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酒楼之灵见惯推杯换盏间的人情往来, 身为灵,它本心思单纯, 却日日都要听着酒足饭饱后的密语。

    论人族有多少龃龉?

    酒楼之灵脸上是木纹, 眼眶中镶嵌的是红灯笼,闪烁着诡异的红。愤怒让他周身的色泽更鲜红,好似红木那般。它高高扬起巨大的木臂, 砸在海面上:

    “我不会相信你!人族。”它指着谢和璧, “你们人族从来都是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就像是他, 好似冰雪琉璃无瑕,实则呢?若能剖开他的心, 你可以看到他心底的欲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我更不可能奉你为主,我见了太多,有喝酒的兄弟前一刻推杯换盏,后一刻就拔刀相向。有徒弟在师父酒水里下药, 表面还要装得谦卑有礼, 当然, 还有一群酒徒酒后吐真言, 想好了如何算计别人。”

    “这就是阴险狡诈的人族!与你们合作, 就像是与虎谋皮。”

    苏胭见它好似真气得不行了, 提醒它:“那个,在你激情喷人族的时候,你要不要回忆一下你刚才假装成他, 想来杀我, 你的阴险也没少半分啊。”

    酒楼之灵:……

    它脸色红, 看不出现在好不好意思, 反而用更大的声音欲盖弥彰道:“那又怎么了?!我都是和你们学的!”

    “我……我们灵的事情能叫阴险狡诈吗?那叫穷则思变。”

    感情他无师自通孔乙己的经典言论。

    苏胭抚摸魔刀,颇觉有的灵不见棺材不掉泪,谢和璧的心肠可比她冷硬得多。

    他对虚空兽一颔首,虚空兽湛蓝的眼里现在也毫无温和,多的是杀意凛然。

    谢和璧执太上玄微剑在前,虚空兽在后:“你可能误会了,你现在没有这么宽广的选择权。”谢和璧声如冷霜,“要么臣服,要么死。”

    酒楼之灵眼中的红灯笼闪烁红光,显然不想吃这样的硬亏,可它初生灵智不久,尚不能从容赴死。

    苏胭看出它的愤怒犹豫,及时道:“你不用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如果你不愿奉我为主,也可以同我签订契约,三百年之内,你任我驱使。三百年之后,我还你自由身,而有了海底的东西,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的声音可称得上蛊惑,容色本如玫瑰,一袭银衣静静站立在海上,显得幽静如莲,若非魔刀煞气威重,此刻全看不出她的危险。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酒楼之灵再听到她提起海底,心底越来越慌。

    它重视海底的东西,这女修看出来海底东西重要不稀奇,可她怎么知道海底的东西和它的自由联结在一起?

    谢和璧望向苏胭的魔刀,心下了然,却什么也没多说。

    苏胭势必收服酒楼之灵,她必须在彻底醉倒之前,让酒楼之灵同意。

    苏胭并不隐瞒:“我知道你为什么能成为灵,说是青龙水脉的滋养,可青龙水脉不只滋养你一个。万相城中酒楼众多,为何别的酒楼没孵化出灵?除开机缘气运外,和你的根脚有关。”

    “月莲木。”苏胭说出三个字,酒楼之灵硕大的身躯呆愣当场。

    “月莲木是海底之物,本无具体形状,在月莲木成熟当日,若周围只有水,月莲木化形时则是一湾游动的水。若周围有水草花木,月莲木会有实体,成为一截木头的形状。若周围的鱼儿更多,月莲木则会成为吞噬小鱼的妖木。”

    “月莲木十分珍稀,尤其是对机关术师和炼器师来说,我不知道是谁眼睛瞎了,把一截月莲木夹杂在造酒楼的木头里,使得明珠蒙尘,但是……”

    苏胭平缓道:“你如今成为灵,可月莲木本体在这里,你拿不到本体,就无法离开,如同地缚灵一般在原地打转,本体是你的束缚。更何况,月莲木总共要成熟三次,如若下一次成熟时,你无法保证周围有什么东西,你的形体会再次发生改变,也许,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

    她说的全都对。

    酒楼之灵不愿意再受束缚,它生出灵智后,仿佛自由了,又仿佛更困惑。

    “你怎么发现我是月莲木?”酒楼之灵道。

    “我是机关术师,学得还不错,看你衣服底下的木纹就知道了。”他衣服底下的纹路,就是月莲木纹路。

    酒楼之灵陷入沉默,它好似多愁善感了许多,在这里,从来没人认出它是月莲木,它觉得明珠暗投,有些寂寞,可它又庆幸自己没被认出来,因为月莲木只能被制作机关法器。

    乍然被点出身份,酒楼之灵好似卸下一切重担。

    “你说得不错。月莲木并非好命,连形态都不能自己选择。我现在的模样是我喜欢的,可下一次,我再度成熟,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做了几千年的木头,难道要让我又做回水,流到江河中?”

    “我并不是要杀你们,我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掌控自己的命运罢了,你手中的刀,有一股莫名吸引我的力量,冥冥中,我觉得它能改变我的命运,我才铤而走险。”

    否则,别说握住剑就像冷面煞神一样的谢和璧,光是危无忧等人,它也不会惹。

    命运,月莲木一族连自己的形态都无法掌握,只能被做成机关法器,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

    它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只是决定自己长得像什么。

    苏胭听它提起自己的刀,提起漆黑的魔刀:“我的确可以用它改变你的命运。”

    谢和璧听到这里,似要执剑往后退去,不听这玄机。

    苏胭道:“你不必走,反正你也猜出来了,不是吗?”

    刚才酒楼之灵问为什么苏胭知道海底的东西关乎它的自由时,谢和璧第一时间就看向她的刀。

    这人心思玲珑,一点即透。

    谢和璧见被看穿,且苏胭自己也不在意,便留在原地。

    苏胭对酒楼之灵道:“我的刀曾被封印于万魔渊,不过,它是同苕月门先祖打赌赌输了,才不得不受困于万魔渊。魔刀一类,最强的魔刀永远不是比拼谁身上的血气更重,杀人更多,而在于谁能保持清醒。”

    “我的刀保持清醒的途径之一就在于契约,生杀予夺,各有守则。因此,我可以在三百年后,和你订立契约,你把月莲木随波逐流变幻形态的能力抵给我,你就能得到你要的自由。”

    “当然,前提是,先把海下的月莲木本体取出来。”

    苏胭说到这儿时,魔刀发出血光,对主人的夸赞很是受用。

    酒楼之灵也目带灼热:“你……我能看看你之前订立的一些契约吗?”

    “可以。”苏胭答应得非常痛快,毕竟她要酒楼之灵整整三百年,它谨慎些无可厚非。

    苏胭拿出之前所有契约,飞身上去到酒楼之灵面前:“一起看。”

    她抽出一张纸:“这个是上次有人求我饶他一命,约定给我一山洞的兰心石。”

    酒楼之灵:???

    求她饶他一命再给东西,怎么这么像打劫?

    苏胭再抽出一张:“这张是……诶,这张怎么是我欠别人?哦,这张是之前去酒楼吃饭没给钱签的契约。”

    酒楼之灵的DNA动了,虽然它是月莲木,但是它也做酒楼做了这么多年,可以这么说,如果它不认可自己的酒楼身份,它就无法幻化成酒楼之灵。

    身为酒楼之灵最痛恨的是什么?!当然是有人吃饭不给钱!

    酒楼之灵大怒,眼睛更红:“你怎能如此?你知道酒楼的大厨有多么辛苦?”

    苏胭:???

    谁有做苕月门门主辛苦?大厨好歹有月奉,她有吗?有吗?

    酒楼之灵好歹还有理智,指着谢和璧喷苏胭:“你吃饭不给钱是不是传统?我在他记忆里看到,你在天香楼居然只要一壶不要钱的茶水,还是他请你吃饭,为什么他这么大方你这么抠?”

    酒楼之灵像一个小钢炮叭叭叭。

    谢和璧询问的目光探向苏胭,似乎在问是否能忍受这样的性格?

    谢和璧并不温和,从他和虚空兽的相处就可见一斑。谢和璧同虚空兽绝对是知己好友,但哪怕是虚空兽,谢和璧也不会同它打闹。虚空兽上次劝诫,谢和璧更是直接拒绝,没一点拖泥带水。

    所以,他不认为对一个刚认识的区区酒楼之灵,可以容它这么放肆。

    苏胭倒不会愠怒,机关灵对她至关重要,苏胭连风堂主的面斥都能忍,更别提一个明显不过脑子的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示意谢和璧不要轻举妄动,再道:“他比较富有,我比较穷困。”

    酒楼之灵哼一声,别别扭扭道:“好吧,如果我和你签订契约,到时候你就不愁没有酒楼住,可以省下一笔钱。”

    苏胭眼前一亮:“你真好!”

    谢和璧:……

    她从未如此夸赞过他。

    不过,她如此开怀,谢和璧也不会破坏气氛。

    苏胭还剩下好大一堆契约没翻,酒楼之灵见她在半空醉了,飞得摇摇晃晃,干脆招手:“到我肩膀上来。”

    酒楼之灵非常大,如同一个木制机关人,肩膀宽厚,苏胭踩上去,和它一起看契约。

    酒楼之灵心中的天平慢慢朝她倾斜,就在此时,天空忽而开了一个洞。

    这洞开得猝不及防,带起一阵猛烈罡风。苏胭刚才虽然清醒,但是是将所有神智全用来抵抗醉意,如今忽然被此风一吹,毫无防备间脚一滑,从酒楼之灵的肩膀处踩空。

    谢和璧瞬间飞至空中,没任何悬念的接住苏胭。

    偏偏苏胭并不习惯被救,她更担心的是空中的大洞,所以,魔刀出现在她手中,阴差阳错间,正好划破谢和璧的腰封。

    剑修刀修都会束腰封,是为了不让宽松的衣服影响自己。

    谢和璧的腰十分劲瘦,他远看如冰冷贵公子,实则一点也不文弱。如今腰封落入海面,腰部的衣服也被锋利的魔刀划了一刀,半散开来。

    他周身温度偏低,如一块玉,但苏胭碰上去的瞬间,冰冷不再,满是灼热。

    谢和璧、苏胭:……

    苏胭从谢和璧沉默的眼底,看出他也没料到这个发展。

    想来也是,谢和璧虽然有奇怪的爱好,但也是个正经人,天空的洞大概率联结外界,谢和璧更不可能有暴/露的爱好。

    但都这样了,谢和璧也未生气。

    天空的洞此时传来热闹的喧哗声,苏胭一人做事一人当,经此一事她也清醒许多,手一张,谢和璧散落的腰封被她吸入手里,她直接给他系上去,好歹别让衣服散落开。

    “抱歉,我马上给你穿上。”

    谢和璧:……

    苏胭经常自己束腰封,但从未给别人束过,更别说这腰封都烂成两截了,眼下时间紧迫,事急从权,苏胭只能草草系好,谢和璧平整的衣服变皱,挤出波浪一样的褶皱,一缕黑发甚至被嵌入里边,紧贴在腰上。

    谢和璧没在意苏胭蹩脚的技术,任苏胭粗鲁摆弄,反而询问:“苏姑娘,你系的是?”

    “蝴蝶结,先将就用,你看看怎么样?”

    谢和璧本不知道蝴蝶结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从那个类似蝴蝶翅膀的造型和名字,想到一些女子所用饰品。

    怎么说呢?谢和璧没有这样诡异的爱好。

    一个冷冰冰的剑主,腰上系了个蝴蝶结,忽略他的容色气度,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

    但谢和璧只看了眼蝴蝶结就移开眼,没一点要扯开的意思,事实上,这个蝴蝶结在谢和璧身上,全被他的气质压制,让人下意识忽略它

    他没一点生气:“苏姑娘果然匠心独运,妙手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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