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本以为以黎寒光的戒备心, 他绝不可能向她坦露伤情,或许需要很久他才肯信她。没想到她才刚刚露面, 少年版的黎寒光便垂下眸子, 低低“嗯”了一声。
他容貌和后世没什么差别,但脸上稚气未脱,眼神清澈而好奇, 和羲九歌认知中的黎寒光有很大差别。羲九歌怔了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伤的重吗。
她看到他身上的血就知道他伤得不轻, 听到他亲口承认, 她越发心疼了。羲九歌也放柔了语气, 说:“不用担心,我会带你出去。能站起来吗?”
少年黎寒光在羲九歌的搀扶下走出山洞。他们两人到了稍微平整的地方, 羲九歌立刻不要钱一样给少年上药。她解开少年的衣袖,看清上面血肉模糊、几乎贯穿的窟窿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她赶紧给他止血,同时回头, 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伤的不重吗?”
“是不重啊。”
阴影中传来一道清冷的音线,少年吃了一惊, 赶紧看向后方, 这才发现石头阴影后, 靠着一个人。
他身形颀长, 纤尘不染, 修为深不可测,和黑暗的魔界格格不入。少年心里忌惮, 小臂修长的线条紧绷起来。
这是谁, 在这里多久了?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羲九歌瞪了黎寒光一眼, 回头看到少年的血流得更凶了,赶紧为他压住血管。她每一次包扎都是为他处理伤口,如今已经驾轻就熟。羲九歌将少年的伤一一处理好,余光瞥到地上被染红的土,心中又疼又气。
心疼是对少年,而生气是对后面那个不靠谱的本尊!
伤的这么重,周围还全是翼虎,如果她不来,少年要如何自保?
羲九歌越想越气,埋怨身后那个人:“还不过来帮忙?”
黎寒光无奈叹了声,慢悠悠走过来:“又死不了,真的不严重。”
少年刚才就觉得声音似乎耳熟,对方走近后,他终于看清来人的脸,瞳仁不可思议地放大。
羲九歌见黎寒光没有解释的意思,便说道:“不要误会,我们来自将来,他是一千年……”
羲九歌微微顿住,黎寒光默契地纠正:“两千年。”
羲九歌抬眸瞥了眼黎寒光,继续说:“他是两千年后的你。此时我们在某个神器中,回到了过去,在此遇到了你。”
少年黎寒光听到他们来自未来,没有吃惊,反而问:“也就是说,此刻并没有人来救我,我是在未来遇到你的?”
羲九歌嘴唇动了动,还没想好怎样缓和地告诉他,少年已自动提取了答案:“我知道了。所以,这一天远吗?”
“很远。”自从见到少年的自己就莫名沉默的黎寒光突然开口,说,“还有一千二百年。”
少年黎寒光听后安静下来,瞳仁幽黑沉静。还有一千二百年,这么久,他今年也不过一百余十岁罢了。
羲九歌看到少年这个样子,心不由抽痛起来。不只是心疼,更是真实疼痛。她忍着心脏中的痛意,对少年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说:“别担心,我也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找我。”
黎寒光觉得这种心理很蠢,但他忍不住吃味。
他在魔界没有任何希望地等了一千二百年,好不容易在天界遇到她,却在做梦都想接近她和她不记得他之间折磨了一千年,直到她和别人大婚,他才忍无可忍捅破窗户纸。然而哪怕他做了这么多,重生后又经历了好几番生死,她才终于对他生出感情。
羲九歌从未对他说过她在等他,凭什么这个小子可以听到?
黎寒光幽幽道:“以他连翼虎都打不过的样子,能成什么事?你等的人不是他,是我。”
少年听到成年的自己毫不留情的嘲讽,紧紧抿唇,低头看向手臂上的伤。多年前他要靠她来救,即便现在也在指望有人搭救他。这样的他,怎么配走到她身边?
羲九歌没想到黎寒光连这种事都要争,她瞪了眼黎寒光,目光中暗含警告,然后回头对少年说:“别听他的,你如今不过一百岁,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脸颊还能看出少年人的瘦削,因为失血,他唇色发白,看起来像一尊漂亮的瓷器,剔透而易碎。他垂下睫毛,自责说:“是我无用,受了伤,还要拖累你们。”
“怎么会?”羲九歌握紧他冰冷的手指,说,“受伤不是你的错,是欺骗你、辜负你那些人的错。你安心养伤就好,我一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黎寒光看着她和另一人紧紧交握的手,心里又忍不住冒酸泡。自从这个小子出现后,她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对方身上,和他说的仅有的几句话都是责备。
岂有此理,明明他才是正主,这个小子不过是过去的一个投影!
石林中突然传来虎啸声,回音穿过石缝,变得阴森鬼魅。远处隐隐有打斗声,想来是天界的人和魔兽打起来了。
少年还有伤,羲九歌不想和翼虎正面冲突,她看向黎寒光,示意道:“好像有翼虎靠近了,你先去把他们引开。”
黎寒光看到羲九歌寸步不离守着那个小废物,却打发他离开的模样,心里气的牙痒痒。当黎寒光不知道吗,那小子的伤根本没有多严重,越是有人担心他,他越拿乔起来了。
偏偏羲九歌吃这一套。
黎寒光自己被自己打败,忍着气走了。他没走几步,就听到羲九歌用温柔的声音问:“你的伤还疼吗?能走吗?”
黎寒光危险地眯了眯眼。
羲九歌用了最好的伤药,堪称起死回生、化腐生肌,刚才还血肉淋漓的伤口很快痊愈,少年的手臂又恢复白璧无暇。少年心里很是遗憾,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呢?
少年摇头,羲九歌扶着他站起来。等站直后才发现,哪怕现在的黎寒光才一百岁,个头已经比羲九歌高很多,仿佛展臂就能轻轻松松抱紧她。
少年想到她对那个男子自然而然的嗔怪指使,心里有些低落。他一方面欣喜未来的自己会和她像家人一样无所顾忌,又失落现在的自己太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另一人亲密,而他连握住她的手都没有资格。
少年再一次在心里痛恨,他的伤为什么这么快就好了,早知道,他刚才应该趁她不注意将伤口撕开的。
这样,他就又有理由碰到她了。
少年一边想着他得再找机会受伤,一边试探问:“听声音前面有不少翼虎,让他一个人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羲九歌对此十分放心,“论起单打独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还没见他输过。区区翼虎而已,伤不到他的。”
少年手指缩了下,刚才被她上药的地方仿佛传来火辣辣的痛。他就打不过翼虎,还被翼虎重伤。
少年垂下眼睛,低低道:“都怪我太无用了。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羲九歌轻轻叹了口气,说:“他经历了很多,才变成今日的模样。以后,你也会变得很厉害。”
羲九歌说完觉得心酸,她刚才那些话仿佛在说你也会经历这么多苦难。黎寒光现在再也不会受伤,那是因为在漫长的过去里,他已经吃了别人几辈子的苦。
羲九歌也没想到,她刚夸完黎寒光,黎寒光就负着伤回来了。
黎寒光一看到羲九歌,就委屈兮兮地抱住她,虚弱说:“皎皎,我也受伤了。”
少年就站在旁边,睁大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羲九歌有些尴尬,暗暗用手掐黎寒光的腰:“你还会受伤?”
“真的。”黎寒光旁若无人地撒娇,“不信你解开衣服看。”
羲九歌瞥了眼旁边,用眼神警告他:“别闹了,还有人在呢。”
少年像是无师自通般,懂事说道:“我的伤早就不要紧了。既然前辈受伤了,那我去前面探路吧。”
黎寒光听到眯了眯眼,叫谁前辈呢,他有那么老吗?
羲九歌挑挑眉,那一瞬间觉得这可能是黎寒光的天赋技能,茶言茶语可谓刻在骨子里了。羲九歌对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在黎寒光期待的目光中,冷冷将他推开。
羲九歌指尖一弹,身前浮起一簇火,飞快将他们来时的痕迹烧毁。她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挑事精,说:“你刚受了伤,他之前的伤也没完全好。既然你们这么脆弱,那就在后面好好休养吧,我去前面开路。”
最后,在羲九歌的威胁下,黎寒光可算安生了,他们一行三人几乎没遇到像样的阻碍,顺顺畅畅逃离石林,来到魔界常家。
这是黎寒光来常家的第十年,常雎刚满十岁。黎寒光对常家了解甚深,他很清楚常隐薄情寡义又心机深沉,就算他和羲九歌把常隐抓起来,用武力威慑,甚至绑架家人,常隐也绝不会说实话。
不如从年幼的常雎入手。此时常隐还对常雎心怀幻想,教了她很多秘术,一心指望着常雎带领月母遗族重回天界。说不定常雎知道常家的秘密,黎寒光打算赌一把,去和一个十岁孩子套话。
很无耻,但架不住有用,羲九歌默认了。
在黎寒光的带领下,他们三人用隐身术,一路畅通无阻,深入常家腹地。
常雎是家主多年来唯一的子嗣,全天候都被严密保护着,如今在月母庙里学习。以少年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潜入常家禁地,少年很清楚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他主动提出在月母庙外守着,为羲九歌和黎寒光把风。
这是最安全的策略,羲九歌很心疼少年的懂事,她仔细嘱咐少年注意安全,给他留下了护身法宝,这才和黎寒光潜入月母庙。
少年看着那两人游刃有余地躲过侍卫,强大到堪称艺术。虽然少年还是很讨厌那个不择手段霸占羲九歌并且时不时向他示威的男人,可不得不承认,黎寒光很强。
不光是修为强大,更是从容不迫的气度,缜密周全的计划,细致入微的洞察力。这是足够的阅历才能积淀出来的智慧,现在的黎寒光就远远不及。
现在的他只能让她怜惜,只有未来那样的他才能让她心折,成为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和爱人。
少年垂下眼睛,眸光像深潭一样,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不着痕迹瞥向身后。这一路他早就感觉到了,有人跟着他们。但黎寒光一直装不知道,少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相信自己,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朝另一边走去,等将那个人放进去后,少年悄无声息出现在原位。
少年和黎寒光从没有交流过,但此刻他们默契地理解了对方的想法,并无缝打了个配合。
黎寒光和羲九歌用了敛息诀,悄悄从房顶翻下来,顺着房梁进入月母庙。
庙堂中央放着巨大的月母石像,月母身披彩带,脚踏流水,身边环绕着十二月,面容看起来却有些哀愁。在月母的雕像下放着整整齐齐的牌位,上面是常家历代祖先。
幼小的常雎跪坐在石像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念着她自己都不懂的咒语。黎寒光半蹲在房梁上,先确认了逃离路线,然后就对羲九歌说:“一会儿你看情况配合我。”
羲九歌都来不及问他打算做什么,黎寒光就已经跳下房梁,轻飘飘落在常雎面前。
羲九歌倒抽一口凉气,意外的是常雎并没有尖叫或者呼喊侍卫,她呆了一下,就惊喜地说:“寒光哥哥,你闭关结束了?”
他发着高烧,重伤不愈,差点在魔兽爪下死去。然而在常雎心里,他只是在常家的精心栽培下闭关。
黎寒光笑了笑,说:“是啊,我提前回来了。常雎,你在做什么?”
常雎皱起脸,抱怨道:“阿爹又给我布置了口诀,让我今日之前背完,不然就不准我吃饭。”
黎寒光道:“这也太为难人了。是什么口诀?我来帮你背。”
常雎支吾了一下,迟疑说:“可是爹说了,口诀是我们常家的秘术,不能告诉任何人,连阿娘也不行。”
黎寒光轻轻哦了一声,手背在身后,暗暗给羲九歌打手势。羲九歌竟然奇异般看懂了,她一边唾弃欺骗小孩子委实不要脸,一边分了一缕神识附身在月母的石像上,开口道:“何人在此喧哗?”
常雎突然听到上首传来空灵飘渺的女声,狠狠吓了一跳:“月母……”
黎寒光皱着眉说:“月母竟然显灵了。我们不知月母在此休憩,并非有意吵闹,请月母恕罪。常雎,还不快向月母赔罪?”
常雎被吓到了,连忙诚惶诚恐地说:“月母,我不是故意的。”
上方的女神面容哀怨模糊,说:“既然你们是无意的,那本尊也无心计较,你们都出去吧。”
常雎皱眉,手指不断绞着衣带:“可是……可是阿爹让我在这里背口诀,背不会不让我出去。”
那道女声高高在上,无心无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常雎的难处:“与本尊何干?”
常雎怔住,没想到神明竟然如此无情。黎寒光像往常一样无条件护在她身前,肃容道:“我们无意冒犯,但她在学很重要的法诀,请月母通融。”
上方的神像不作声,黎寒光暗暗给常雎使眼色,说:“常雎,还不快把你的事情解释给月母?说不定月母开恩,还能指点你一二。”
常雎被这一连串变故裹挟,人都懵了。父亲明明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月母又不是外人,说出来应该没关系的吧?
常雎小心翼翼道:“是情丝术。我学的还不好,让月母见笑了。”
黎寒光耳力非常好,很清晰地听到某一处呼吸乱了。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维持着体贴温柔的表兄模样,问:“情丝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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