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飞舟上论道之声沸沸。

    修士们打打杀杀居多,除开大宗门弟子,散修少有机会能和诸多修士一起论道。而宗门弟子,又不如散修般生死经验丰富。

    飞舟内。钟语溪本坐在床上打坐,睁开眼睛,唇瓣一抿显现出些不耐。

    她按下心中烦躁,起身去将窗户关上,又施加一层静音咒。终于将恼人的声音隔在门外,但烛光摇晃,钟语溪仍然能看到窗上剪映着外面凑成一堆人的倒影。

    她试着闭上眼不看,却无法静心。

    这可真是……

    外面的论道声更激烈了。钟语溪凝神细听了会儿,都是些粗浅的观点,止极宗随便一个师长都比他们见解深刻。尤其是苕月门,把时间花在游魂身上。

    他们现在境界低,恐怕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他们境界高了就知道,修士的时间宝贵得很。

    钟语溪终于按捺不住,推门出去,却见到谢琅也在东边翘首望向飞舟甲板。

    谢琅的脸色红润些许,不再一副病恹恹之态。

    钟语溪以为他也是被吵到了:“道兄。”钟语溪走过去,一副大宗弟子气派,善解人意地道:“道兄本在养伤,听到这些吵嚷声可是心烦?”

    谢琅见她绿色衣裙上绣着青色水流纹样:“止极宗弟子?”青色水流,只有真传弟子才能用。

    钟语溪笑了笑:“道兄好眼力。”她轻巧地避开这个话题,好似谦逊得不以身为止极宗弟子为傲,看向甲板:“他们大多都是散修,虽然见解粗浅,但向道之心也强烈。若也吵到了道兄,还请道兄多担待些。”

    钟语溪向谢琅眨眨眼,一个“也”字活泼地拉近两人距离,还表明自己的良善。

    她的确觉得那些散修可怜,钟语溪愿意对他们宽容些。

    谢琅却没有应和她:“这倒不是。”

    谢琅的目光落在苏胭身上,苏胭正和一名刀修讨论如何尽可能拓宽刀脉,两人争得相互不让。

    钟语溪看见这位行事古怪的女修时,眼中为微不可察带了冷色。可谢琅好似夸她,钟语溪也就细听她在说什么,不过尔尔。

    钟语溪道:“拓宽经脉,止极宗每个内门弟子都会做,领取宗门任务就能换取药浴药材。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谢琅一指:“你没见她现在演示如何用灵力拓宽刀脉?现下这里这么多外人,她一边和人论道争执,一边也能控制着灵力在刀脉游走,心可很静。”

    谢琅心下暗叹,同时在想,若此人去万道仙府,能把她收归至谢家麾下就好了。

    可又瞧着苏胭平静忘我、我行我素的模样,他掩唇,觉得悬。

    谢琅替谢家招揽了不少英才,那些骄傲外露的英才倒不是很难收服,最难收服的就是这样,不在乎外界眼光,平静而自我。

    麻烦。

    谢琅见钟语溪盯着苏胭看半天,没看出门道来,想起了什么:“啊,你见不到,你是结晶境,不能像我这样内视灵意。”

    谢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之,她能做到这点很了不起,就连一些世家、大宗弟子修炼还需得在安静的环境下,心思浮躁,但这,就像是温养浇灌的花儿,给宗门世家撑些表面颜面还可以,若为骨,差了好些。”

    钟语溪:……

    钟语溪险些怀疑谢琅是看到自己刚才被吵得无法静心修炼,故意这么说来难为她。

    可她细看,谢琅对她也很是充满善意、欣赏,毕竟像她这般的幽泗弱水体、又是结晶大圆满,走到哪里都值得被人称道一句天才。

    钟语溪放下猜测:“道兄说得没错。他们临到万道仙府考核前论道,希望不要动摇了之前的道心,左右摇摆为好。”

    苏胭自然不会左右摇摆。

    苕月门唯一的长辈只剩下风行烈,风行烈是枪修,枪意如龙直来直去。他没法帮苕月门的弟子解答些修炼上的疑惑。

    所以,苕月门弟子若有修炼之处有疑惑,都是聚在一块儿讨论,上一句在谈魅修的以情杀人,下一句就可能在谈乐修如何以情纵人、自己却保持清明,抚弄乐器。

    他们早都习惯了。

    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谢琅终于忍不住加入进去。他是金丹境修士,一来论道,又掀起一股热潮。

    等唇舌交锋完毕,大家都累了,才有人道:“剑主呢?”

    说此话的是一名剑修,惦记上了剑主。

    谢琅酣畅淋漓、毫无形象坐在甲板上:“族兄在修炼。”他盯着满天星辰,“族兄最爱的就是修炼。”

    他指着自己的手臂:“天地灵力在体内的运转,从头到脚从外到里,族兄早都习惯。他哪怕睡觉时,天地灵力也会自动于他体内运转,但他仍然喜欢自己掌控这个过程。”

    见众人惊讶地望来,谢琅斟酌了一下用词。

    “怎么说呢?族兄对修炼,称得上是迷恋。”谢琅回忆种种,“没有任何事可以打断这一进程,他每天必须修炼满足够时辰,不会因为任何事错过,如果把修炼比作一个人,可以理解为族兄若想和此人亲近,只要此人有一点露面,他就不会放过一点机会。”

    可以说,族兄清冷出尘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无与伦比的执着和行动力。

    苏胭听得也佩服,这般心无旁骛,的确值得修士学习。

    只是,为什么这个模式,她听起来总觉得有些耳熟?

    尤其是那句“只要此人稍一露面,他就不会放过一点机会。”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觉得倒霉的会是自己。

    苏胭把心里繁杂的想法驱逐出去。

    “要是我对灵石也能有这么专注就好了。”苏胭捧脸而叹,她常常觉得自己杂事太多,没赚到应该属于自己的灵石。

    众人闻言,都疑惑地望过来,她对灵石还不够专注?

    夜晚寒凉如水,飞舟上的阁楼画檐飞角,在每个转角处都挂着暖黄的灯笼,照开天上的云河。忽而,一道清寒的声音从苏胭身后响起:“苏姑娘,你修为又精进了。”

    谢和璧出现在甲板上,雪衣如同飞鹤,不似红尘中人。他淡极,只在沁沁寒意中多了些剑修的凛冽、锋锐,容貌如天上仙,不可端视。他袖藏冷锋,已然收敛至极。虚空兽披着发光的银丝,在甲板上晒月、打滚。

    他有一种吸引目光的魔力。

    苏胭微微一顿,谢和璧知道她修为精进?她这次并未小突破,精进的是刀意。

    当然,问道之后,她身上的灵力容量上限增加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还不如一粒灰尘大。

    谢和璧就这么打眼一看,就把她看得这么细致入微?

    纵然他修为高,这样也很不正常。比如苏胭看一些筑基期修士,先观他气息是否凝实、再看他手上、脚上用过哪些法宝痕迹。

    她绝不会闲到去看他的灵力上限,并做出精准的对比。

    谢和璧刚才的一眼,苏胭毫不怀疑,他是把她身上从头发丝、到鞋尖儿都看了个透彻、仔细。

    她又开始掉san,手痒了。

    苏胭握紧刀:“嗯,刚才领悟了一些刀意。”

    陆明、魏紫雪等人瞬间惊喜地看过来:“门主,你顿悟了?”

    现在人多,苏胭随口给他们解释,同时更确定刚才的猜测,连她的亲近之人,都很难一眼看到她的变化。

    谢和璧到底是看得有多细?

    她浑身绷紧,又是一种发毛的警惕感,宝石一样流光的漆黑猫眼大大地看着谢和璧,好像在威胁:你丫在看什么?

    谢和璧被她一凶,立即礼貌地收回目光,彬彬有礼并不出格,甚至在旁人看来,还有点冷淡。

    “族兄,你怎么来了!”谢琅兴奋地朝他招手,“之前谢家论道你都不爱参加,来来,坐我旁边!”

    谢琅左右都空着位置,谢和璧走过去,坐在谢琅左边,正和苏胭呈相对之势,只要苏胭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谢和璧回答谢琅:“今夜刚好修炼完。”

    苏胭压根不望过去,她对疑似狼子野心的人没有一点兴趣。转头看飞舟经过的云朵和群山,这里的云朵中飘浮着黑灰色的颗粒,如果吸食得久,会产生一种致幻感。

    说明飞舟已经飞到迷雾城的地界,迷雾城中有能产生迷雾花香的雾影草,漫天的雾影草让进了迷雾城的修士很难活着离开。

    谢琅兴奋地怂恿谢和璧:“族兄,来都来了,你要不要论道?”

    苏胭支起耳朵,剑主论道,不听白不听,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她看着云,耳朵立起来了。

    谢和璧的论道,或许已经不算论,而算讲道。

    谢琅如今和他修为相仿,但谢琅有些吊儿郎当,在一些地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谢和璧,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知晓,太上玄微剑道果然面面俱到,听他讲道,如同在熨烫一件衣服,每一个地方都熨烫得平整妥帖。

    比如出剑,别人只会说意发于心,谢和璧会说怎样意承转合才算发于心。他细致到让人认为,哪怕他没有这么好的天赋,他一样也能剑道大成。

    修士们都已经听入了神,只有苏胭还能保持论道的心听他说话。

    苏胭听了大半截讲道,觉得差不多够了,贪多嚼不烂。飞舟快离开迷雾城地界,她现在可以抓紧时间去迷雾城取雾影草,作为收集毒素的一种。

    她起身致歉后离开,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同时,苏胭没有掉以轻心,关注身后,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如同相信自己的刀。

    身后,谢和璧接受别人的提问,轻松而疏离地讲解完几个问题后,他也同样离开。

    苏胭一离开,他就离开。

    苏胭眉眼跳动着火焰,谢琅的话浮现在她耳畔:“如果把修炼比作一个人,族兄若想和此人亲近,只要此人稍一露面,族兄就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苏胭握紧刀,才见一面,他最好不要惹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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