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胭坐在医馆凳子上, 医修微微颤抖着替她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你的手抖什么?”苏胭抬眸,双眼锐利。
“啊?哈哈,没、没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伤口,有点紧张。”医修擦了擦汗,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自从这名女修一来, 那群聊天说地的修士便莫名犯困,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
显然, 这女修不是个善茬。
医修给苏胭缝针的手抖了又抖,谢和璧走过去, 取过她的针,雪白的衣袍像水一样轻柔落在苏胭肩膀上,他问医修:“现在只用缝起来?”
医修一愣, 开医馆的医修见多了修真界形形色色的人, 无论美丑和修为高低都要找医修治伤不是?
可是,谢和璧同苏胭在一块儿, 还是令医修不禁侧目,真的太养眼了。
医修道:“对,缝起来。”
谢和璧拿好缝线用的针, 龙息太强, 苏胭的肩膀用任何法术丹药居然都没办法愈合,只能祛除大部分龙息后缝起来, 慢慢用药温养。
谢和璧目光专注:“会有些痛, 你稍忍一忍。”
苏胭其实早痛麻了, 虽然有麻沸散, 但是并不能完全消除感觉, 也就是她们兵器武道之修够猛,换个人能当场晕过去给青龙当餐后点心。
谢和璧说完后并不犹豫,快捷迅速,看似下针走线非常轻,但是力道不重不少,如线走龙蛇般缝完伤口。
苏胭额间有点汗,但敛着眸子,什么也没说,一声痛呼也没有。
谢和璧正要用手刀削断多余的线,医修凑过来:“不能这么削。”她取过来一盏灯,里面有酒的味道,“用这个烧。”
酒精灯烧烤,苏胭很懂。
受伤了就得受着这些事儿,苏胭虽然有些怵那个酒精灯,仍然安静坐着,一点反应没有。
她乌发垂在腰间,银色柔顺的衣袍早就沾着血灰,整个人安静明亮,如果不是另一只手握着魔刀,她看起来完全无害。
谢和璧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苏烟一看,桌上是一颗火灵晶,色泽纯净鲜亮,毫无杂志。
见到火灵晶,苏胭眼睛一亮。
下一瞬,她肩膀上传来转瞬即逝的痛感。原来是谢和璧趁着刚才苏胭的关注点全在灵晶上,迅速用了酒精灯。
谢和璧收回手,没看苏胭肩膀处掀开的衣服,他极有风度退开,玉树临风:“我第一次给别人处理伤口,钻研医术,幸亏有你配合。桌上的火灵晶,算我给你的谢礼。”
哪怕是爱钱的苏胭也怔住,没脸收这个灵晶。
她有很强的弱点,就是爱占便宜,谢和璧先是给她处理伤口,让她没因为医修的害怕被戳成筛子,再是这样……苏胭叹口气,有些事,一旦过了一个度,就不好了。
苏胭把衣服穿好,真切说:“其实你不必要这样,我很难……”
谢和璧只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苏胭剩下的话就堵在喉咙里,扪心自问,最开始她对谢和璧有许多误会,相处到现在,苏胭发现她起初对谢和璧的判断有许多偏颇的地方。
如果谢和璧换一个人喜欢,他会少许多麻烦。
这话,苏胭没能说出来,他们都懂彼此的心思,说出来不过白白伤人。
一股奇怪的气氛流淌在二人中间,眼见苏胭越来越不自在,谢和璧道:“胭胭,我需要回去找谢琅说一些事,我先离开。你这里没问题吗?”
苏胭咳道:“没有。”
她召出巨大的酒楼之灵,刚才山河阵内太危险了,苏胭担心酒楼之灵被青龙给直接拆掉,根本没把它召唤出来。
现在威风凛凛的酒楼之力如同忠诚的护卫,立在苏胭旁边。谢和璧点头,离开这座医馆。
再待下去,她只会越来越不自在。谢和璧不想看见两人没有进展前,就先让尴尬成为他们中间的主色调。
那抹雪色身影消失后,医馆门口冲进来几个人。
魏紫雪脸上沾着血,本气质优雅的乐修现在脸上手上都是血,她热泪盈眶:“门主,你还活着!大师兄也还活着!”
阴南光手握招魂幡,看来已经打算给苏胭招魂。
一群人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扑向苏胭的方向。
紧接着,酒楼之灵纵身一跃,结结实实挡住她们,酒楼之灵一个扫堂腿,他们当即贴在墙壁上。
医修目瞪口呆看着这个发展,也许,今日就是她的医馆被踢馆之时?
苏胭道:“有空房间吗?”
“……有。”医修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苏胭从酒楼之灵身后走出,留给韩展言等人一个清潇的背影:“跟上来。”
韩展言等人连忙跟上去。
进入房间后,韩展言关上门,苏胭神色肃穆,坐在雕花木椅上:“谁带的头?”
韩展言进来就见到医馆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闻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撒谎:“我。”
“你们去另外的山河阵,是想通过阵法互通来找我?”
“是。”一群人低着头。
苏胭神色莫测,熟悉她的人知道,这时候的门主非常可怕:“我先不说你们说要杀人给我陪葬的事,我先问你们,有多少把握在万道仙府击杀别人后,活着出去?”
魏紫雪眼眶一红,咬紧牙关不流下来。
韩展言抬眸:“若门主死,我们根本没打算活下来。”
“我父亲母亲,风堂主,或者说我,是这么告诉你们的?我以为我们同为我父亲弟子,选择成为修士的第一天,他就会告诉我们,修士是孤独的。”
“要么动辄闭关千百年,要么各有突破寿元不同,也许有人死了,自己还能与天同寿。又或者,秘境、妖兽、敌人,修真界每天都有修士死去。修士的宿命是孤独,无论我死或是不死,你们都应该活下去,带着你们的道走到最后。”
“这样浅显的道理,需要我提醒你们?”
苕月门弟子很少看见苏胭这样,她这副模样,好像没有一点情感,只有极端的理智。
就像她曾经拆了存英堂的金灵楠木台拿去卖钱,也仿佛只有理智,但韩展言等人都知道,她对苕月门、对师姐师弟极有感情。
苕月门弟子没说话,但眼中有不服。
苏胭问陆明:“陆明,你是儒修,为生民开太平,你告诉我,你们强闯不成就伤一群人的自杀式行为,你为什么会赞同?”
儒修陆明,也曾有一颗海晏河清的心。
苏胭的出格举动,陆明看着不对了,也会上谏提醒。
但这一次,陆明连笔尖都是血色。
陆明道:“门主,我的确是一名儒修,曾经固执地抱着一些想法。可当初,老门主、师娘死后,我们遭遇的也不敢忘。”
“我们苕月门,历史悠久,典藏如烟,师尊师娘一去,南宁州宗门蜂拥而动。大小宗门用各类莫须有的理由要插手我们宗门的事,目的就是我们苕月门的典籍。”
“风堂主力战群雄,险些命陨,他们围在苕月门山下,我们通过祝师弟的兽听到了他们的讨论。”
“苕月门现在的弟子必须死,祸害不能留下,斩草需得除根……我们的宗门、典籍应该怎么瓜分,全部安排得明明白白。最后,门主你打开万魔渊的机关阵,释放万魔渊的魔煞气,他们才被彻底击退。”
“他们后来不敢再来,除开惧怕魔煞气之外,也怕承担万魔渊的责任,知道万魔渊是什么样的存在后,他们恨不得和苕月门划开界限。那时的陆明,就清楚的知道一点,门主在,苕月门在,我才能是那个吟风弄月的儒修,若你们不在……”他低低一笑,心中的话没说出来。
魏紫雪等人也想到那一场梦魇,正是因为那次,苏胭险些被魔煞之气吞噬。
她们才知道为什么天生为刀修的门主会选择一柄魔刀做她的刀,她可选择的余地明明很多,但因为要镇压万魔渊,那成了她一生的责任。
韩展言风度翩翩,同样笑中有冷意:“我们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喜欢的是一整个苕月门在一起修炼,一起赚钱,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们的处境本就很差,那么,他们怎么还可能考虑别人的处境?
苏胭想到了那本书,她从来不信一本书能够预测一切。
蝴蝶的翅膀尚且能引动天气变幻,修真界的事变幻莫测,哪有东西能预测?可这一刻,苏胭知道那本书中为什么会写苕月门弟子后面变成那样。
他们并非在书籍后期才黑化,而是早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前期苕月门未散,他们表露出的都是正常的性格。
无论是乐道圣手魏紫雪,还是温文尔雅的陆明、风度翩翩的韩展言,早都在偏执中黑化。
苏胭头大起来,本就贫困的苕月门现在更是发现弟子们心智偏执,更加雪上加霜。
苏胭静静思考该怎么办,韩展言等人见她静默,在时光里一动不动。
魏紫雪轻轻道:“门主?”
苏胭站起身,双手压在桌子上:“我问你们原因,并非要从原因说服你们,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我认为,原因并不重要,无论是曾经的不幸还是现在的坎坷,都只是原因。”
“世间唯结果论,天大的原因也微不足道,我只看结果。此次结果是,在局势明朗前,你们自乱阵脚,此次如果不是我把他们的记忆消除,你们一定会招来万道仙府的追责,身为门主,我不能看到门下弟子做这样的不智之事,所以你们需要接受惩罚。”
苏胭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应对门下弟子,最终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方法来。
人的思想很难改变,尤其是苕月门弟子都很有主见。
她并不需要改变他们,只需要约束。
魏紫雪等人毫无异议,是她们心慌了。
如果这次事情泄露,苏胭原本没死,也会背上大麻烦。魏紫雪道:“但请门主责罚,我们永远追随门主。”
寂静的走道间,一根针落在地面。
医修杜若捂住嘴贴在门上,她只是医者仁心,来提醒苏胭需要换药,真的没想到能听到这种类似邪//教的现场。
在杜若眼中,苏胭的苕月门,俨然是门下弟子个个恶霸,这位门主追责他们,追究的责任居然不是他们胡乱伤人,而是他们没选择一个好的时机伤人。
在这群恶霸被苏胭惩罚后,恶霸还说永远追随她。
天啊,这是什么洗脑之术?
杜若抱紧自己,悄无声息,想一步步挪到医馆一楼,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门无风而开,苏胭道:“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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