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呆愣的瞬间, 张不疑如临大敌,随侍身旁的武士齐齐持剑,密不透风地护在大王跟前!
破碎的木片满天飞, 伴随着一声惨叫,火星点燃了木片, 攀着徐生黑漆漆的、不复雪白的衣裳往上爬。
他反应得快, 差一点就避免被压的命运, 但还是时运不好,被气浪掀起又落下,半只脚没拔.出来。徐生犹如被踩尾巴的猫, 叫得声嘶力竭:“救火,救窝——”
方士们被惊动,脑袋接连探出门, 紧接着大惊失色。对于徐生远超前人的炸炉成果, 他们或多或少感觉到畏惧, 终是抛开“神罚”这个念头, 取水的取水,拽人的拽人。
武士们受刘越指挥, 也急急过去帮忙。徐生浑身都湿透了,被抬出来的时候和落汤鸡没有区别,不自觉地翘着腿, 双目无神, 望着湛蓝的天空。
因着反应神速,徐生浑身没有致命伤, 养一养就好, 然而精神上的打击难以弥补。
张侍中, 要命啊……
他差点就要和美丽的世界说再见了。
被师弟们抬到半路, 徐生这才发现,大王站在不远处,正若有所思地凝视他。
刘越蹭上前,并不嫌弃徐生黑漆漆的衣物,小手拍拍他的肩:“干得好。”
徐生:“……”
刘越小声地问:“还记得炸炉的配方吗?”
徐生恍惚地点头,经此一遭,他不敢不记在心里,开颅掘地都得把它回忆出来。
刘越呼出一口气,朝张不疑招手,让他挤到担架面前,掏出纸笔:“快记。”
这东西不易储存,运输需要谨慎,一不小心就要成为徐生第二,特别危险。
众人:“…………”
张不疑回味过来,看徐生的眼神变了。
此次炸炉的威力,是试验中最出众的一次。白烟滚滚,声音烈烈,众人或多或少受到惊吓,实则有它必备的因素——新建造的炼丹室还没替换上石屋,徐生放的原料足够,加上闷在炉里,所以闹出的动静响。
客观来看,此神物外形具备,却不如弓.弩的杀伤力大,除非量多,又离得极近,否则不会有性命之危。
然而这样就够了,不为杀人,为震慑,成百上千道“神罚”聚集起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张不疑藏住震撼,老老实实地上前,从衣襟掏出纸笔。徐生一见他这张脸,心口都在疼,头一歪厥了过去。
“徐名士?徐名士——”
……
根据张不疑制定的赏罚制度,徐生立下大功,只等伤好之后进行慰问与颁奖,到时组织全体化学家前去观看。
瞧见昏迷不醒的徐生,方士们心有戚戚焉,再一次确定以及肯定,张侍中是魔鬼。
年纪轻轻还是个少年娃,怎么就不能像大王一样,关怀他们,鼓舞他们咧?
炸炉取得阶段性突破,刘越怀揣着小兴奋,坐上回宫的马车。随着炼丹室的规模越来越大,人手不够还需要招人,不如就让徐掌门来负责,把兄弟门派和看不顺眼的方士都招进来,先进行思想教育,再给他们打下手。
嗷呜一口喝完甜浆,他问宦者:“吴王什么时候进长安?”
宦者想了想,结合近来长信宫的情报,忙说:“约在十日内。”
大王对吴王的行程很是关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们暗暗记在心里。刘越表示知道了,一手撑着包子脸:“十月中就是母后的生辰,如今快九月了,大兄和三叔可以回国,吴王总要祝寿完再回封地……”
今年给母后的生日礼物,有着落了!
书上说,烟花是黑.火.药的衍生品,就放一场盛大的烟花,让整个长安都看见。
“这是辟阳侯的信,你瞧瞧。”长信宫中,吕雉将信递给大长秋,“吴王对哀家恭谨,于各郡设立太庙高庙,每隔一月华服祭拜。听说我想见他,祭奠完合阳侯,二话不说就动身了。”
大谒者张泽跪坐在侧,慢慢给太后按揉肩膀,闻言低下头,双手的力道不变。
大长秋接过,深知太后对吴王没有恶感,也没有偏爱,放在平日,一万石盐和粮足以哄得东宫欢心,可惜时机不凑巧,遇上了突然觉悟的齐王。
展开一看,审食其还在信中写:吴王曾在玩笑时候说起与交侯吕产的交情,若是正妻生了儿子,自小就要与吕家定亲,让他们做一对儿女亲家。
儿女亲家……
吕产正是太后的侄儿,大长秋想了想,道:“臣听说过交侯和吴王的交情,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他们常常结伴出游,耍刀弄枪。”
吕雉明显地开怀起来:“原来是这样。难为他有这份心。”
她不再提刘濞,转而说起大儿子:“英儿住在宫里,日日和漪房丫头说话,等闲见不到皇帝一面。二哥昨日进宫,隐晦地问,陛下是不是不喜英儿?郦侯关心妹子,不敢找我,拐着弯探他二叔的口风去了。”
这话大长秋没法接,只是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吕雉叹道:“是这个道理,再等等。”挑选家人子的诏书明岁下发,在那之前,和盈儿挑明了也好,省得叫人看笑话。
又说起小儿子:“借了张侍中,人影就跑不见了,连皇兄常在未央宫做什么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等梁王回来,太后的笑容一下子高兴万分。大谒者张泽撤开手,恭谨地侍立一旁,看着母子俩喁喁私语,紧接着手牵手,去往膳室用膳。
“母后,宫道两旁为什么要挂花?”
“越儿的生辰快到了,即便不大肆操办,也要好好庆贺。”
“那母后生辰的时候,我也要给您挂花。是天空的花!”
太后的声线满怀笑意:“哀家还没见过天空的花呢……好好好,母后等着。”
.
吴王来到长安的这天,觐见太后十分顺利。
刘濞凭征战勇猛著称,从前与朝臣来往不多,却与交侯吕产是说得上话的交情,有吕产在旁,太后对他和颜悦色,明显比召见使者的时候亲切。
吴王心一松,觉得这步棋走对了。吕家的女儿,唯有一人可以成为皇后,入主椒房殿,这个人选给了吕产的大哥一脉,吕产如何会不眼热?
除了皇后,诸侯王的王后同样是绝佳的身份。
他承诺吕产,表达结成亲家的意愿,吕产如何会拒绝。一国王后,就算是偏远之地的诸侯国,也是高高在上尊贵万千,有这个承诺在,加上送往交侯府的重礼,吕产必然会为他周旋,至少保他能够平安回国。
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就是鲁元长公主,但她与宣平侯视察封地了,目前不在长安。吴王出宫的时候,面上带笑,心底却是喟叹。
想他刘氏子孙,先帝亲侄,竟要变相地讨好吕家外戚,才能保全安稳。
但,此番觐见太后,不是没有意外之喜……
回到王府,刘濞对送他出宫的大谒者张泽道:“张公,一别数年,寡人要恭喜张公了!”
听到“张公”二字,张泽只觉说不出的激荡,很快摇了摇头,行大礼道:“大王折煞奴婢。大王从前对奴婢的恩,奴婢牢记心中,只盼能够踏实做事,好好侍奉太后。”
刘濞还是沛侯的时候,有回入宫,曾顺手帮了一个遭受欺凌的洒扫宫人,见他形容凄惨,还掏出衣襟的钱袋给他。对于刘濞来说,不过心情好的随手之举,也没问那宫人的名字,万万没想到,当年的宫人如今成了太后跟前的大红人,自从出使匈奴,太后对他一日比一日看重!
刘濞心头火热,如今一试探,张泽果然有报答自己的心思。
他不会探听长信宫的机密,更不会唆使张泽背叛太后,这不是聪明,是蠢。刘濞话锋一转:“张公如何看待燕王,淮南王与临江王?”
张泽也松了一口气,同时感激更浓,吴王没有让他陷入两难之局。他低声回答:“燕王畏惧两宫,淮南王曾私下鞭笞宫人,临江王胆量不大,唯淮南、临江与梁王殿下的关系好。”
刘濞一眼判断张泽所说为真,闻言目光闪烁:“鞭笞?”
张泽便接着细说:“淮南王天生力大,曾持鞭抽打三名宫人,这事瞒得紧,还是淮南王的生母赵姬偷偷藏好那三人,不叫事情暴露。”
自从陛下登基,太后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朝,后宫也懒得约束什么,横竖掀不起风浪。像刘长鞭笞宫人,原本能够瞒得更久,还是被燕王刘恢发现了蛛丝马迹,偷偷叫人禀报于他。
但张泽没有上报。这件事可大可小,还是那句话,淮南王和梁王殿下的关系好,日后同心同力,何必戳破这一层膜,叫淮南王下不了台?
刘濞摇头,半晌喃喃道:“才七岁的年纪,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张公,你却是想错了。梁王堂弟尚小,正是见贤思齐的年纪,你合该早些上报才是啊。”
这天下是刘氏的天下,不是吕氏的天下!坐在未央宫里的天子软弱,他的吴国也不强,可如今与张泽再遇,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如果先帝的皇子有一个是一个,都被太后厌恶,像赵怀王那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久而久之,天下诸侯王与功臣,必然敌视诸吕,与太后离心。他从张泽的话语得出,燕王本就和众兄弟不和,只除了淮南与临江,这就更好办了。
他压低声音:“张公,你也知晓,吴地与淮南相邻,而寡人不久前在两国交界处,发现了一条铜矿……”
张泽霎时明白了,两国交界处的铜矿,谁都有资格开采,吴王这是想要独占。若淮南王犯错,惹来太后厌恶,不知还能不能去往封地。
与恩人比起来,淮南王算什么?他清秀的面容带笑:“大王静听奴婢的好消息便是。”
刘濞拱起手,诚恳道:“还望张公近前……”
他附耳,和张泽轻声说了几句话。张泽神色变幻,终是答应下来。
……
转眼到了刘越的六岁生辰,鲁元长公主踩着点儿回京。太后于长信宫设立小宴,邀请了亲眷,还有齐楚吴三位诸侯王参加。
没有宫里相邀,刘肥也是要厚着脸皮去的,谁叫幼弟卖给他的宝贝特别合心意,以为占了大便宜,心底总有一丝丝愧疚在。
这些日子,他邀请楚王进府,给楚王叔炫耀宝贝,瞧着刘交震惊的神色,虚荣心大获满足,一个高兴,给刘越的生辰礼又加厚了两分,还特地请了礼者唱名。
等幼弟生辰过后,他就要返回齐国,暂且定在后日出发。
刘越瞧着兴高采烈的大兄,听着一串厚厚的礼单,忽然发现了真善美。
许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总觉得吴王面相阴沉,不是好人。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吴王比起来,齐王顶天叫人傻钱多,他都不好意思再叫养好伤的徐生推销琉璃了。
太后、天子坐在高位,淮南王刘长与临江王刘建同处一桌,正埋头吃东西。刘建忽而停下了碗筷,像是在发呆,刘长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幼弟望着大兄,目露慈祥,像是看着自家傻儿子。
刘长:“……”
他也呆了呆,不多时,殿外传出一声隐约的哭嚎。
哭嚎声离得远,却十分凄厉:“奴婢求太后做主!淮南王骄横跋扈,时常鞭打奴婢,奴婢尚有老人奉养,实在不想死,奴婢三人请求太后做主……”
刘长面色忽而变得苍白。
刘越收回望向大兄的视线,生辰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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