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觉得他韩师傅是魔鬼。
迅速清醒过来的小皇子瘪起脸, 和韩信打商量:“今天能少练几势吗?”
韩信语重心长:“不能。肚子肉不练硬实,皇后如何靠得安稳?殿下既树立起了目标,就要想着怎样去实现它。”
刘越:“……”
韩师傅竟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明明是肚子肉越软, 才靠得越舒服!
韩师傅表示不听他的,刘越反抗失败,只好接过小木剑, 随他来到桃花林。
直至练剑课程结束, 胖娃娃掏出一块迷你小布巾,认真把脸蛋擦干净, 擦完揣进怀里, 迈着短腿往前殿走。
这几天要主动出击, 他不能让母后孤军奋战。
绕过游廊, 刘越远远望见了一个陌生人。头戴布巾, 面颊处有着一道疤痕,却更添几分气势,长须飘逸得不得了, 同样可以归入中年美男子的行列。
那人瞧见他, 眼睛微微一亮,继而快步上前:“小殿下?”
刘越仰起头, 脑袋盘旋着疑惑,不知为何从陌生人的眼里察觉到了亲切。
能不亲切吗。陌生人曹参如今在齐国当国相, 已经听了不下数回皇子越的名字!
萧何写信给他,告诉他平阳侯府的近况之余, 还说自己收了一个可爱的学生,乃皇后所生的小殿下。字里行间的喜爱虽然隐晦, 他哪里会读不出来, 什么“天资过人”“接近过目不忘”, 曹参就没见过丞相这样夸人的时候。
除此之外,皇子越受陛下宠爱的名声,前不久都传到齐国去了。曹参有些吃惊,陛下眼中只有赵王,竟还装得下其他儿子?
诸此种种,全都比不过两千五百个泥瓦罐带给曹参的震撼——他也是到场观看的人之一。
他在心里下了结论,小殿下过人之处多矣。
因为面颊的刀疤,会不自觉显露出凶恶,曹参向来没有孩子缘,亲近他的也唯有自家子孙。也因深刻地明白这点,他望着如小仙童精致的胖娃娃,特地温和了面容:“臣曹参,此次归京为陛下贺寿。”
哪知他预想之中小殿下害怕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刘越眨了眨眼,开国列侯中排行第二的平阳侯曹参?
平阳侯文武双全,曾单人一马冲破敌军阵营,攒下的军功累累,便宜爹觉得他贤明,便封他做辅佐长子的齐国相,也是日后萧师傅的接班人。
对于百官出入椒房殿,刘越早已见怪不怪,谁让他阿娘是一国之母。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得帮帮母后,让她赢得轻松一些,譬如拉拢曹参这样为刘邦打天下的功臣——
嗯,好像不用拉拢。
胖娃娃陷入沉思,废太子一事上,他们好像都站在母后这边。
那就从细节着手,让他们感受宾至如归,更坚定地反对便宜爹。灰黑色的大眼睛弯起,刘越甜甜问好:“平阳侯安。平阳侯是要拜见母后吗?”
曹参哪里见过这样不怕他,还朝他甜甜笑的娃娃。
自己的刀疤可还在脸上呀,见惯尸山血海的平阳侯有一瞬间恍惚,连心肝都暖了起来,连忙应了是。
见小殿下转过身,竟是迈开胖腿为他引路,曹参有那么一瞬间,与丞相写给他的信产生了共鸣。
可叹他远在齐国,收不了这样可爱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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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晓刘邦提出了废太子,吕雉依旧照常处理事务,照常接见大臣,有条不紊,不见半点焦急。
继而她发现,越儿最近总在围着阿娘打转。
一旦上完启蒙课,越儿就会来到正殿,或是陪她阅览奏疏,或是催促她中途休息,到外边的庭院走走,连赖床的时间都少了。
吕雉不知心肝宝贝偷听了她与大长秋的对话,只觉心软成了一滩水,问胖娃娃为什么要跟着母后。
刘越与张良偷偷传信许多回,已经对公元前的养生理论半点不陌生了,扯虎皮做大旗道:“留侯说过,这样对身体好。”
吕雉是知晓传信这回事的,也宠溺地默许。
如今局势,还没到请出留侯的时候。她深知张良勘破了功高震主的道理,不问朝政,独独对养生和黄老之道感兴趣,却不知为何,竟和越儿交流起养生之道了。
闻言她点点头,显然信了幼子的话。又柔声说:“今日晌午,陛下将要召见御史大夫,母后有要事去往东花园。越儿记得好好睡觉,晚饭有牛肉羹吃。”
……便宜爹召见御史大夫?
听到“牛肉羹”三个字,刘越不自觉地吸了吸肚皮,乖巧地应下。
等到晌午时分,他一骨碌从床榻爬起,飞快地穿衣穿鞋,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动作迅速得不得了。听闻动静,在旁浅憩的韩信吃了一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等他发问,刘越软乎乎的胖脸蛋罕见地严肃。
他宣布:“我要跟母后去东花园。”
说罢点了几名宦者,蹬蹬蹬地踏出殿门,韩信:“……”
东花园靠近皇帝居住的永寿殿,向来是刘邦拉着臣子边逛边议事的地方,韩信对那里并不陌生。可热爱睡觉的学生连觉都不睡了,只为尾随皇后,韩师傅沉默的同时,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这就是殿下所说的,把肚子肉给母后依靠吗?
……
东花园的花草开得茂盛,皇帝正和御史大夫把手同游。
周昌作为沛郡人,在做泗水小卒的时候遇见刘邦,至此跟随不弃,随他破秦关,夺天下。刘邦怕他臭石头一样硬的性子,却爱极了他的忠心,便是被指着鼻子痛骂,也从未和周昌计较过。
“汾阴侯。”刘邦决定问问自己最信任的大臣,“朕欲废太子而立赵王,你觉得如何?”
空气陡然陷入了安静。
周昌觉得不如何,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御史大夫瞪大眼睛,毫不掩饰的怒火喷涌而出:“是、是谁撺掇陛下做出的决议,如此佞幸,臣……臣要杀了他!”
刘邦:“……”
刘邦脖子有些凉。他摆摆手,细细和周昌讲述:“盈儿仁弱,等我死了,他压不住那一大帮功臣。虽有皇后帮他,但母强子弱,并不是什么好气象哪。”
周昌沉默一瞬。
虽然他也在功臣之列,但并没有因此辩驳。他沉声道:“陛下以为赵王果决,就、就压得住?太子身为嫡长,皇后辅佐您定天下,更有功于社稷,陛下如何能对皇后生疑!”
还有小殿下呢?废太子立赵王,小殿下会如何?陛下宠爱幼子,却不为他顾虑几分吗?
最后他怒目圆睁:“陛下若有旨,臣期……期不奉诏!”
刘邦真真正正的头疼了。
他悔恨自己是不是闲的,图什么要和臭石头硬碰硬。
周昌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的脸上,作为君主被这样冒犯,刘邦气得面的铁青,抬起脚,准备狠狠踹他屁股。
来了,陛下的绝招来了,周昌闭起眼,一片视死如归。
刘邦:“……”
即将踹出的脚步收回,他到底忍了下来,挤出一个笑:“汾阴侯说的是,朕忽然觉得,此话有些草率了。”
“陛下不是草率,是头脑昏沉,弃江山于不顾的做法。”周昌毫不客气地批评,“还望陛下能够提神醒脑,专注于政事!”
他的嗓门极大,声音回荡在东花园里,刘邦脸色更青一层,好你个周昌,专教刘越那臭小子怎么气人的吧。
再忍朕是龟孙子!
想归想,他一溜烟地走了。
周昌也不在意,望着帝王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方脸浮现浓厚的忧虑。
下一瞬,裙摆曳地的声音响起,吕雉从园后厢房走了出来,周昌回过头,忧虑转为了震惊:“皇后……”
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吕雉将君臣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中。
御史大夫周昌只效忠皇帝,效忠正统。他不爱财,不爱色,对刘邦的忠心谁也比不上,但此时此刻,如同久旱逢甘霖,吕雉知道,她赌对了。
心中的大石缓缓落下,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大的权势与皇帝抗衡,直至超越他。
叔孙通算什么,周昌骂得越狠,刘邦才越是在意。只有御史大夫周昌发声,才能暂缓刘邦换太子的心思,让她在朝中,在军队的布置成型,让陛下——真正认清现实。
吕雉深吸一口气,面露感激:“御史大夫一心为我说话,为盈儿说话,娥姁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说罢,双膝微微屈起。
想她蹲过秦时的牢狱,做过项王的俘虏,脸面实在算不上什么,何况跪在臣子面前。御史大夫与她绑在一条战船上难,何苦不试一试呢?
就在这时,一道奶音自不远处传来:“阿娘!”
三头身的胖娃娃现出身形,哼哧哼哧地往吕雉身边走,圆乎乎的脸蛋布满红晕,又有显露于表的焦急。
吕雉和周昌齐齐怔住了。
刘越走到母后身旁,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周昌:“阿娘是越儿的母亲,母亲感激汾阴侯,越儿愿意以身代之。”
认真说完这句话,刘越揖起小胖手,当即就要跪下。
听到便宜爹召见御史大夫,还有母后所说的“东花园”三个字,电光火石间,刘越想起前世看到过的、史书记载的名篇——皇后感激周昌力保太子,当着众人的面下跪谢恩。
他不想要母后下跪,也不想要史书有所记载,母后能够记录在史书上的唯有荣光,不论是摄政前,还是摄政后。
或许母后为拉拢御史大夫而不在乎这些,可他在乎。母后从前吃了那么那么多的苦,可不许再跪了!
……
刘越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肚子肉太多也不好。
他弯腰弯到一半,动作居然变得艰难!
刘越:“……”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卡顿,胖娃娃猛然被御史大夫扶了起来。
周昌抖着嘴唇,扶着圆滚滚的小殿下,眼眶竟是凝聚了泪水:“殿下,皇后,臣……臣……”
臣何德何能,引得殿下与皇后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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