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美被他的豪言壮语惊呆了。
直到秦峰挂上电话, 她还没回过神。
程时序轻轻拍一下她。
邵小美陡然惊醒。
“秦峰说什么了?”
邵小美把秦峰的话告诉他,又忍不住问:“秦峰就不怕弄巧成拙?”
程时序一时没能理解。
“楚方认为他品格高尚, 君子端方啊。”
程时序笑道:“那也跟我们无关不是吗?”
邵小美愣了愣, 反应过来想笑,“秦峰要是知道你这么说……”
“虽然只见过两面,凭他不曾讨好你, 也不曾巴结我, 分寸感十足,即便知道我这么说,也会认为我说得对。可能还会表示, 楚方因此厌恶他也跟我们无关。”
邵小美想想从她姐那儿了解到的,“秦峰应该是这样的人, 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顿了顿,“只怕他那几个儿子不这么认为。”
程时序:“小孩怕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恐慌不安很正常。”
巧了,秦峰也认为几个儿子盯着楚方不放, 就是怕这么厉害的后妈欺负他们, 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被打乱。
可这种不安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抚的, 秦峰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接下来几天, 秦峰就像忘了楚方这个人。
不论哪个儿子旁敲侧击, 秦峰都表现出十分不感兴趣。
临近开学, 几个大儿子终于消停了,秦峰也松了一口气,后悔跟邻居家的孩子们嘚啵他爱吃软饭, 导致现在整个家属院都知道他想找个有钱的。
虽然没人鄙视他, 更多的是调侃和羡慕, 可一旦楚方这类女人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可就不止几个孩子这么认为,家属院和北车厂的人恐怕都会认为楚方满足了他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十有八九能走进婚姻的殿堂。
好在楚方一直没出现,仿佛一梦中人,天亮了梦醒了就消失了。
直到一九九三年暑假来临,秦峰估计儿子们不会再谈“楚”色变,这才出动提起楚方。
晚饭后,天依然很热,屋里很闷,秦峰搁院里点两盘蚊香,仰头欣赏几十年后很难见到的浩瀚星空,秦渺渺和傅凌云在路边跟同龄人和小朋友们玩儿,顾无益坐在秋千上,顾小二和傅青云在他和顾无益中间摆弄新买的收音机时,问道:“还记得楚方吗?”
三兄弟一时愣是没想起楚方是谁。
秦峰见状想笑,“这么快就忘了?”
哥几个想起来了。
顾无益不禁问:“她又来滨海了?”
“没有。”
顾无益疑惑不解,“那爸怎么突然提起她?”
秦峰:“我三个月前就想提,怕你们误以为我对她念念不忘。她自打那次走后就没回来过,这就是你们说的一见钟情?”
顾无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小二尴尬地说:“那那,那还不是她太优秀,我们觉得你跟她有可能惺惺相惜吗。”
秦峰瞥他一眼。
——懒得拆穿你。
而这一眼足矣让兄弟三人明白他知道了,知道他们心口不一,知道他们嘴上看好他和楚方,心底却并不希望他跟楚方在一块。
顾无益试探道:“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秦峰老神在在的晃悠一下躺椅,“你说呢?”
如果说刚刚还有一丝不确定,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打破了顾无益的幻想。
“那您可真——真沉得出气啊。”顾无益真服了他了。
秦峰:“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一点事就让我慌了手脚乱了心神,我早被厂里开除了。”
顾无益:“能一样吗?”
“你以为厂里铁板一块,研发车间的老同事爱护我,新同事尊敬我?”
傅青云忍不住问:“难道不是?”
秦峰:“当然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一些觉悟低的老同事怕被我赶超,比我大几十岁还没我工资奖金高。新同事年轻气盛恃才傲物,恨不得一巴掌把我拍死在沙滩上。”
傅青云听着他这么比喻只想笑。
顾无益乍一听他这么说还有点担心,可见他跟说相声逗闷子似的,便知道他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爸,不说别的,就凭你的学历也不该在这儿啊。”
“那我应该在哪儿?”
顾无益试着问:“首都?”
“首都确实有我们的人,只不过没有研发的地儿。”秦峰摇摇头,“确切地说没有研发制造一体的地儿。总不能在首都搞好图纸,然后乘飞机送到这儿吧。”
顾无益:“首都不是也有火车站吗?”
秦峰:“首都没有制造基地啊。”
“那为什么不在首都搞一个?这也属于国之重器吧?”傅青云好奇地问。
秦峰笑道:“导弹是不是国之重器?发射基地在首都吗?”
傅青云被问住。
秦峰:“我这么说有点抬杠。北方除了咱们这儿,从首都往东三百多里,从这儿往北一百多里的地方还有一个研发制造基地儿。这两个厂足够北方用的,没必要再在首都搞一个。再说了,什么都往首都搬,其他地区还怎么发展?”
傅青云大概懂了。
顾无益:“那爸岂不是得在这边干一辈子?”
秦峰:“多少人盼望着离家近赚钱多事还少,你爸我轻轻松松就实现了还不好?”
顾无益没想到这一点。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这看似简单的愿望,却是他这一代很多人穷极一生的梦想。
秦峰转向他:“怎么不说话了?”
“是我浅薄了。”顾无益不禁说。
秦峰坐起来微微摇头,“你这么说才是浅薄了。世上不乏我这样的人,也有很多人希望‘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比如林小波,不论他最初想报考政法大学,还是后来改了志愿,目的都只有一个,希望有个更广阔的的平台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所以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不会考虑离家远还是近,钱多还是少。”
顾无益不由得想到上辈子的林小波,无论当律师还是检察官都比下去历练轻松,钱多事少,几乎不存在因为站错队被清算的风险,可他去依然选择下去历练。
“爸好懂啊。”顾无益感慨。
秦峰:“那我现在再说楚方对我没意思,你们还执意认为她对我一见钟情吗?”
顾无益:“楚方对你的态度奇怪。”
“可能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就当了爹吧。”秦峰道。
顾无益摇头,可一想楚方一走半年了无音讯,说再多也没意义,“女人心海底针。”
秦峰乐了,“困不困?”
顾无益:“几点了?”
秦峰借着月光看一下表,“快九点了。”
傅青云:“九点半再睡,五点半起来刚好去爷爷家练二胡,六点半或者七点吃早饭。”
放暑假了,秦峰不用五点起来给上初三的傅青云做早饭,六点起来也不耽误上班,“那就再坐会儿。你们要不要出去玩儿会儿。”
顾无益朝岔路口看去,很多小孩子大孩子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圈里三个人,圈外两个人,正是猫捉老鼠游戏,“这一个猫捉老鼠这么多年了,渺渺怎么还没玩够啊。”
秦峰:“可能他师傅也想给他起名喵喵吧,毕竟小的跟小猫崽子一样。碍于他是男孩,叫喵喵有点娇气,就给他改成渺渺。”
顾无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秦峰笑道:“别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顾无益:“知道也不敢跟你对打,只敢虚张声势。”说着,朝那边喊,“渺渺,九点了。”
“再玩一会儿。”秦渺渺大声回一句。
顾无益提醒他:“玩一身汗回来得洗澡。”
“知道!”秦渺渺回头甩一句,就听到一声惊呼。
没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圈散了,“猫”输了。
渺渺气得朝这边大吼:“都怪你!”
顾无益:“正好回来洗澡。”
输的人要接受惩罚,惩罚过后,秦渺渺气咻咻往家跑,“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无益反问:“我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能看到听到‘老鼠’再钻一个洞就能赢你们?”
秦渺渺被问住,“你你就是故意的。”
“行,我是故意的。可以去洗澡了吗?”
渺渺顿时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你不是我大哥。”
“我是你亲哥。”
渺渺呼吸一窒,拉着他四哥朝屋里去。
秦峰问顾无益:“冰箱里是不是还有两缸绿豆汤?”
“是的。烧好水炉火有点旺,我本来想多煮点留着做冰棒,又怕太多了煮不烂,就最小的钢筋锅煮两搪瓷缸子。爸饿了?”
秦峰:“拿一杯出来散散凉气,等渺渺和凌云洗好澡喝。”
炎炎夏日,洗个热水澡能出一斤汗,因此不论他们谁洗了澡都想找水喝。
以渺渺的脾气肯定扒着水龙头灌。
可刚刚安装的水龙头不说水质如何,管子里面也不干净。
他家倒是还有压水井,只是压水的时候需要引水。渺渺肯定不乐意去厨房弄点水出来把水引出来。
思及此,顾无益回屋把两缸绿豆汤都端出来,随后又拿几个碗和勺子。
邻居大嫂从门口过,看到顾无益倒类似茶水的东西,忍不住说:“这么晚了你们爷几个还喝啊。”
秦峰笑着解释:“做冰棒剩的绿豆汤。”
邻居大嫂闻言对他家的冰棒更放心,因为自己都敢吃的东西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冰棒做好了?”
秦峰:“刚包好纸出来坐一会儿。”
“那给我拿一个。”
秦峰诧异:“这么晚了?”
邻居大嫂走进来,借着月光看到真是绿豆汤,不禁说:“这天儿太热睡不着,赶明儿我也得煮一锅留着晚上喝。”
秦峰:“那您恐怕得买个冰箱。这东西不凉不解渴。”
“你家冰箱是不是快十年了?”
秦峰点头。
“真能用这么多年啊?”邻居大嫂惊呼,“坏过没?”
秦峰仔细想想,“没有。不过也该换了。时间太久有可能费电,还有可能存在安全隐患。”
“你就是今年换也合算。回头我也买一个。”
秦峰:“你这时候买肯定不合算。过段时间去市里看看有可能买一送一。”
“送什么?”邻居大嫂好奇。
秦峰想一下前些天送傅青云参加中考时,听到他同学家长说的话,“有可能肥皂洗衣粉,也有可能钢筋锅烧水壶。可不管怎么着都是白送的对吧?”
邻居大嫂点头,“那我过了三伏天再去。那东西我们家没人懂,恐怕还得麻烦你跟我一块去。”
“只要我有时间。”
邻居大嫂的爱人也是研发部门的,学历远不如秦峰,却对国内内燃机车和电车如数家珍。像一本活的百科全书。
不过由于学历跟秦峰差太多,无法羡慕,反而跟秦峰处的不错。两家相邻十来年没闹过一次不愉快。
这也是邻居大嫂第一次找秦峰帮忙。
翌日清晨,秦峰就翻开日历圈两个时间,都在立秋之后,且是周末,一个阳历八月十五,一个八月二十二。
八月十四那天有省里的领导过来,厂领导不批假,没秦峰什么事周末也没敢休息。
八月二十一傍晚,秦峰看到隔壁邻居便问:“天凉了还买不买冰箱?”
熬过酷暑邻居大嫂犹豫不决。
她爱人从屋里出来,道:“买吧。我听无益那孩子说,你们家周末没事就会做些馒头面条放冰箱里。晚上饿了或者哪天不想做饭,就拿出来热一下煮一下。我算了一下,换成挂面或厂里买的馒头,每顿也省不了几个钱,但长年累月下来两年就差不多省出一个冰箱钱。”
秦峰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了冰箱你就想买做冰棒的模子,有了模具就需要买做冰棒的糖、绿豆和红豆那些东西,反而花更多?”
邻居大嫂道:“可这样也省得买冰棒了。”
秦峰:“你买我家的冰棒,一天顶多两个吧?自己做一天可能吃三四个。”
邻居大搜又忍不住犹豫了。
她爱人劝道:“省事。再说了,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不用咱们管咱们问,咱们也该买个冰箱享受一下了。等过几年我们退休了,再想吃都吃不动。”
渺渺从屋里蹦跶出来,“为什么啊?”
邻居大搜:“老了,牙不好用了。”
“对哦。我爷爷奶奶就不能吃硬的东西。我爸让他们镶假牙,爷爷说等他牙齿掉光就直接戴假牙套。”渺渺转向他爸,“假牙套能吃冰棒吗?”
秦峰:“可能不太舒服。”
“那咋办?”渺渺不禁担心,“冰棒那么好吃。”
秦峰想一下:“赶明儿去买几个奶油冰棒。”
邻居大嫂提醒他:“那也咬不动。”
秦峰摇头:“有一种跟纯奶油似的。那种骑车卖冰棒的人很少卖,一来容易化,二来价格高。没有的话我就问问有没有冰激凌。”
渺渺猛然转向他:“电视里放的盒装的那种吗?”
秦峰点头。
“爸爸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块。”渺渺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
秦峰无语,“你就这事积极。”
“爸爸!”渺渺忍不住撒娇。
秦峰看向邻居大嫂。
邻居大嫂想想她辛苦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不然过几年儿子娶媳妇,需要她照顾孙子孙女的话,可能得比上班还忙。
到时候就算有的吃恐怕也没空吃。
“那咱们明天一早去。”
渺渺扯一下把他爸。
秦峰无奈地说:“行,带你去。不过你不许乱跑。”
“我还怕你乱跑呢。”
秦峰摸摸他的脑袋:“哥哥们该做好饭了,咱们去奶奶家吃饭。”
渺渺立马去锁堂屋门。
院里没贵重东西,秦峰就随手带上栅栏门。
渺渺到大门外,看到离村里还有一段距离,“好麻烦啊。爷爷奶奶怎么那么,那么固执啊。”
秦峰想笑:“那你怎么不跟爷爷奶奶住?”
“村里不好玩儿。”
秦峰:“一样。爷爷奶奶也觉得院里不好玩儿。”
“爸爸,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代沟啊?”
秦峰点头。
“那我和我班主任有代沟。”少年脱口而出。
秦峰脚步一顿,“别胡说。”
少年果断摇摇头。
秦峰:“那别让你班主任知道。”
“当然啦。我又不傻。她知道我跟她有代沟,不就知道我说她老吗。”渺渺想一下,“女人最怕被说老。”
秦峰不由得转向他。
这又是听谁说的。
“吴正伯伯。”渺渺不介意告诉他,“他还因为这个跟薛晴阿姨打了一架。”
秦峰诧异,“不可能吧?”
“真的。吴正伯伯的邻居说的。不过没打起来就被邻居拉开了。邻居说薛晴阿姨不对劲,跟疯了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渺渺抱住他的手臂小声问,“是不是撞邪了?”
秦峰知道了:“更年期。”
“啥?”
秦峰:“回头见着吴正就告诉他薛晴可能快到更年期了。他要是不知道更年期是什么,就让他去医院问问。”
“是病吗?”
秦峰摇头:“算不上病。就是人年龄大了,需要经历一个阶段。好比你几个哥哥,长得最快的那一年都有点生长痛,恨不得把床跺塌。”
渺渺明白了,“那我回头就告诉他。薛晴阿姨对我挺好的。”
秦峰心说不好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啊。
“快走吧,村里人都吃饭了。”
渺渺松开他往家跑。
等秦峰到家门口,小鬼头已端着碗出来。
看到他爷爷蹲墙根,他也往墙根下蹲,一手托着碗,一手扒拉凉面,活脱脱一小农民。
秦峰见状很想笑,这时候也不说村里不好了。
“爸,给你。”顾无益端着两个碗出来。
秦峰连忙接过去,“我还没洗手。”
“用筷子不洗手又有什么。你就是瞎讲究。”周氏出来说。
秦峰无奈:“当我没说。”
周氏满意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大舅早几天过来让我问你一件事。”
秦峰挨着他爹蹲墙根,“什么事?”
“他们那边好像要拆迁。听说还是南方来的大老板搞的。”周氏想想她哥之前怎么说的,“又说不拆改建。只是改建得家家户户出点钱。不过是拆还是改,那个大老板征求大家的意见。他让我问问你是拆好还是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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