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第 146 章 哀家早就想让越儿做皇……

    代国云中郡。

    武川县附近的动静彻底停歇, 军需官统计战报的时候,大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伤兵被抬上担架,救治的救治、敷药的敷药, 然而不管伤得多重,士卒面上洋溢着笑容,好似根本察觉不到疼痛。

    他们胜了,他们胜了

    还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从前不可战胜的匈奴骑兵,在显威的神迹下瑟瑟发抖。他们仿佛做梦一般, 胸腔沸腾,看重甲骑兵的眼神带上狂热, 而最多的狂热, 给到了韩司马与彭司马, 看不见的上空凝聚着信仰,那是血战过后的军魂。

    韩信把撒欢的彭越拉回来,给他塞去善后的任务,自顾自下了山, 迎着尚未消散的漫天黄沙, 凝视脚底楼烦骑兵那怒睁的双眼。

    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有愤怒,有不解, 最多的是恐惧。韩信蓦然想起率军临别时, 蒯先生前来找他,郑重地问了一句话。

    蒯通问“您还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

    韩信诧异一瞬, 哈哈大笑“先生就别打趣我了。”

    做人做到他这份上,谁的人生都不会比他更精彩。

    酸甜苦辣,他都尝过, 王侯将相,他都当过。沙场才是他的归宿,那是纵横天下的畅快,无可比拟的初心,而今楼烦骑兵的恐惧,何不验证了这句话

    内战算什么,大丈夫生当开疆扩土,将汉室辉光播撒四方。

    作为学生最亲近的武师傅,韩信觉得这一天并不会远。需要十年就十年,二十年就二十年,大王年少,他还不老,他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能利落上马,和小孙子回忆从前的战功

    “你大父是第一个打到匈奴王庭的英雄”

    尽管领兵的级别不高,云中郡的将军们都认同韩司马的指挥权。战报陆陆续续地传回来,都是喜讯,因为头颅过重,所以军需官清点时,只需去数割下的耳朵。

    “水洼一处,共计杀敌三百一十二人”

    “山崖二处,共计杀敌一百零四人”

    除去折在水头寨的三百余匈奴兵,在冲出一圈圈埋伏的逃亡路上,楼烦、白羊两部全军覆没。

    他们逃亡的方向,全按照韩司马的算计来。

    这一场大战,大汉军民共计折损五百余人,杀敌三千,俘虏五人不是不想俘虏,而是活下来的只有五个了,再多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俘虏虽少,如此一来,却也不必担心马镫马蹄铁为匈奴所用。

    韩信掀起冷寒的笑容,看到的人都死了,他们拿什么去报信

    汉军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那五名剩余的匈奴俘虏便使劲磕头,不顾身上的伤势,柔顺地表达臣服,主动要为汉军带路,甚至其中还有一个楼烦部落的大当户。

    非但如此,那贵族大当户神态卑微,执着地想当韩信的奴隶,一口一个“天神将军”,眼中狂热比汉军士卒还强盛,叫一旁的彭越目瞪口呆。

    彭越受不了地一脚踹出去,骂骂咧咧“你是不是给他灌什么迷魂药了”

    韩信在宫里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的,见大当户没死就不再管,话间含了淡淡的讽刺“匈奴,自古如此。”

    此战足以震惊天下,让梁园卫队之名传遍汉土。

    早在白日,武川县沙坡崩塌的时候,云中郡上下惶惶不安,郡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左右搀扶,他能以头着地厥过去。等到汉军整队回归,整个云中城沸腾了,战损五百,杀敌三千

    战损五百,杀敌三千

    来报者坦坦荡荡,郡守再三确认,直说了三声“好”,遏制住心底狂喜,手几乎颤抖得不成样子。

    “太后圣明决策,我云中儿郎谨记”

    平城之围,白登之耻,从前的不甘历历在目,谁曾闻先帝一声长叹

    新生的大汉帝国,被欺负了那么多年,终于一雪前耻,将来犯的匈奴人全歼

    全歼,多么美妙的词。

    许久才平复心情的梁郡守,向两位智者君侯长揖一躬,连忙让人去请泡在伤兵营的梁王殿下。

    这些日子,代王都与梁王形影不离。看多了包扎与医疗,刘恒从一开始的万分不适,到渐渐从容,最终自告奋勇地要上手帮忙,成功完成了从腹黑包子到懂得医疗的腹黑包子的蜕变。

    除此之外,刘越成功抓到了神出鬼没的张辟疆。

    在梁王殿下蹭到太傅身边,用亮亮的眼神传递期望的时候,张良就读懂了学生的想法。

    他笑得温和,转眼拎了二儿子到刘越跟前,勒令张辟疆随叫随到。

    做完这些,太傅瞄了一眼四处跑的陈买。

    陈买作为农家子弟,没有点亮打仗技能,相比墨家化学家们的高调发挥,他低调极了。一到云中郡,见了父亲几面,在大王跟前刷完脸,他便四处寻访田地,爬山看牛,研究边塞与关中土质的不同,在山坡坡上思索着什么。

    陈平除却一开始的惊讶,也不管他,只要长子好好的,不去不熟悉的战场作死添乱,陈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张良看看陈买,又看看自家二儿子,不语。

    张辟疆只觉有一股冷风吹过,想要拔腿就逃,原先憋在喉咙里的“跟着大王做事,他会让我玩沙盘么”问不出来了,老老实实挪到刘越身边。

    低头看向梁王俊秀的脸蛋,忽而察觉几道隐隐敌视的眼神。

    回头一瞧,代王云淡风轻,徐生暗哼一声,晁错小豆丁眨了眨眼,吕禄双手还胸。

    唯独周亚夫心不在焉,他还沉浸在韩司马竟然是韩信的奇迹当中,只恨自己年纪太小,遗憾不能随偶像去杀敌,心思不在这上头。

    张辟疆“”

    能在这么大的包围圈杀出一条血路,大哥,神人啊。

    要说梁园如今还有哪个方面匮乏,就是医者与医疗系统了,便是墨家的机关术再强,化学家的黑家伙再猛,也无法替代医者救治的功能。

    刘越就琢磨起来,看看这儿有什么顺眼的人才,可以薅去长安,想想从前忽略的张辟疆就让他心痛,这次可不能让这些人跑了。

    还有用来消毒的蒸馏酒,与包扎术一样,都能发挥很大的效用,亲身实践的梁王殿下很快意识到这点。他抿抿唇,决心回头和徐生好好提一提,让化学家们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若是此法能成,足够救万人。

    没过多久,传令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梁王殿下,代王殿下”

    听闻武川战役的结果,刘越控制不住地睁大眼睛,翘起的腿蹭地滑落。

    刘恒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代王石化了几秒,站起身,然后猛地抱住刘越,肉肉脸绽出惊喜的神色。

    “幼弟,我们胜了”

    刘越罕见地不和四哥计较抱他抱得窒息,弯起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术业有专攻,他就知道,韩师傅彭师傅不会任由匈奴人嚣张的。

    来云中郡这么久,积蓄在心底的思索、沉郁、不甘,消散得无影无踪,从今天起,他的咸鱼生涯更进一步。梁王殿下欢呼一声,拉着四哥就往议事厅跑。

    没有人会低估这一战的意义,匈奴人为劫掠抗出的东胡名号,反而会成为一颗黄连,塞进他们的嘴里,让他们有苦说不出。今日战果,完全是咎由自取,双方还处于议和期呢,大汉打的可是东胡,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只是可惜了,不能收缴两大部落真正的战旗,那才是一旗抵万功

    远在议事厅前,刘越就听到郡守的大笑,后知后觉得知胜利的吕禄,激动得脸都红了。

    作为立功的梅花司司长,季心也受邀而来,此时站在院里,拉着张辟疆的手不放,双眼微红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才是他苦苦追寻的为人的意义,远胜从前做游侠时,自以为的惩恶扬善。

    他季心,也有堂堂正正站在这里的一天

    张辟疆小心地挣了一下,没挣脱。

    做出沙盘的自豪感快维持不下去了,他不得已向刘越求救“大王。”

    刘越欣慰地看着他们“季司长是要和阿疆做结拜兄弟吗”

    张辟疆“”

    他僵硬地抬头,看看季心凶神恶煞的脸。

    然后坚定拒绝“不了”

    惠帝四年春,化名东胡的楼烦、白羊两部骑兵来犯,汉军用计全歼,称武川大捷。

    韩信彭越的现身,叫整个云中郡震动,火药头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与马镫、大黄弩、机关术一道,成就四大神器的威名。伴随着全郡欢呼,战报飞速送往长安。

    不知远方战况的长安细雨蒙蒙,笼罩在一层烟雾中。

    雨下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三天,长安城终于放晴。并不明亮的日光洒在长信宫外,吕雉乘车而来,问审食其“都准备好了”

    审食其低低道“都准备好了。”

    吕雉不再说话。她闭上双眼,像在等待着什么。

    审食其的脸色自前日起,就一直是白的,见此也不敢再言语。

    不知何时,从宗庙的方向传来钟声,突然而又渺远。

    审食其猛地看去,双目愕然。

    太庙,高庙

    那是太上皇与先帝的灵魂聚积之处,是最最不能出事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够从法理上,情理上,全方位压制皇太后威严的地方。

    太后太后,先帝的皇后才是太后

    万万没想到,竟是宗庙出了动静,审食其的脸色转为苍白,便听吕雉叹了口气“来了。”

    便是她身为皇太后,大权在握,在宗庙的事情上,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露惆怅,很快,丞相联袂太尉与御史大夫,三公在前,九卿在后,大汉顶梁柱们步履匆匆地前来。

    吕雉已然换上冕服,肃穆地问“宗庙出什么事了”

    三公九卿跪了一地,最终,统管皇亲的宗正高声道“臣惶恐,供奉太庙、高庙的酌金失窃,由德侯刘广率先察觉。德侯长跪庙前,掩面哀哭,还请太后决断”

    一石激起千层浪,尚不知内情的重臣们愣了。

    酌金失窃,那是什么概念

    供奉给祖宗的祭品被动,于子孙来讲,那是把强盗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罪;而太庙、高庙不仅是刘氏的祖庙,更是天下人的宗庙,帝王灵魂的栖身之所,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德侯哀哭,同样是对先帝,对太上皇的冒犯

    说句不好听的,这等惊扰宗庙的大事,在注重祖先的秦汉时代,足以将现如今的三公九卿全撤了,从而换上新的人选。

    一行清泪落下,吕雉道“哀家久居深宫,竟不知贼子作恶,惊扰先帝与太上皇的安宁”

    丞相曹参也流了泪“臣,万死”

    “臣万死”

    “好了,万死不万死的,都不重要了。”吕雉擦了擦泪,“都随哀家前去看看。来人”

    执戟武士们迅速地进入内殿。

    “查明偷盗酌金的贼子,再派一队人把德侯绑了,送到哀家跟前。”吕雉冷冷道,“胆敢在庙前哀哭,惊扰先祖安宁,我等等再和他算账”

    执戟武士迅速地退下,很快,大汉最尊贵的一行人来到宗庙前。

    高庙挨着太庙修建,肃穆庄严,吕雉一步一步,跪地行了大礼,方才流着泪进去。

    香火前供奉的酌金,确有一块不翼而飞,等吕雉检查完毕,重新走出来时,站都站不稳了。

    “太后。”

    “太后”

    此时重臣齐聚,有人心高高提起,有人心跌落到了谷底。建成侯吕释之面沉如水,不管酌金为何而丢,挫伤的都是太后的声威,只因太后身为宗妇,却让先祖宗庙受了惊。

    再往严重了说,是太后失察,不配执掌一国朝政

    吕雉环视四周,动了动唇,忽然扬手,甩了静默不语的德侯一巴掌。

    德侯刘广被五花大绑,跪在她的身前。吕雉厉声道“你是哀家的侄子,吴王的亲弟。身为刘氏子孙,守护宗庙不利,还敢哀哭惊扰先祖安宁”

    德侯的脸偏到一边,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抱着吕雉的裙摆痛哭“太后,是臣的错,臣万死不足以赎。先帝先帝在时,对侄儿那么好,供奉高庙的酌金少了那么多,侄儿实在愧疚,侄儿一时糊涂啊”

    德侯口不择言“宗庙失窃,是从前都没有的事。侄儿守了这么久,哪里见到过什么贼肯定、肯定是先祖发了怒,在述说他们的不满”

    奉常叔孙通瞳孔一缩,哪还嗅不出风雨欲来的气息。

    怪不得,怪不得近来有人常常拜访师叔,他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吕雉缓缓收回了手。

    她知道,如今跪在廊下的重臣们,有人等着她认错,等了很久很久了。

    她眼含泪光,不动声色地喃喃“不满先祖有什么不满”

    德侯呜咽一声,垂头不语。

    宗正忽而出列,道“宗庙面前,臣得罪了。”

    非刘氏子孙不得为执掌宗室事务,故而宗正也是刘氏。他深吸一口气“先帝有灵,定然不满太后处置营陵侯,手段过于酷烈。殊不知营陵侯乃我刘氏旁支,如何能与庶民相列”

    他最是不满太后不经过宗正衙门之手,就处置了营陵侯,简单得如同处置一个庶民。

    郎中令随即出列“先帝有言,非刘氏不得为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太后册舞阳侯夫人吕氏为临光侯,恐先帝为之不满。”

    尽管吕媭只是关内侯,而不是最高一等的列侯,恐怕先帝顾不上管先帝在时,还计划着要把戚夫人的废物兄弟封关内侯但这触动了许多功臣的利益。

    吕氏的力量,已经不能再过增长了

    宗庙之前,鸦雀无声。中尉灌婴膝行一步,道“太后执政,百姓欢欣,然边塞亦我大汉子民。代地贫瘠,饱受匈奴灾祸,休养生息,才是我大汉国策。太后直言与东胡放开了打,实乃不利民之举,只能徒增无畏伤亡。”

    曲周侯郦商伏地道“梁王代王,都是太后骨肉,先帝骨肉。云中战况危急,一旦遭遇不测,先帝有灵不会干休。太后明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宗庙又将有什么样的震动”

    吕雉勃然大怒,指着他道“放肆”

    瞬间,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重臣们匍匐在地,有人颤抖起来。御史大夫周昌闭上眼,内心长长地叹息,他最为担忧、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发生了。

    而今远远谈不上逼宫,却胜似逼宫。

    他们要想太后放下一部分权力,从而转到幕后;想要天子亲政,功臣一脉远远压过吕氏,若是废后,那就更好。

    太尉周勃皱起眉,局势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了。趁天子不在,发难宗庙,发难太后目光望向跪在最前的丞相,随即转到一旁,他的次子亚夫已经和梁王殿下绑在了一起,换言之,他是半个太后的人,他并不能够置身事外。

    陈平若在此处,与他的处境也是一样的

    周勃当即不准备让郦商讲下去,谁知太后开口了。

    吕雉淡淡道“德侯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电光火石间,丞相曹参蓦地抬首,连灌婴都顿了顿。

    宗正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郎中令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这是太后服软的表现。

    他们不需要太后下诏罪己,只需承认失察的错误,放权给陛下。太后依旧会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她不再扶持外戚,而是专心享受尊荣与子孙孝顺,岂不是皆大欢喜

    至于朝政,他们会是天子最忠心的能臣。

    “德侯所言先帝不满,哀家不知道占了几条。”吕雉轻声开口,如惊雷一般响彻众臣耳畔,“只是夫人灌氏,还有外家颍阴侯府,联手朝臣忤逆先祖,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才是招致先帝不满,宗庙失窃的罪因。”

    “”

    众人大愕,跪也跪不稳了。

    什么叫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灌婴一惊,几乎失色,吕雉转过身“哀家不屑同你们说谎,也不屑做冤枉小辈的事。不论夫人灌氏生男生女,对外宣布的一定是小皇子。”她的音色很凉,“因为先帝给哀家托了梦。”

    “你们一个个的围着我,何尝不是惊扰先祖安宁。”吕雉抬起脚步,慢慢往里走,“先帝都看着呢”

    只听一声爆破,戚里传来冲天的巨响,听懵了的众臣如惊弓之鸟般,迅速扭头。只见颍阴侯府的方向,升起冲天的白烟,久久不散,犹如神罚。

    爆破接二连三,宗,郎中令府,曲周侯府方才指责太后,意图压太后之威的重臣府邸,无一不发出巨响,升起浓重的烟雾,象征着天神之怒,先祖之罚

    整个长安城震动了。

    从前经受过神罚的倒霉蛋,好像叫吴王刘濞,而今又来了几个么

    经过化学家细心钻研,黑家伙的威力已经不能同往日而语。众臣目露震惊,清晰地看见白烟之中,有什么缓缓倒塌即便倒的不是正屋,而是无人居住的小院,宗正还是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啊呀叫了一声,昏厥过去。

    沐浴在一片空白的神色下,吕雉继续往高庙走。

    又是一阵细微的动静,高庙徐徐燃起烟雾,纯白如仙境,而不似巨响发生地那般不详、暴戾,下一秒,一道声音响彻众人耳畔“荒唐”

    动静很快消失不见,所有人蒙了。

    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逝去多年的先帝。

    当即有人嚎啕大哭,再也忍耐不住,趴伏在地。在神罚降世,惩治出言不逊的重臣府邸的当下,先帝的声音,叫他们觉得羞愧,那句“荒唐”,更叫他们觉得惶恐。

    先帝骂的谁,岂不是显而易见

    太后站在袅袅白烟中,再一次流下了眼泪“高皇帝有灵让我察觉混淆皇室,混淆盈儿血脉的阴谋。你们若是不信,尽管随哀家前去质问夫人灌氏,拷问服侍灌氏的婢女,否则,你们还以为哀家屈打成招。”

    吕雉转过身,平静道“便是皇后推她落水,也是夫人灌氏陷害的。哀家胆敢在高庙前立誓,尔等敢吗”

    丞相曹参深吸一口气“臣等万死”

    郎中令紧接着晕了过去,至于真晕假晕,无人知晓。灌婴神色空白,嘴张了张,与曲周侯郦商一样,腿脚一软,化为了深深的颓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内侍匆匆前来,在宗庙前跪着膝行,往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吕雉微愣“盈儿回来了”

    内侍惶恐地点头。

    待白烟散去,吕雉瞥了众臣一眼。

    陪了这一场,她也累了。夕阳西下,暮色席卷天际,沉默一会儿,她道“都回吧。酌金失窃,哀家会彻查到底,议罪的事,也明日再说。”

    若说这一连串动静下来,谁恢复得最快,怕是只有御史大夫了。

    周昌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预感。他勉强站起,斟酌着道“灌夫人”

    “皇帝回来了,灌夫人如何处置,总要过问他的意思。”吕雉声音放温,走到周昌面前。

    她低声说“我也知道,一些功臣后代,还有仗着哀家之名横行的吕氏子弟实在是不像话,恐怕同是先帝怒斥荒唐的起因。明日我与御史大夫一块商议,该好好地解决了。大汉容不得这些废物,朝堂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清明,您觉得呢”

    “”周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所有。

    联想从前的蛛丝马迹,捧吕家与少许功臣打擂台钓出异心者,养出耀武扬威的废物,然后一股脑地肃清他们,该是多大的魄力。

    还有呢太后怕是不止为了朝堂清明吧

    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敬怕,半晌,低声回道“太后深、深谋远虑,臣领命。”

    宗庙前的君臣对话,如一阵风席卷了长安,火急火燎赶回长安的皇帝只慢一步知晓。

    不是吕雉特意所传,而是宗庙的动静太大,大到刚刚入城的天子也注意到了这边。

    刘盈心底漫出不好的预感,急急派遣内侍打探。

    打探的结果,让他刚刚沐浴完毕,换上常服,准备前去探望皇后与灌夫人的脚步骤停,刘盈慢慢转身,坐在了案边。

    他从不知道,喜欢过的女子有这么大的胆子。

    以为怀的是公主,就要从民间抱一个男孩,充作皇子么

    那他的珍视血脉算什么,引导颍阴侯灌婴与母后反目,又算什么

    刘盈以手掩面,忽而笑了“他们是在逼宫趁着我不在,用父皇的名义来压母后”

    越儿远在云中郡,兵卒为了保卫边塞浴血搏杀,而他信任的臣子,未来孩子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没把母后辛劳的功绩放在眼里。

    无人知道近侍听到这话,望见帝王血红的眼睛的时候,内心有多么恐惧。

    他听从陛下的命令掩上门,然后亲自带人,将灌夫人禁足于殿内,关押颍阴侯府派来的医者婢女,准备一一拷问他们。

    不久,长信宫窦长秋亲自过来,把断定灌夫人怀的是女孩的医者淳于岫带走“太后憎恨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的行为,准备亲自问询。”

    近侍无有不从。

    窦长秋顿了顿,又问“陛下可好太后十分关怀,只是天色已晚,太后刚刚回宫,不知陛下安寝没有”

    近侍苦笑,含糊应了几句,回到刘盈身边。

    他在门外道“陛下,太后想要过来看您。”

    刘盈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轻轻的声音“是我不欲劳师动众,这才轻车简行,没有告知母后。合该我去长信宫一趟。”

    帝王车辇起轿的时候,吕雉跽坐桌前,微微出了神。

    说她不择手段也好,冷血无情也罢,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她的儿子,就是吕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舍的。

    只是面对归来的刘盈,她头一次生了犹豫,半晌,外头传来大长秋的通报“太后,陛下来了。”

    吕雉站起身,看着大儿子走到跟前。

    她敏锐地察觉,刘盈的神色并不对劲。

    “母后。”刘盈重重跪了下来。

    “都是儿臣的一己之私,都是儿臣没有控制住自己,让她有了身孕,引得朝堂动荡,母后受辱。”刘盈说罢,慢慢抬起头,神色意外的平静,“儿臣不想做皇帝了。”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下,他哭道“儿臣有愧先祖,有愧江山社稷,如此不成器的皇帝,母后何必再为了我蹉跎”

    吕雉跌坐在了案边。

    时光从此凝滞,拉长,刘盈坚定地叩首,久久未动一下。

    吕雉也流了泪。

    终于,刘盈听得他母后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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