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听到广寒宫, 站起身问:“怎么回事?”
黎寒光把共工的话斟酌删减后转述给羲九歌,羲九歌听后皱眉:“先不提地簿到底在谁手中,仅佩戴月桂枝就可以躲过地簿?月桂枝指什么, 是特定的灵物还是一个代称?总不可能随便折一枝吧。”
黎寒光也搞不懂,说:“但无论如何, 广寒宫总要去一趟。现在黑水正在涨潮期,再等一会, 退潮后我们就走吧。”
羲九歌颔首, 现在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让若篱去搜集狐族精血了,她毕竟是狐鬼, 比我们好说话些。”
塑体对他们而言没有难度,黎寒光并不担心失败, 唯独听到若篱去收集的时候, 他眼皮跳了跳。出于对同类的了解,他觉得,若篱绝不只做了这一件事。
黎寒光不动声色观察着羲九歌的脸色,问:“无缘无故的, 你怎么会把这种事交给她?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羲九歌轻叹一声,伸手,黎寒光自然而然地握着她的手坐下。羲九歌一出口就是一道惊雷:“她把所有事都和我说了。”
黎寒光指节紧了紧,还能维持笑意, 道:“我就说她怀恨在心,一趁我不在就挑拨离间。”
羲九歌微叹, 道:“她还和我说了很多幽都、魔界的事情。她说幽都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无父无母, 人人可欺,过的很可怜。但在魔族中,连孤儿都不会有,因为魔族弱肉强食,没有大人庇护的孩子早就死了。”
黎寒光听到这些话并无触动,过去太久,童年那些事很难牵动他心绪了。但他有种极古怪的感觉,示弱是引起好感的最佳手段,黎寒光很小就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苦难,每当他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就会不经意透露出自己的悲惨往事。
那只狐鬼半妖半鬼,和黎寒光这种神魔混血一样,为两族不容,恐怕也很小就被遗弃了。她和羲九歌说幽都孤儿生存不易做什么?
黎寒光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他一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心防着男神仙和雄性妖族,竟然忘了还有女的。
一个狐鬼,她也配?
羲九歌本是拿这些事做个引子,切入接下来的话题,没想到黎寒光听完后不见悲伤,反而生气起来。
羲九歌怔住,以为他不喜欢被人提及过往,可是以前说起魔界时,他并无反应啊?她还没想明白,腰身就被黎寒光紧紧抱住,黎寒光用灵气检查她身上气息,确定只有他和她的味道后,才勉强放下心。
黎寒光仅是想着就咬牙切齿:“我就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不妖不鬼的东西,也敢和我争?”
他说完用力圈紧羲九歌,看力道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身体里:“她故意卖可怜引你心软呢。别信她,以她那种狡诈的性格,她坑害的人,绝对远比欺负她的人多多了。”
灵气是身体的延续,羲九歌只是一时不察就被他的灵气钻入衣领,无异于被他全身摸了一遍。羲九歌脸红了,撞了他一下道:“放肆!”
黎寒光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顺势将羲九歌压住,鼻梁抵着她的,直勾勾说:“再放肆的事我也做过了,神女要怎么罚我?”
他眼中潋滟如水,就差把肉偿写在脸上了。羲九歌心中无奈,她扶住黎寒光的肩膀,黎寒光以为她要推他起来,身体已经准备好后撤,没想到她却直视着他,说:“我说这些,并不是悲天悯人或者怜惜你,而是想和你说抱歉。”
黎寒光狠狠怔了下,瞳孔都放大了:“九歌,你说什么?”
羲九歌认认真真望入他的眼睛,说:“先前我责备你对我使心机,责备你对我不坦诚,现在我才知道是我大错特错了。我不该用结果评判你,并非你生性多疑、猜忌,而是你经历了许多背叛,为了自保才变成这样。我第一次爱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总是不自觉套书中的要求,觉得我们应该相互坦诚,恩爱不疑。可是你不是书中的才子,我也不是贤惠的佳人,怎么能一概而论。既明,我还在学习如何爱人,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黎寒光没料到听到这样一席话,只觉得魂魄都窜上一股麻意,无法自控地战栗起来。他捧住羲九歌的脸,吻她时手指都在颤:“你没有哪里做的不好,是我配不上。”
他们有过很多次激烈拥吻,这个吻不含任何欲情味道,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动人。两人相拥倒在床榻上,黎寒光搂紧她的背,羲九歌也静静靠在他胸膛上。万物仿佛都消失了,世间只剩他们这方小天地。
谁都不愿意打断此刻的温情。羲九歌抱紧他的腰,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许抛下对方,好不好?”
黎寒光垂头,深深吻住她额头,虔诚的像是献祭:“好。”
两人耳鬓厮磨说了会话后,就收拾行李起身,往广寒宫赶去。幽都地处极北,偏远的连阳光都照不到,而广寒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偏远。
冷雾翻涌,广寒宫孤零零悬在云海之上,光靠近就已经感觉到寒意。
前方就没有路了,羲九歌和黎寒光可以直接飞过去,但这样做对主人不敬,羲九歌停在云端,对着空茫茫的云雾说道:“我乃羲九歌,冒昧前来,多有打扰。我等有一事想请嫦娥仙子帮忙,望仙子通融。”
前方还是轻悄悄的,只能听到高空冷风吹过的声音。敢给羲九歌吃闭门羹的神仙没多少,她没有生气,一直站在广寒宫外等。
过了一会,一位长着兔耳的少女袅袅推开宫门,行礼道:“原来是明净神女,多有失敬。但我们家仙子身体虚弱,不擅交际,恐怕帮不了神女。请神女另择高人。”
嫦娥自从飞升后鲜少在天界露面,她一个人守着广寒宫,对着满庭玉树,死气沉沉过冷宫生活,身边唯一的活物是一只兔子精。
月宫在天、人交界,灵气驳杂,资源贫瘠,都这么多年了,玉兔还不能完全化形,变成人都顶着耳朵。羲九歌不愿意放弃,继续道:“仙子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想请教几个问题,绝不会让仙子为难。”
然而他们两人的存在已经是麻烦了,玉兔抖了抖耳朵,疏离道:“仙子不在宫内,恕我不能自作主张。二位请走吧。”
说着玉兔就要关门,羲九歌下意识想踏空上前,然而脚下忽然卷起一阵劲风,气势汹汹朝羲九歌而去。黎寒光立刻拿出弓箭,击穿风眼,铮然一声刺入广寒宫大门,拦住了玉兔关门的动作。
黎寒光不想撕破脸,所以只用了一成力气,可惜玉兔并没有理解黎寒光的忍让,她看到黎寒光射箭,脸色冷下来,细嫩的手长出尖尖的指甲:“仙子说了不见外人,你们勿要得寸进尺。”
兔子精露出尖牙和利爪,就在她打算进攻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道温柔清冷的女声:“玉兔,不得无礼。”
刚才还龇牙咧嘴的兔子马上恢复无害,她的身形迅速变小,最后化成一只毛茸茸的白兔,飞快没入冷雾里。
一位素衣仙娥接住白兔,她不施粉黛,通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领口、袖缘缀了防寒的绒毛。但她眉目极其清丽,素淡的蓝衣衬托出她水一样的气质,无需珠钗环佩,颜色已经倾国。
此般美貌,她的身份根本无需疑问,羲九歌对嫦娥行礼:“嫦娥仙子,打扰了。”
嫦娥淡淡瞥了眼宫门上逐渐消散的弓箭气息,同样温雅回礼:“见过明净神女,质子。”
嫦娥轻轻挥袖,茫茫云海中慢慢凝出一列浮阶,羲九歌和黎寒光踏着浮石,衣带当风,飘然而至。嫦娥将两人引入月宫,素手倒茶:“寒舍冷清,没有好茶招待二位,请神女、质子勿怪。”
旁人说寒舍是谦虚,而嫦娥口中的寒舍当真名副其实。羲九歌有太阳神力护体,依然感觉到冷意不断往她骨缝里钻。
她无意久留,开门见山道:“嫦娥仙子,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是有件事想请仙子帮忙。我一个朋友被爱人背叛,深受伤害,我想要救她,但需要一枝月桂,护她不受鬼差追杀。若仙子能施以援手,我定感激不尽。”
嫦娥听到“被爱人背叛”,眸光微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哂然一笑道:“又是被爱人所伤,这天底下的伤害,似乎都来自于最爱的人。我这里旁的没有,月桂倒还不缺,神女需要自取就是。但我须得提醒神女一句,我种的仅是最普通的桂树,平日打发时间罢了,并无奇效妙用,我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流传起月桂可避鬼差的说法。神女若要救人,最好做万全打算,勿要被外界谬传耽误了。”
羲九歌听后奇怪:“那阴界为什么说月宫桂枝可以避鬼?”
嫦娥摇头:“我也不知,兴许是巧合吧。”
无论有没有效果,都已经来了,羲九歌当然要带着月桂枝离开。嫦娥将怀中兔子放下,让她去树林里折月桂枝,黎寒光怕她们动手脚,同样起身跟着去。
黎寒光走后,嫦娥素手在膝上换了个位置,问:“明净神女,彤弓素矰为何会在你们手中?”
羲九歌听后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射日弓:“仙子是指射日弓?”
嫦娥颔首,她看着羲九歌,轻轻垂下睫毛,掩住眼底神色:“在它射落九日之前,原本叫彤弓素矰。”
其实羲九歌也不知道射日弓怎么到黎寒光手里的,他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她转个身他就能搞出许多事情。羲九歌道:“我前段时间我们在人间历劫,神弓不知怎么落入帝陵,我们误打误撞将神弓带出来了。具体因由,我也不甚清楚。”
嫦娥听到彤弓素矰竟然是从人间皇帝陪葬陵墓中带出来的,颇怔了下,低声喃喃:“怎么会落入帝陵?”
羲九歌没听清,问:“仙子,你说什么?”
嫦娥回神,抿着唇摇摇头,说:“没事。神女为何和质子一起来,广寒宫地处偏僻,消息不通,我隐约记得,神女的未婚夫是玄帝太子。”
她的消息确实不太灵通,羲九歌有些尴尬,微笑着道:“我和玄帝太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嫦娥水一样安静清澈的眼睛睁大,显然非常惊讶:“为何?”
嫦娥不善交际,但并不代表不通人情。羲九歌要和姬少虞退婚,转眼却和黎寒光并肩出现,显而易见退婚原因里肯定有黎寒光。但为什么呢?
玄帝太子是最正统的神族后裔,而黎寒光是个魔族混血,让任何一个人评价,都找不出选择黎寒光而放弃姬少虞的好处。羲九歌图什么?
羲九歌也知道天界血统观根深蒂固,神魔相恋简直是奇耻大辱。但羲九歌已经决定面对这一切,哪怕千夫所指她也认了。嫦娥是第一个问起的人,羲九歌便认真回道:“因为我另有所爱,不好再耽误玄太子,便退婚了。”
羲九歌果然在嫦娥脸上看到了惊讶。这只是她要面对的滔天恶意的开始,羲九歌等着嫦娥说反对的话,但出乎意料的是,嫦娥却问:“你竟然能生出感情?”
羲九歌被说的愣了下,本能反问:“为何不能?”
嫦娥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垂下眼睛,借着喝茶的动作用长袖遮住脸,过了一会才放下。
“没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了。”嫦娥浅淡笑着,她的笑容依然温婉,但看起来并不真实。嫦娥站起身,朝身后看去:“玉兔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神女稍等,我去找她,失陪片刻。”
羲九歌没有阻拦,静静看着嫦娥离开。她垂眸看向指尖雾气,眉心微不可见蹙起。
如果嫦娥第一反应是厌恶、鄙夷、敬而远之,羲九歌都能理解。可是,她为什么如此惊讶?
羲九歌从轮回池回来,和西王母说她对黎寒光日久生情的时候,王母的表情也是一般无二。
仿佛,羲九歌不应该有自己的爱憎,不应该有喜欢的能力。
为什么?
黎寒光怕嫦娥骗他,在每一株月桂上都折了一枝,最后带着一大捆月桂离开。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该回昆仑准备复活秘术了。
羲九歌明面上还在“闭关”,她悄悄带着黎寒光进入昆仑库房,自己做了一回贼,带走……或者说偷走了复活需要的材料。
羲九歌走前怕露馅,将仙侍远远打发开,不让他们靠近重华殿。如今方便了羲九歌和黎寒光,他们两人不费吹灰之力潜入重华殿。
黎寒光站在重华殿中,心中百感交集:“上次来还是新婚夜强抢新娘,没想到再来一次,还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羲九歌正在清点秘术所需材料,她听到黎寒光的话,道:“你也不害臊,这是什么荣耀的事情吗?”
黎寒光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不懂,这叫强迫和偷情的乐趣。”
越说越不像样,羲九歌抬眸瞪他,黎寒光笑着抱住她,在怀中摇了摇,说:“先不急着摆复活阵法。你怎么了,一路上都心神不属的?”
羲九歌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她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羲九歌微叹一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黎寒光敏锐感觉到她并不是想听甜言蜜语,而是在问过去的事。他低眸,静静望着她,说:“因为在我刚出生,弱得无力自保的时候,一个太阳一样的女子保护了我。”
羲九歌停了好一会,低低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以前问过这个问题,但黎寒光没有坦白,她也最终决定相信西王母和白帝。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回到了最初。
这次黎寒光只停顿了一息,就说:“见过。”
“在哪里?”
“魔界。”
羲九歌像一脚踩空,心茫茫然落下去。她疲惫地靠住身后人,道:“可是我没有任何记忆。”
“但是在魔柱幻境中,我们都看到了。”黎寒光圈紧怀中人,抵着她的脸道,“九歌,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回魔界看。你救我放的那场大火,至今都没有树木长出来。”
羲九歌知道,这不只是去不去魔界的事情,更意味着一旦她踏出这一步,她千年来所习惯的、信任的一切,都将坍塌。
羲九歌安静了许久,黎寒光也不催促,一直抱着她等。终于,羲九歌微不可见点了点头:“好,等结束瑶姬的事情,我们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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