赤帝,已夺走赤帝玺。”
羲九歌心重重一沉,手指骤然攥紧。
帝玺是一方天庭最重要的礼器,绝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拿走。帝寒光夺走赤帝玺,岂不是意味着,赤帝也凶多吉少了?
连挑三位天帝,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北刹海是一片湖泊群,坐落在青山环抱中,风景极好。如今视野最开阔的一个湖被人用屏风圈出来,中间摆着桌椅、坐榻,湖边停着好几艘游船,对面就是万顷花海。
置身此处,一抬眼就能望到湖光山色,兴致好可以去游湖、赏花,玩累了回到岸边,射箭、下棋、乐器之类的小玩意也应有尽有。
常雎走在其中,看什么都觉得震撼,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她在魔界过着小公主一样的生活,自然见过许多场宴会,可是,魔界没有这么秀丽的风光,没有这么气派的法宝,哪怕拿出魔界最隆重的宴会,和今日这场“小宴”一比,竟都显得粗俗、穷酸起来。
而这只不过是天界神族公子小姐们随便举办的一场玩乐宴罢了。
常雎大受冲击,自从她来了天界,时常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她所珍视的东西,在天界这些王女、贵女眼里,连垃圾都不如。
常雎心里难受,这种时候,唯有身边的黎寒光会让她觉得好受一点。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寒光哥哥。
黎寒光没有注意常雎的靠近,他目光望着湖泊,感叹道:“今日的人来得可真齐。”
黄帝装模作样以公主、王子之礼对待他们,每次设宴都有他们的份。黎寒光作为天界的战利品,在这种场合没有说不的权力,他今日到了后才发现,宾客竟十分齐全。
五帝后人基本都在,连身体不太好的姜榆罔都来了。这种场面,堪比千年一次的蟠桃宴了。
常雎发现黎寒光并不像她一样敏感,他看起来比常雎适应多了。他不紧不慢走在觥筹交错中,仿佛生来就属于这种地方。这个认知让常雎心里发慌,她忍不住唤:“寒光哥哥……”
黎寒光回头,温柔体贴地看着她:“怎么了?”
常雎接触到黎寒光包容的目光,心才慢慢安稳下来。应该是她太紧绷了,黎寒光一直是她的温柔兄长,永远站在她身后等待她、守护她,她怎么会生出这种可笑的念头?
常雎摇摇头,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这里来了这么多人,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们。”
黎寒光了然,他停下脚步,借着周围草木遮挡,一一给常雎指认起场中之人来:“你初来乍到,记不住人很正常。其实天界的势力识别起来很简单,衣着华丽的是神,朴素寡淡的是仙,神族中大部分都归属五方天帝,其中青帝尚青,白帝尚白,玄帝尚黑,黄帝尚黄,赤帝尚红,来自这几个领域的神族,大多都穿着对应颜色的衣服。比如湖边那位穿着朱红衣袍、气色不太好的男子,他是姜榆罔,赤帝的儿子,也是神农氏的太子。站在他旁边那位全身火红的女子,是赤帝手下第一得力大将祝融的女儿,祝英。”
常雎很轻易就找到黎寒光说的人,他们一群人穿着红色还站在水边,想不醒目都难。黎寒光见常雎明白了,继续说道:“青帝退隐多年,已很久不在天界露面了。他辈分高,黄帝、赤帝、玄帝都是他的后人,所以青帝没有太子,青帝领域只有少数几个古老神族,大多都已归隐,平时碰不到,无需注意。但如果以后在大场合上遇到穿青衣的人,勿要得罪,多问多让。”
黎寒光这话并不是吓唬常雎,他穿越前已得到三方帝玺,但他统一天界的进程不过才刚刚开始。黄帝兵力再强横,那也是摆在台面上的,剩下两方青帝、白帝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就算是黎寒光也不敢轻举妄动。
青帝许多年没有露面,天界便有传言说女娲神力已经耗尽,甚至青帝也陨落在即。黎寒光接触过最高处的权力,他最知道这种传言有多荒谬。青帝和女娲一个能开辟新大陆,一个能造万物、补天洞,他们夫妻就是三界的定海神针,只要他们不出面,水花再大也只是小打小闹。
而白帝就更神秘了,三界至少知道青帝可以一画开天,但是有记载以来,就没人见过白帝出手。白帝可是太古神族、至高神帝俊的儿子,当年帝俊在世时,伏羲、女娲、西王母都要向帝俊请教,就算白帝只继承到帝俊一半的力量,实力也不会低于伏羲。
所以黎寒光放弃已经打下来的三方天界,胡闹一样和羲九歌回到一千年前,将一切抹杀重来,其实一点都不可惜。有青帝、白帝坐镇,就算黎寒光将北中南路打通,强行斩断东、西方合兵的通道,说到底也没什么用处。青帝和白帝若想拨乱反正,轻轻松松就能摧毁黎寒光的一切。
若找不到和青帝、白帝对抗的方法,就算黎寒光握有三方帝玺也不过是个摆设,算不上真的称帝。与其继续做无用功,不如痛快放弃,重回一切发生前,想办法提升实力,寻找天道的秘密。
常雎似懂非懂点头,黎寒光又指向另一边,说:“至于白帝的人应当不用我多介绍,天界穿白衣的人,除了昆仑仙人便是白帝的人,而这两方都和明净神女有关系。白帝没有子嗣,为人也低调,明净神女就是在外面活动的唯一的白帝族人。穿黑衣的都是北方天界的人,隶属玄帝,他们的太子姬少虞你已经见过了。”
听到这几个名字,常雎终于能松口气:“这几人我认得。雍天宫只有玄太子穿黑衣,是不是玄帝只有这一个儿子?”
黎寒光顿了下,随即毫无破绽地点头:“可能是吧。”
常雎感叹:“他的父母感情可真好,难怪他性格那么和善。”
黎寒光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常雎完全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还在叽叽喳喳地问:“你刚刚说了赤帝、青帝、白帝、玄帝,还有黄帝呢?”
“黄帝啊。”黎寒光说起这个名字,语气轻缓悠长,似乎藏着些其他意味,但很快就消失于无,“黄帝的人也很好认。看这场宴会的东道主就知道了,中天界以黄为尊,他们只肯穿尊贵明亮的黄色,衣服上还要用金线绣出大片花纹。在任何一个场合,装饰最华丽的人,多半便是黄帝后人。”
常雎点点头,这场宴会的主人姬高辛和商金郡主姬宁姒便是中天界的人,她入场时看到了,这对兄妹服饰极尽奢华,尤其是姬宁姒,裙子上全是绣花,金灿灿的刺人眼睛疼。
黎寒光对这些人的关系似乎信手拈来,常雎没来得及思考黎寒光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脱口问道:“寒光哥哥,你刚才说姬高辛是黄帝后人,而姬少虞是玄帝的儿子,那为什么他们都姓姬呢?赤帝和黄帝好像也是兄弟,但赤帝姓姜,黄帝却姓姬。”
黎寒光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早年神族并不生活在天上,而是和凡人混居人间。黄帝和赤帝虽然是兄弟,但他们两人年纪相差极大,赤帝分封在姜水畔,姓姜,黄帝是小儿子,分封在姬水畔,故姓姬。在黄帝刚出生时,赤帝就已经是雄霸一方的英主了,他们名为兄弟,但封地远又不是同母所生,根本没什么感情。后来赤帝、黄帝打了一仗,赤帝落败,黄帝这才取而代之,成为天下共主。之后黄帝分封自己的儿子,他汲取教训,不肯把儿子封太远,都放在他的领地周围,所以他的儿孙都姓姬。”
“既然都是一家人,怎么现在又分成黄帝、玄帝了呢?”
“黄帝有两个儿子,长子玄嚣,次子昌意。昌意早亡,所以早年次子远远不如长子一脉。但是玄嚣不如昌意生了个好儿子,昌意之子颛顼在涿鹿之战中诛杀蚩尤,诱捕九黎族,立下大功劳。所以黄帝很看重颛顼,黄帝带着功臣飞升天界后,竟然越过玄嚣,将北方帝位封给颛顼,故而才有了黄帝、玄帝一姓两帝。”
常雎听到这里很惊讶:“黄帝竟然越过儿子,封了孙子?“
“是啊。”黎寒光似乎笑了笑,悠悠道,“谁让玄帝立了大功劳呢。”
要是常雎看的书再多一点,或者对黎寒光的事再上心一点,就会发现当年让玄帝立大功的涿鹿之战中,玄帝诱杀的九黎族人,就正好姓黎。
“那玄帝的伯父,也就是黄帝的长子玄嚣,竟然同意吗?”
“同不同意重要吗?”黎寒光觉得好笑,“玄帝封地在北方,独立门户,而玄嚣的封地却在中天界,依然要依附于黄帝,只能称王。玄嚣死后,他们这一脉一代不如一代,玄嚣的儿子只被封了金天王。到了下一辈,玄帝的儿子姬少虞封太子,金天王的儿子姬高辛现在还没有正式封号,唯独女儿姬宁姒封了商金郡主,便是今日的东道主。”
常雎一边听一边点头:“黄帝还真是看重玄帝,怪不得我们初来天界时是玄帝接待。好在上一辈这些是是非非没有影响到孩子,玄太子和姬高辛兄弟感情还是很好。”
“是啊。”黎寒光笑了笑,“确实是兄弟齐心,同心协力呢。”
常雎从小被父母宠在手心,在她眼里亲人天生就是温情脉脉的,她压根没有多想,感叹道:“他们神族这些关系可真是复杂,玄太子看着丰神俊朗,原来,竟然已经是重孙辈了。”
“不止。”黎寒光说,“神族寿命漫长,只要法力高,还能维持容颜不老。看着年岁差不多的两个人,实际上可能隔了两三辈。你还记得赤帝太子吧,姜榆罔看起来苍白文弱,其实他是姬少虞的祖父辈了。”
常雎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天界实在太魔幻了:“那明净神女是白帝的妹妹,白帝和青帝是同一辈分的人,照这样说,明净神女岂不是玄太子的曾曾曾祖母辈?”
黎寒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慢慢道:“倒也不用这么算,神族中并不看重辈分。”
他们只在意利益。
黎寒光和常雎在这里认人,后方突然传来动静,连许多游湖的人也回来了。黎寒光回头,看到宴会入口处独属的金色光芒时,了然地应了声:“难怪。我就说今日人怎么这么多,原来,是她要来。”
常雎跟着往后方看,她身材娇小,垫着脚尖看了很久,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怎么了?”
“明净神女来了。”
常雎一听,愣了一下惊喜道:“那玄太子是不是也来了?”
黎寒光似乎没听到,没有回答。是啊,连常雎这种刚来天界的外人都知道,姬少虞和羲九歌形影不离,永远一同出现。
门口的人渐渐走近,哪怕常雎不踮起脚也能看清了。随着羲九歌、姬少虞出现,很多人都聚过来,常雎扫过这济济一堂、衣香鬓影的盛况,感叹道:“商金郡主人脉真厉害,这么多人都能请来。”
黎寒光闻言只是笑了下。姬宁姒好排场,每次都广发请帖,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办这么盛大。今日到场的人多,与其说是姬宁姒人脉广,不如说是羲九歌面子大。
毕竟羲九歌实在太难见了。她虽然在雍天宫,但每日课程安排满满当当,想要私底下见她难如登天。好不容易羲九歌要来参加宴会,众人都不愿意放过这个和她建立私交的机会,接到帖子的人基本都来了,有些人还带了兄弟姐妹,这才有了今夜局面。
常雎看到姬少虞来了,蠢蠢欲动,说:“寒光哥哥,我们也去那边看看吧。”
常雎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落在黎寒光眼里,那些小心思实在一览无余。哪怕再来一次,常雎依然会被姬少虞吸引。
黎寒光想到这里又觉得可笑,有什么意外的呢,换成他,他也更愿意女儿妹妹选择姬少虞这种顺风顺水的贵公子,而不是某些一无所有的赌徒。
黎寒光温柔笑着,笑意却丝毫不入眼底:“好。”
黎寒光和常雎走近,听到那群人正在讨论岁考的事。一个身着绿锦的女子抬头,瞧见黎寒光和常雎顿了顿,笑道:“魔界质女和质子来了。”
正在说话的众人停下动作,一起转过身来。黎寒光欠身给众人问好:“明净神女,赤太子,玄太子,金天王子,商金郡主。”
其实剩下几人黎寒光也认识,比如刚刚说话的绿衣女子,便是西陵家的小姐西陵桑。
黄帝的正妻来自西陵氏,这一代西陵家主有一双子女,儿子西陵乔,女儿西陵桑,都出落得十分出色。西陵家有意和黄帝巩固联姻,无论西陵乔还是西陵桑,只要有一个能和姬家人结亲就好。当然,如果是女儿嫁给姬高辛,日后生下子嗣继承大统更好。
但作为一个刚到天界的质子,黎寒光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神族内幕,便只做不识。
姬宁姒看到黎寒光,眼中生出明显的惊艳:“质子和质女来了。听哥哥说,质子前几日在试炼场上大展身手,实力颇为不凡?”
黎寒光顶着姬宁姒的目光,面色不动,心里却十分厌恶。他回来后已尽力在躲着她了,但是,她一看到他这张脸,还是像前世一样生出兴味。
黎寒光在魔界千年,最恨的事情不是被人驱逐、谋害,也不是被至亲之人背叛,而是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就是姬宁姒这种,看不上他的身份,却觉得玩一玩无关紧要的眼神。
他真的讨厌他这张脸。
黎寒光微微垂下眼睑,说:“不敢当,是明净神女手下留情。”
羲九歌站在人群最中心,听到这话笑了笑,看着他缓缓道:“少司幽未免太自谦了。对了,少司幽的伤怎么样了?”
黎寒光听到她的话,由衷觉得熨帖。旁人都叫他质子,只把他视为魔界的人质,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根本不重要。而她却每次都叫他少司幽,哪怕这也是被人赏赐的职位,但至少,是他靠实力得来的。
她的感情都直来直往,不含任何偏见,即便是仇人,也先是个人,其次才和她有仇。
虽然黎寒光也知道,她这样问是为了杀他。若她杀他前能叫他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黎寒光垂眸一笑,道:“谢神女关心,已经好多了。”
羲九歌淡淡点头,好多了吗?那她得尽快动手了。趁他伤势还没好全,赶快要他的命。
昨天半夜,有人亲眼看到魔界质子黎寒光从重华宫里出来。重华宫住着谁全天界都知道,而今日,两位当事人还正好都请假了。
黎寒光当众吐了血,今日称病尚且说得通,羲九歌突然也以闭关为名告假,是不是太牵强了?
再结合昨天半夜的传言,她此时缺席,就颇有些微妙了。
姬少虞一进殿就觉得怪怪的,他总觉得许多人在看他,但当他转过视线时,他们又会立刻挪开目光,旁若无人地谈话。这么欲盖弥彰,姬少虞心里越发疑窦。
因为这些插曲,姬少虞上半节课基本没怎么听。等理论课结束,众人准备去试炼场时,姬少虞问道:“最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今日怎么感觉你们心里都有事?”
姬少虞说完,空气寂静了一瞬,姬高辛和旁人对视一眼,大大咧咧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捉风捕影的话,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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