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兽遥望孤月峰上的云海, 连毛尖都闪烁着孤寂的光。
遗光还没彻底好,它也不能离开孤月峰,兽生真是惨淡无聊。
一列英武不凡的护卫拾阶而上, 为首者捧着一卷古色古香的卷轴,虚空兽太无聊了, 高雅走上前去。
“殊大人。”那名护卫行礼。
虚空兽张嘴:“你拿的是什么?”
“苕月门给少主送的礼物。”那名护卫毕恭毕敬回答。虚空兽虽不是人,但换算成人的实力, 远远高于他。
虚空兽点头,本没多在意,朝孤月峰上送礼物的人多了去了。
它本要踱走, 耳朵一颤, 苕月门?苏胭给遗光的礼物?
她这么抠门, 也舍得送礼吗?她终于发现了遗光虽然偶尔言行出格, 但对她一路保驾护航?这种感觉, 就像一只白眼狼突然知情识趣了, 虚空兽顿时感觉到了动容。
太不容易了。
顿时, 它看这副卷轴的眼神都不一样。
示意护卫把卷轴交给它后,虚空兽朝主殿走去。
主殿,泉水淙淙, 云雾弥漫。天材地宝流水一样送入谢和璧殿内,但没有太大用处。他损耗在于心力,心力只能慢慢温养。
但谢和璧仍然一有稍微清醒点的时候就继续修炼太上玄微道,一点一滴调节自己,损于什么地方, 就要从什么地方补回来。
汤泉中盛着千年雪乳等各色奇珍融成水, 作辅助之用。
谢和璧在汤泉中央, 修炼时引动天地灵力, 冰霜雪气蔓延开来,殿内温度极低。虚空兽见状,不是太好打扰他,把卷轴放在桌上离开。
苏胭等了许久,确定周围没有其余护卫,不会一下跳出来把她脆弱的魂体戳十多个窟窿后,尝试着慢慢脱离这副卷轴。
谢和璧倏然睁开眼,苏胭刚一踩到地面,太上玄微剑便凌空抵到她的面门。
她睫毛颤动,被太上玄微剑锋锐的剑气切断几根睫毛,落在地面,又化成灰消失。
这个距离虽离她不过纤指,但苏胭并不担心,纤指距离也是距离,杀人时多一分可以,少一分就是真不行。谢和璧这招并非是杀招。
她唯一惊讶的是,她是魂体,本身就更轻灵,太上玄微剑不用附雷咒就能伤魂体?
谢和璧见是苏胭,立即收剑,察觉自己刚才差点伤了苏胭后,本想立即去察看,却又发现自己此刻着装不妥,只能退回水中:“胭胭,我不知是你,你可还好?”
“还行,死不了。”苏胭抚摸自己断了的睫毛,“你的剑能直伤魂体?”
修士对付鬼魂,大多用雷咒。苏胭的魔刀能伤魂体是靠魔煞气,谢和璧的太上玄微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凶残。
谢和璧知无不言:“我所修之道可以直击对方的道,无论是魂体、灵体,都无法逃脱。”
苏胭颔首,心道好险。
她这次对付狐鬼王还是太托大了,若以谢和璧的方法,哪怕她的魂体有阴南光的招魂幡保护,谢和璧也能无视招魂幡。
天下的道种实在太多样。
但苏胭也不算太后悔,做大部分事时,有个八十的把握就可以试试,真要事事确定百分百的把握,那么也就做不成什么事。
谢和璧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看见苏胭瞬间的紧张和放松,清声安慰:“你已经考虑得尽善尽美,智计百出,若换成旁人,早已死在狐鬼王爪下。”
“多、多谢赞赏。”苏胭这么厚脸皮的人,偶尔也会被谢和璧的夸赞弄得不好意思。
他似乎只会夸赞她。
随着谢和璧停止引动天地灵力,冰雾消散,汤泉更显清晰几分。
他朝汤泉中央在走几步,用平稳的语气:“胭胭来找我有事?这里暂无清茶瓜果,并非待客之道。”
“殊。”谢和璧微提声音,虚空兽百无聊赖从外边进来。
见到苏胭后,虚空兽眼睛一圆,再见谢和璧,因为在伤势期修炼,未免气淤凝滞,他并未着上衣,赤条上身待在汤泉中,虽然竭力显得从容和缓,但虚空兽还是一眼看穿他此刻心绪的不平静。
都叫它来了,肯定不平静。
谢和璧道:“帮我带她去茶室稍待。”又转向苏胭,“我马上就来。”
“嗯。”苏胭毫无异议,不慌不忙跟着虚空兽出去。
她又不瞎,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哪里看不到谢和璧没穿衣服。
她纯粹想让谢和璧体验体验遭遇变态的感觉,可惜,她现在有求于人,不好做得太过火。
苏胭颇觉遗憾,到茶室不久后,谢和璧如约而至。
他现在其实很虚弱,但仍然耗费灵力把头发全部烘干,仪表整洁,清如朗月,才出现在苏胭面前,丝毫看不出刚才经历的尴尬场景。
不等苏胭开口求人,谢和璧便道:“胭胭是来拿你的身体?”
苏胭眼睛一亮:“你还记得!”再不进她的身体她就要凉透了。
谢和璧眼里闪过一丝歉意:“那夜我走得太急,一时忘记。”他声音蓦地压低下来,“抱歉,我并非面面俱到,对你而言,我能做的太少。”
苏胭需要的帮助太少,让谢和璧常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你喝不惯这款茶?需要换一款吗?”谢和璧见苏胭一直没用茶,魂体也能闻香进食,苏胭却颇觉浪费,这么贵的茶叶,一座茶山都只能挑出这些,就拿来闻闻香,他还要换一款?
好有钱,好羡慕,也好渗人。
他太体贴了,自从苏胭和他订立契约以来,谢和璧已经许久没这样露骨过。
她梦回当初。
苏胭沉默些许,忍了:“不用换,我一会儿喝,我现在想先去看我的身体。”
“是我疏忽了,没顾虑到你的心情,请和我来。”谢和璧起身,带苏胭去一个地方。他袍袖如流云,完全看不出在养伤期间。
到一处寒冰床上,苏胭见到了自己。
她的身体躺在寒冰床上,一旦缺乏苏胭的神韵,这具皮囊如柔弱纤婉的神女,皮囊上的伤势早被治愈,用寒冰养着,也不会腐烂,宛如睡着一般。
苏胭试着进入身体,发现进不去。
她现在隶属于阴南光的招魂幡,自然没法进自己的身体,但只要找到就好了。
多一分等待,多一分危险。
苏胭惯常刀口舔血,如今身体到手,更不显急迫,谢和璧就站在她身侧:“那夜我重伤,我并不想你看见我失败无用的模样,一时情急,忘了你的身体还在虚空兽手中。”
苏胭表示疑惑,并不会被他看似无害的模样欺骗。
“你失败无用?”如果没有她的插手,狐鬼王应该已经被谢和璧算计致死。狐鬼王的筹码是谢和璧毁约被反噬,哪里能想到,谢和璧根本就是要用自己的反噬,换找到天地长春道的弱点,彻底诛杀她。
苏胭道:“剑主太谦虚了。”
“在你面前险些晕倒,便是无用。”谢和璧没什么力气,仍然站得笔直,仿佛很自然而然说出这句稍显暧昧的话。
苏胭略一皱眉,他今天不对劲,有种初见他时的感觉了。
正常了这么几天,又要开始了吗?
苏胭上去搬自己的身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还有点事。”
谢和璧挡在她面前,苏胭搬动自己的身体时差点撞到他,只觉他身上有一股沁透心脾的冷香。他的怀抱很冰冷,若即若离,本该极冷,却又执著挡在她身前。
“稍等。”
苏胭放下身体:“你的意思是?”
谢和璧回头,瞥了眼扒着门框偷听的虚空兽,虚空兽心虚溜走,动作迅疾利落,让苏胭心里直呼带上我。
谢和璧这才道:“我想让你撕毁契约。”
苏胭眼皮跳了跳:“别乱想,你受伤了,好好休息,要不要我带你回刚才的宫殿?”
撕毁契约?他在搞笑。
撕毁魔契共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承担万魔渊的魔气侵蚀,基本铁凉,大罗金仙来也捞不回来。第二种则是苏胭的魔契中明显订立了违约需要付出的东西。
当初的魔契,她订立的违约惩罚是修为归零,再受魔气侵袭。她订立的魔气一定不如万魔渊的魔气倾巢出动,但也足够修正统心法的道家喝一壶。
苏胭推开谢和璧就要走,她没有那种受谢和璧几次襄助,还想看着他送死的爱好。
谢和璧拽住苏胭的手腕,他乍然间出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苏胭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伤患碰到了一处。
苏胭甩一下,谢和璧的脸色便白一分,苏胭怀疑下一刻他能飙血,但拽着她的手仍然稳得像磐石,抠都抠不开。
苏胭沉默好一会儿:“撕毁魔契的后果你应该记得,谢和璧,不要自找死路,我无法控制魔契。”
“我很清醒。”谢和璧道,“那个契约我不再需要,你现在也并不如开始那般格外厌恶我。这个契约拖得越久,反噬越大。”
“我现在是元婴境,龙脉未彻底炼化,我修为归零后能迅速回复。再说魔气侵蚀,正好我现在被反噬,本就要用太上玄微道调理,一切都刚好。”
苏胭静静听着谢和璧瞎扯淡。
“更重要的是,山雨欲来,在将来修真界翻天覆地的洪流中,你我一定会并肩作战。危险,向来是情愫的催化良方。现在不撕毁魔契,将来撕毁,只会在不适合的时机受不适合的伤。”
要不是苏胭被抓着手,她就想给他鼓掌了。
妙啊,这么离谱的事都能说出这种大道理来。
苏胭不禁微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将来的事谁都不确定,我感觉你现在很清醒,并非意乱情迷,不必自找死路。”
“魔契我收着,命你自己留着。魔契的签订根本不是小事,至少,不是拿来给你取得我信任的过渡契约。”有些东西,契上了不花费代价,根本解不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清醒。”谢和璧却格外坚持,他一直看着苏胭的眼睛,和她做最真挚的交流,“做这样大的决定前,我自然要更加保持清醒。”
“当初我的确认为,也许那种迷恋,只是出于迷恋。但同你相处这么久,已经完全足够我拨云见日。”谢和璧想了想,“你能接受我现在说一句稍显唐突的话吗?”
苏胭:……
已经够唐突了,还能更唐突?
她现在想听听谢和璧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你说。”
“无论是面对青龙,还是面对狐鬼王,我没有一次注视过你的头发,它们虽令我目眩,但我更在意的,是你。”谢和璧道,“只有愚者才会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只有愚者才会隐藏心意。”
“因心意愿意承受魔契的代价,在你看来或许不能理解。但于我来说,魔契早晚会被冲破,我现在承受,是一次疯狂的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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