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在刘越及时的抢救下, 陈师傅稳住了身形。

    望着人软心善的大王,陈平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同时冷静地思考起来,该怎么替逆子面前说项……实在想不到了。

    陛下来了, 太后也撞见了, 丢人啊。早知道生他的时候扔了算了。

    他也不看陈买一眼,生怕气血逆流。那厢, 吕雉下了车辇, 扶着宫人的手走来:“怎么了?都围在这儿, 哀家瞧着十分热闹。”

    “母后。”刘盈搀住她, 把刚刚上演的家庭大战同她一讲,吕雉有些愣。

    看了看农田,又看向跪地的父子俩,以及给陈平按人中的小儿子, 她淡淡道:“长信宫前闹事,像什么话?都进殿说。卫尉衣袍脏了,先去武士歇脚的地方更换,世子直接进来吧。”

    刘越闻言,拔萝卜似的拔起陈师傅, 看他站好, 继而跑到吕雉跟前。

    以为太后这是发怒的前兆, 众人噤若寒蝉,皇帝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想求情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有牵住她的刘越发现了, 转身向前走的时候, 母后分明在笑, 然后很快掩饰了起来。

    吕雉只觉可乐, 和陈平认识这么多年,见他失态还是第一回,要是让满朝文武看见,笑声都能飘到旮旯角里。

    卢绾妻儿的消息,让她心绪复杂,想起从前两家做乡邻的日子。如今来了这么一出,太后心情大好,问两个儿子:“早膳用了么?”

    刘盈点头,刘越摇头。刘越摸摸肚子,可怜巴巴道:“饿了。”

    瞧见一出别出心裁的你追我逃,胃口完全不受影响!

    吕雉温柔地摸摸他,跽坐下来,叫人把膳食端到刘越面前。看胖儿子吃得香甜,她放下心,转眼开始“审问”更衣完毕的陈平,还有引.爆父亲怒火的罪魁祸首陈买。

    她偏偏点了陈买的名,堵住陈平开口的机会:“你来说。”

    陈买呆着脸,缓缓呼出一口气。

    父亲不听他的解释,他憋了那么久,终于能说上话,此时此刻,心底盛满了对太后的感激。

    他率先拜了下去,闷声道:“方才诸事,惊扰梁王、陛下与太后,是买的错。竹担味大,买同守卫宫门的武士说,这是农耕急需的东西,他们粗粗检查一遍,便也放了我进来,同样是买之过。”

    陈平心凉之中,忽然有些诡异的欣慰,傻小子还不是笨到极点。

    陈买认完错,详细描述起一堆黑漆漆的组成:“老师告诉我,粪能作肥,对作物有好处。此法秦时便已常见,然效果并不超群,臣有幸经受点拨,又觉得单单是粪,品类太过稀少,所以今天担进宫的东西,混合了木炭草木灰,以及各类牲畜的粪便、尿水,倒在一段段秸秆上,把它们垒成圈,只等堆积多日,变得足够成熟,足够没有异味,再散播田间。”

    他毫不隐晦地说起粪尿等不雅词,在大汉君主的面前,陈平僵着脸,恨不能晕过去一了百了。

    该庆幸这小子是在梁王殿下用完膳才开的口吗?

    听着听着,他却是愣了,这难道是……陈买自个琢磨出来的创新?可为什么不能私下一试,偏要带进皇宫,污染太后的眼鼻?曲逆侯府那么大的地方难道不够他发挥??

    陈师傅想不通啊。

    殊不知陈买尊师重道,不愿意和老师分开,特别是待在梁王身边的宁静感受,是曲逆侯府所不能给予他的。他不想在府里种田。

    前殿安静许久,吕雉不语。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混合的肥,还有垒成圈、堆积多日等说法。眯眼想起了多年前,她耕地务农,用肥便是用单一的牛粪,浇田之前把它晾干——家家户户都这样,似乎已经成了百姓的共识。

    刘盈回忆《农经》,里头有提过粪能作肥。原来外头是陈买搞出的混合肥料,之所以湿润,是因为加入了尿水,就是味大了些……他微微出神,眼底不见恶心之色。

    刘越都想给知心伙伴竖大拇指了。这方法听着就很科学,很有可行性,最重要的是陈买敢为人先、丝毫不怕顶撞父亲的精神,特别值得夸赞,让他感受到亿点点熟悉。

    吕雉倾过身,目光灼然:“你的意思是,此法能够加大亩产?”

    陈买摇头,深吸一口气:“臣不确定,故而挑进宫试试。”他不好意思起来,耳朵泛上红色:“太后将长信宫的荒地交由老师,我却实在低估了这些东西的气味,实在逾越不雅,引得父亲大怒……还请陛下太后责罚。”

    责罚什么?

    “哀家从前下地,还亲自接过牛粪,只要与农相关,谈不上不雅。”

    吕雉思索一会儿,温和一笑,很愿意花费半年时间,看师徒俩验收成果,错了的话再种就是:“你放手去试,外头不会有议论的声音。不过是农田里边的农事,哪里影响得到长信宫?”

    说着,她扫了陈平一眼。

    陈平:“……”

    吕雉叹气:“先帝和哀家提过,曲逆侯少时喜欢读书,热爱游学,几乎没干过农活。如今陈买挑肥进宫,哪里值得你动那么大火气?有异味,却于农耕有利,这两样孰轻孰重,你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这回冲动追打,实在有损重臣之仪,我就罚你空闲的时候帮帮陈买,去协助他施肥吧。”

    陈平:“………诺。”

    这个惩罚实在算不上惩罚,却让所有人恍恍惚惚。陈平老脸红了,万万没想到竟有峰回路转,同时伴随着狂喜,太后没有怒而痛斥陈买大不敬,反而愿意支持他,陈买也是,他、他简直是沉稳过人,有大出息啊。

    陈师傅心不痛了,腰不酸了,想要给儿子嘘寒问暖,问他有没有跑累。

    陈平微笑起来,活似自己受了夸赞:“太后教训得是!臣实在惭愧,将牢记太后所言,得空就来协助陈买,臣谢太后轻放之恩。”

    众人:“……”

    前殿一片喜气洋洋之景,刘盈忽然开口,温和地询问陈买:“朕没听错的话,你说‘有幸经受点拨’,才想出这样的法子,莫非是董公的点拨?”

    陈买一愣,道:“回陛下,不是臣的老师,是梁王殿下。”

    喜气变为安静,又化为寂静。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刘越:“?”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怎么不知道他点拨了这个小天才??

    这话太过离谱,刘越灰黑色的眼珠睁大,就听陈买解释道:“大王问我,为何肥料的品类单一,而不是多种多样。此言振聋发聩,让买思索了数月,才萌生出混合的法子,并跳出粪水的界线,把目光放在秸秆与草木灰上,一一前去搜集。”

    他吃饭在想,睡觉还在想,想明白了,就尝试着去做,老师对此也是万分支持。

    刘越:“……”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已经预料到了曲逆侯世子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陈买道:“大王功高,若无大王此问,臣如何也想不到可以这样做。也是臣太过愚笨,还需思索数月,若换做他人,定然比臣想得更为完整,更为深远,臣实在是沾了大王的光啊。”

    梁王殿下的坐姿越来越端正,笑容越来越勉强,怎么什么功劳都要按到他头上。

    马蹄铁也就算了,施肥这块他一窍不通,陈买简直比张不疑还要离谱。还能不能好好待在幕后了,刘越决定为自己正名:“我——”

    话音未落,陈平的微笑带上了三分恍然,三分欣喜,以及四分激动:“原来如此。买,还不好好谢过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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