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和璧发稍沾着水, 在冰雾烟光里走近,伸出清癯而有力的手,在空中一握。
透明结界破碎, 苏胭“眼中”的视角变换。
“她”从半空中被谢和璧召去, 她的视角也越清晰:头顶是绮罗软账,身下是雪堆一样的锦被,这一缕青丝居然被谢和璧以法术垂悬在床帐上空,居高临下, 这才视野极佳,几乎能遍览整个房间。
青丝周围的结界, 则是璧尘结界。
顾名思义, 璧尘结界能最大限度隔绝外间一切温度、杂尘, 乃至避免时间流速。一些炼器师、炼丹师会选择用避尘结界保存一些珍贵的炼丹、炼器材料。
但这个“珍贵”的范畴,绝不包括一个结晶境修士的头发。
连避尘结界都用上了, 他敢不敢再过火一点?
苏胭目光灼灼,手心开始发痒,她想,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五行彩绦到了谢和璧手中,仍然没有沾上他的一点气息。
他是有什么奇怪的珍藏癖?这么喜欢和头发一起睡觉?
五行彩绦作为全而不精的普通巫灵类法宝, 在法宝属性上,根本比不过他今日拿出来的双圣钟。
所以, 苏胭确定, 吸引谢和璧的的确是普普通通的头发,而非五行彩绦。
她握刀的手蠢蠢欲动,苏胭心念电转时, 谢和璧已握住那缕青丝。
兵者武道之修, 极重武技。谢和璧用剑, 既重精准杀伐、点到即杀,又重舒缓自然、神妙相随虚实相合。
此时他的手腕看似稳而用力,实则指尖极轻、握着这缕发丝宛若情人的轻抚。
那缕青丝缠在修长白皙的指尖,又顺滑得像水流,每一点极小的毛躁感都被抚平,最后黑亮柔滑宛如绸缎。
苏胭这辈子自己给自己梳头都没这么上心过。
借现在角度好,她再度环顾四周,想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按谢和璧现在惹毛她的程度,她早晚得和他一战。
什么也没有。
谢和璧的房间东西很少,这里的摆设原本由黑刀门弟子操办,但谢和璧把无用的摆设全部收好,清净如冰雪天地。
这就是最大的诡异。
苏谢和璧的做派疑似有洁癖。可是正常人在正常状况下,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床上有头发,谢和璧的床上更是整洁得仿佛从不睡人。
这种情况下,他把五行彩绦放在贴身袖内,把那缕青丝放在床上半空就是超出他行为常理的反常。
苏胭快忍不住了,开始认真思考砍人从脖子砍比较好,还是从手脚砍比较好?
谢和璧此时抚弄着青丝,眸光不舍得离开一瞬,却十分冷静:“她发现这点不同,一定会追查下去,所以,今日她试图降低我的戒心。”
谢和璧指的是苏胭装作力竭一事,若是真力竭,不会倒退到离他是安全距离才装力竭。
谢和璧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但他的动作仍然比谁都快。
因为在那一瞬,他并非镇静自若、只寻弱点的剑主,只是一个关心则乱的男人。
苏胭心道,他是真的懂。
心细如发、变态如狂居然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他们不是才认识两天,苏胭定然不会怀疑他。
谢和璧目光清微洞远,看向门外。门窗上有他设下的结界,隔绝打量。
谁能想到苏胭曾经用苕月门特殊功法“改造”过头发。
此时,谢和璧的目光终于从发上移开,他取来五行彩绦,五行彩绦放出华光,谢和璧手中的发丝也跟着发出霞光——毕竟曾经身为法宝一部分。
谢和璧凝心静气,对灵力的操控析毫剖厘,发丝重新归拢入五行彩绦之中。
但是,外部多了一缕新发,他雪衣飞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地把苏胭的头发掩藏在他的头发最中央,属于苏胭的气息,完全被谢和璧的气息所包裹。
好似天衣无缝,任谁也看不出里边别有乾坤。
这就是谢和璧在弥补今日白天所说的话,他说过,会给五行彩绦换上自己的头发。
谢和璧凝望新的五行彩绦,几乎全神倾注于上。他本不喜欢苏胭的气息被任何气息污染。
但现在,谢和璧发现,让二人的气息覆盖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更是他的渴望。
他袍袖一挥,收了灵力,五行彩绦灵光顿敛,缓缓落在他掌心。
下意识的,谢和璧以指在五行彩绦上轻抚。
他面容高寒典雅,不似凡尘中人,这动作做来却格外娴熟,仿佛演练过数次。
苏胭想,她知道五行彩绦为什么褪色了。
绝对是被他盘的。
忍无可忍时,无需再忍。
苏胭顷刻加强感应,以神念为媒,本尊降临在此地。
风乍起,魔刀刀鞘飞出,寒光凛冽的刀锋直朝谢和璧而去。她的袭击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空中涟漪刚起,刀锋则至。
谢和璧以指夹住刀锋:“苏姑娘稍待,可否让我解释?”
他以巧力化解刀锋的来势汹汹,随刀后退,雪衣乌发微扬,如鸢飞鱼跃,在碧波江上翻出白浪。
苏胭冷冷道:“我都看到了,恋物癖?”
“这么喜欢我的头发?留着给我的刀解释吧。”
谢和璧若云中雪鹤,躲闪招式奇诡的魔刀,本想说是由人所及、爱屋及乌,又想到以苏胭的性格,这样说只能招致更恶劣的结果。
此事,只能缓,不能急。
况且,他对她超脱常理的迷恋、占有欲,在她看来的确值得出刀。
窗户、摆设在刀意激荡下不堪一折,因门口有结界,二人直接打出窗外,在云霰疏疏、皎月如银中斗得你来我往。
谢和璧被逼出了剑,太上玄微剑一出,空中凝寒之气大盛。
这般动静引来飞舟上其余人,他们本以为又碰上了空中的妖兽或是其余陷阱,一开窗,就见月下男女斗在一处。
金原惊道:“门主!”说着想跳窗去帮忙。
谢琅瞟了一眼,大喇喇放宽心撑着窗户:“没事的,白天都好好的,怎么可能打起来?我族兄行事端方有礼,苏门主虽不拘小节也并非魔道,他们有什么好打的?定然是切磋,你看,虚空兽都在那儿,怎么可能真是打?”
虚空兽是圣洁灵兽,和主人心意相通,最知道主人为什么被人追着打。
它心虚地别开头,目光闪烁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希望主人多撑一会儿,别被打得太惨。
苕月门弟子们观察一会儿,发现确实没什么杀气,也就放心地回去修炼。
谢琅勾住金原的肩膀,挽留道:“诶,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明天就要到万道仙府了,咱们来不来喝酒、行酒令?最后的胜者有奖品。”
苕月门弟子们对视一眼,行酒令?
门主在门内禁酒,他们确实很少玩儿行酒令。今夜,银河倒悬、星月皎洁。
谢琅拉着苕月门、黑刀门弟子一起喝酒、行酒令,金原差点把陆明的笔都输了出去,只有韩展言魏紫雪一直赢。
今夜,谢和璧被苏胭当绝世变态,追着漫山遍野打。
今夜,黑悬再次欣赏了一次苏胭和人“切磋”时的风姿,担心地指挥余下弟子赶紧把悬天给藏起来,千万藏在苏胭找不到的角落。
今夜,钟语溪想给被救治的伤者留下一个好印象,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们,额间汗水涔涔。
在她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准备出去吹风时,被不知哪里来的刀剑气差点削断头发,心虚神乱地关门回去。
总之,今夜是个好天气。
……
云层彼端,苏胭同谢和璧真遇见一只空中大妖兽、食人鸹。
等击杀这只血红羽毛的食人鸹后,苏胭周身已经没了半点灵力,她面色泛红、发丝微乱,躺在松软的青草地。魔刀放在她左手旁。
谢和璧同样躺在她右边一米处,看着纯净的天穹。
苏胭勾勾手指,气喘吁吁努力去够魔刀:“变……”
“姑娘,下次再打吧,这次都没力气了。”谢和璧声音清寒,此时带着些怡然自得,低而微带旖旎。
苏胭的确没力气,况且,她看了眼天空的飞舟,离他们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今夜吐纳灵气有些多,快到极限,现在她的确疲乏,苏胭慢慢等着恢复体力。
倦意袭来,为了保持清醒,苏胭把冰凉的魔刀放在自己额头上,也抵不过那一丝丝困意。
谢和璧忽而道:“苏姑娘今日太累,可以在此稍作休息。”他半撑起身子,手臂支在草地上,雪衣铺洒开,在夜风中迷晃人眼,正好挡住风口。
苏胭撑着眼皮:“我不。”
她一脸死活不睡的倔强,三无脸般看向倾向她的谢和璧,警惕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谢和璧默然凝视她,思考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再次令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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