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细细, 临风阁烟雨朦胧,谢和璧身上暗绣的山河流光在蒙蒙的烟雨中显得更加疏远。
他的表情,极淡、极冷。
没有什么皑皑冰雪, 因为雪是会化的,也不似皎洁明月,因为明月虽远,终有折桂之时。他的冷是一种常态,从骨子里透出一切的漠然。
连虚空兽都有些被吓到,轻走过去:“遗光……”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早晚能弄清楚苏姑娘的道。”虚空兽天真地以为谢和璧是因为不够了解苏胭而不悦。
“不必着急。”谢和璧只道。
虚空兽望着他的脸,一时失语, 他仿佛真的不在意苏姑娘究竟是什么道, 毫无热切, 和一贯表现出的连苏姑娘一点微末枝节都在意的形象全然不同。
难道他迷途知返?
此时风雨仍未减,谢和璧却没兴趣再观望下去,继续在山河阵旁设置关卡。剑修不同其余修士,谢和璧将减少炼心, 把难度提在实力方面。
虚空兽看着剑光纷繁,无趣的杀意剑意在山河阵中环绕。它觉得无聊, 半眯眼睛。
虚空兽还未睡着, 就听得一声:“好了。”
好了?这么快?
他睁眼去看, 虚空兽在临风阁待了这么久,大概也知道设置考核关卡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谢和璧的用时快得过分了。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我已应允危师弟邀约, 不能误了时间。”谢和璧收好山河阵, 合上所有杀意剑阵。
虚空兽都懒得戳穿他。
之前也不是没人邀请他, 他不去的时候还少吗?分明就是苏胭要赴危无忧的约,所以他才要准点去。
明明刚才他好似对苏胭的道不感兴趣,漠然到可怕,现在又很想和苏胭接触,人族修士真是奇怪。
虚空兽都看不下去了,碎碎念:“遗光,你截然相反的态度别说吓到别人,就连我都觉得你吓人……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谢和璧置若罔闻,连眼神都欠奉,来到赴约地。
老远,就听到危无忧道:“想吃什么随便上,小爷压根不缺你们这点灵石。吞噬圣体?什么都吃对吧,酒楼里任意菜色全来三份!”
修士不吃则以,一吃惊人,食量非常可观。
溯兰真君对吃没有兴趣,分了点苏胭的钱后,不掺和这些小辈的事儿,已经离开。所以,在场只剩下危无忧、直接晋升至元婴初期的解苍玄、苕月门众弟子。
苕月门虽贫穷,但除开门主在内,个个极有风骨,并不谄媚。就连需要靠吞噬来修复伤势的金原,此时也举止文雅。
危无忧看着食单:“你们喝什么酒?”
解苍玄摇头:“我不会饮酒。”
苏胭则道:“都行。”不用她给钱的,她都不挑。
危无忧先是白了眼无趣的解苍玄,再对苏胭道:“给你来点儿贵的?”苏胭的喜好太好猜,能收钱点拨别人的,也就她一个了,危无忧都不需要动脑:“我喜欢这儿的花雕,除开花雕外,每种好酒都来十坛。”
十坛?
苏胭诚恳询问:“你是打算醉死解苍玄,一解心中闷气?”
苏胭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自从解苍玄突破后,危无忧从师兄变师弟,脸色难看至极。
危无忧像被踩了尾巴:“,我也是元婴,他现在修为只比我高一点点而已,有什么值得夸耀?”这种大少爷人生没有什么失利,尤其是在财帛方面,他倨傲道:“苏门主,我请你吃饭,你总要说点好听的,总说话难听,也不是个事儿。”
危无忧骄矜地喝了口茶,身为商会公子,他也有一双利眼。
苏胭这样的修士,性格桀骜不驯,但是重视财帛。他这样说话虽然失礼,但苏胭顶多不快,绝不会真和他翻脸。
哪知,苕月门弟子面露不虞,苏胭却十分自然道:“危少爷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能和您一起吃饭,是我三生有幸,如若把我认识危少爷的时间延长一些,我期望是一万年。”
危无忧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解苍玄也惊讶地看向苏胭,耳朵尖发红。
危无忧颤着手指指向苏胭:“你……你居然说这种话!”
什么一万年和他认识的话,她都说得出来,危无忧咬牙:“你至于吗?不过是请你吃了一顿饭,从没人请你吃过饭?”
“没有。”苏胭道。
谢和璧正从门口进来:“苏姑娘忘记了?”
他一进来,如一抹雪光照耀而来,解苍玄率先站起身,他顿悟入元婴后,始知元婴境的广袤无垠,这才惊觉谢和璧能在短短两百年时间内修了八次元婴,是怎样逆天的存在。
危无忧拖延一瞬,虽不情愿,仍然起身行礼。
他们礼节周到,苏胭却没有动,没有人明知对方觊觎自己,还能如常行礼。
她就坐这儿了,谢和璧能怎样?
苕月门的弟子见苏胭的反应,同样未行礼。谢和璧果然不在意,同解苍玄等人寒暄一瞬后,自然而然望向苏胭:“天香楼中,我同苏姑娘也曾有一饭之缘。”
虽然压根没吃。
苏胭没想到他还能提,危无忧来了兴致,谢和璧这么个性子,也会做东请吃饭?
他捅了捅苏胭的胳膊:“他请你吃的什么?”
“空气。”苏胭道。
危无忧不信,苏胭只能说:“和你的作风类似,名菜来一份,但没要这么多酒。”
危无忧听见没这么多酒,心底总算好过了些。
谢和璧在他和苏胭挨近的距离一扫,不动声色,取出一方龟状的漆黑石头,递给解苍玄:“玄武石,曾是玄武蜕下的壳,经天长地久、雷霆侵蚀,慢慢蕴含雷意。其后沧海桑田,沉入水底,也引得雷击江河。”
对于修苍生雷剑的解苍玄来说,是至宝。
解苍玄拿到这方玄武石,恨不得整颗心都沉醉进去,他言语间充满感激,并不惺惺作态推让,然后起身:“我坐对面去。”
这里的对面是北方,玄武是北方神兽,玄武石也契合北方。
解苍玄沉醉其中,自然要换位置。
谢和璧道:“我和你换。”
他和解苍玄交错,谢和璧从容坐在苏胭旁边,没有一点突兀,甚至对苏胭点头示意。
苏胭:……
真的,不是她自恋,这里这么多位置,谢和璧偏偏换到她旁边来,让人不往坏处想都难。
但这又如何呢?别以为她不知道,谢和璧究竟是什么想法。
谢和璧身上的冷香幽幽朝苏胭鼻子里钻,危无忧此次聚会并不只请了这几个人,当时临风阁内的修士危无忧都有邀请,如今陆陆续续赶来。
在和危无忧寒暄后,这些修士或多或少同谢和璧搭话。哪怕每人只是一句,也足够谢和璧应付。
谢和璧太少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些人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苏胭默默吃菜,等她对佳肴没了兴趣后,才发现苕月门弟子们已经喝得握不住酒杯,危无忧像一朵交际花,醉醺醺穿梭在修士们身边。
他拎着一坛子酒,周遭的空坛子早堆满屋子。
“苏门主,来,喝一口?”危无忧举起坛子,打了个酒嗝。
这些天之骄子们,放纵的一面不比任何人少。苏胭举起酒杯,和他对饮一口,危无忧不满那么小巧的酒杯:“你怎么娘们唧唧的?来,换成酒坛子。”
苏胭道:“你没见我喝了这么多空坛?”她指着一旁的空坛子,危无忧拍了拍脑袋,醉醺醺一笑:“我忘了,好,你随意。”
“你和他相处得不错?”谢和璧冷不丁道。
在满屋修士中,谢和璧是唯一神情不变,将冷然进行到底的人。连不会饮酒的解苍玄都被活活灌醉,谢和璧身上也没沾染酒味。
他喜欢就是喜欢,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无法逼迫。
苏胭好似才注意到谢和璧一直在自己周围:“还行,他表现得很正常。”
至少人家是个正常人,总比谢和璧好。
谢和璧仿佛没听出苏胭的弦外之音,继续问:“你喜欢吃甜食?”
刚才她的筷子基本落在带糖的菜色上,吃得不亦乐乎。
苏胭的筷子都往糖醋鱼身上挟了,闻言顿住,抬头:“比起甜食,我更喜欢喝血。”
谢和璧:???
“尤其是心细如尘、喜欢观察别人的人的血。”
谢和璧:……
他丝毫不怒,连这么冲的话都能接下去:“苏姑娘喜欢就好。”
苏胭对他表示佩服,这么冲的话他都喜欢,谢和璧是真的油盐不入刀枪不进。
她正要说话,这方酒楼空间忽而变得扭曲、火热。柱子成为牙齿,地毯成为舌头,腥气冲天。
他们不像置身于酒楼,而像置身于怪物的口中。
苏胭拔出魔刀,与此同时,酒楼内所有醉醺醺的修士剑光同时击出,这怪物大口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苏胭:……
也怪这个怪物命不好,万道仙府剑院聚餐,它来这儿开什么荤?这虽然是一群醉鬼,但也不是好惹的醉鬼。
怪物大口崩裂,毫无还手余地,但韩展言按住额头,万里烟光扇上慢慢推演未来,他头晕脑胀满是痛苦:“门主,小心!”
韩展言突然发动魅道演化,是苏胭没想到的。
这个怪物在她看来很弱,为什么魅道演化会被激发?
她站起身,二话不说用魔刀给苕月门弟子们套了一个结界,也就是在此时,怪物破裂的口中涌出无数海水,像海啸一般拍向她们。
等这场海潮过去,苏胭再睁眼时,眼前不再是万相城的酒楼,而是一望无垠的海面。
海水发怒,波涛乱涌,苏胭踩上魔刀,在海面飞行。
刚才没有空间波动,这里不可能是其他地方,要么是妖兽的界,要么是幻境。
先看清楚再做决定。
苏胭越看,却发现周围的海水越真实,海下似乎包裹了什么,随时都会冲破海面。但凡是界,或者幻境,都有界眼,这个海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界眼。
毁了它,或者改造它,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苏胭握上魔刀,在动手前,海面被霜雪冰冻,谢和璧和虚空兽御剑而来,他的目光落在苏胭身上,确认她安全无事后,才道:“苏姑娘,稍等。”
“你知道这是什么?”苏胭问。
“是触碰到龙脉后进阶的酒楼之灵。”谢和璧道,“天地山川尽数有灵,如无尽虚空之主,就是强大的灵。普通酒楼本并无灵,但我们身处的酒楼,因为离万道仙府的龙脉太近,也生成了灵。它接触的本是一条青龙水脉,所以,它能吞吐海水。”
不愧是万相城,连妖兽都更野。
苏胭正要问谢和璧有没有办法对付这种灵,不远处海雾散开,海面上再度出现一人一兽,高绝冷淡,貌似谪仙。
又是谢和璧同虚空兽。
现在,面前出现了两个谢和璧、两个虚空兽,两个谢和璧、虚空兽都把目光放在苏胭身上,苏胭握着魔刀,视线在他们周围逡巡。
谁是真?谁是假?又或者都是假?
“苏姑娘,离开这个妖灵,来我身侧。”
“苏姑娘,他才是酒楼妖灵,接近你只为谋取你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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