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寺后山。
正是三月三,繁花似锦,芳草茵茵,端的是一山春色迷人眼。
众女眷用完斋便去了后山踏青赏花,难得有机会出来透气,为着自在,婢女婆子多被留在了寺里,侍卫围守在山麓一带,以确保各家贵主的安全。
明仪原是为祈福而来,对踏青赏花之事兴致缺缺,但想着来都来了,今日又是绵连几日春雨后难得的好天气,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只她是个素日里娇贵惯了的,去到后山,没走几步山石台阶就不行了,站在原地直喘气。
“太、太辛苦了,本宫走不动了。”
姜菱走在前头,回头瞧见明仪发白的脸,忙道:“不如去凉亭那坐会儿。”
一听有地方能坐,明仪眼中放光:“凉亭在何处?”
姜菱抬头指了指百步外的山腰:“在那呢。”
明仪:“……”
区区百步台阶,明仪走出了行军万里的味道,等走到凉亭边上之时,已经一动也不想动了,坐在凉亭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心想自己一定是脑子摔坏了才会来踏什么鬼青!
凉亭里除了明仪和姜菱还坐着其他几个女眷。
那几个女眷正笑着说起这附近的月老祠。
“这山上的月老祠,求姻缘或是夫妻和睦恩爱,最是灵验。”
明仪朝那几人看了眼,状似不经意问:“有多灵?”
那几个女眷开始细数起来。
“听闻那忠勇侯家的千金来这拜过一回,次日亲事便有了着落。”
忠勇侯家那位大姑娘,生来便有腿疾,年过双十婚事一直都未有着落,却在前几日嫁去了一户门第极高的好人家。
“那承平伯夫人也来拜过,他夫婿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如今竟也收性回头了。”
“还有那平宁侯府的,听说也是去那求过的。”
平宁侯夫妻如胶似漆,人尽皆知。可见那月老祠确是极为灵验。
明仪睁着眼一眨不眨地听着。
一旁的姜菱却皱了皱眉,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月老祠这么灵,她怎么从没听自己阿嫂提过?
姜菱悄悄凑到明仪耳旁问:“殿下莫不是想去?”
明仪不屑地轻哼了声。
尽管她表现得像是很不乐意,但姜菱还是从她绯红的脸上,看出了“我很想去”四个字。
明仪瞥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姜菱,轻咳了几声,极为赏脸道:“若是你想去,本宫也不是不能陪着你一道去。”
姜菱:“……”
“对了。”明仪这才想到,“说了这么久,这月老祠究竟在何处?”
那几个女眷回道:“就在山顶。”
明仪:“……”
山顶高耸入云,离这可起码还有五百个台阶,明仪忽觉一阵胸闷气短。
姜菱看她那副瘫软无力的样子,犹豫着问:“那‘我’还想去吗?”
明仪捂着胸口,望着山顶那云雾缭绕的孤峰,某一瞬仿佛看见了谢纾孤傲清冷的脸,立刻来了斗志,咬了咬牙道:“去。”
这话说出口容易,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明仪拖着她那副娇贵无比的身子,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最后拖着姜菱的衣袖,半死不活地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的那一刻,明仪只觉前路一片光明,心中颇有一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立地成仙之感。
可她还未高兴多久,看见了不知为何站在月老祠门前的崔书窈,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成!崔书窈在,我不能进去。”
姜菱不解:“为何?”
明仪冷下脸:“夫妻不合才要去求,如今我跟谢纾乃是‘恩爱夫妻’,我当着崔书窈的面进去求,不就露馅了吗?”
“你说的有理。”姜菱恍然,思考了会儿后道,“不若这样吧,我替你支开她,一会儿你趁着她不注意,从侧门进去。”
明仪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艰难地点了点头。
姜菱得到明仪的首肯,立刻冲锋陷阵,跑上前去。
明仪自远处望着,见姜菱不知同崔书窈说了些什么,崔书窈竟想也没想就跟着姜菱走了。
瞧着二人走远,明仪迈着酸软的步子,悄悄进了月老祠。
一进月老祠,便见一旁有个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月老神像念念有词:“信女宝珠,恳请仙人庇佑信女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多添香油钱的了。”
这妇人约是南方人,说话还带着口癖。
明仪头一回到这种地方,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便照模照样地学着那妇人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信女明仪,恳请仙人庇佑信女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
只添香油钱会不会不够?
“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重塑金身,捐金千两……”
都是些金银阿堵物,会否太俗?
明仪紧张又认真加了句:“抄习庙经,修建新祠,供奉香火……的了。”
这该算有诚意了吧。总算不枉她费劲心血上山一遭。
明仪方求告完,姜菱便回来了。
姜菱进了月老祠一番打量,好一会儿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说这月老祠怎的看着这般眼熟,原是我三年前刚成亲那会儿来求过的,这祠堂似是重新修葺过了,难怪我先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明仪眼皮跳了跳:“你来求过的……”
所以,方才那些女眷口中平宁侯府的,该不会搞错了,不是平宁侯夫人而是姜菱。
明仪心中翻江倒海,仔细回想,那忠勇侯家千金的确许了户门第颇高的人家,但却是去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病秧子冲喜,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还有那承平伯夫人,她那风流夫婿的确收了心,可他收心却是因为突然中风偏瘫了。
明仪:“……”
这月老祠怕不是有什么诅咒!
明仪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抬头又瞥见崔书窈的身影朝月老祠走近。
她怎么又回来了?若是被她瞧见自己在这就完了。
月老祠内堂空阔,根本没地方能藏下一个人,明仪无处可躲。
眼看着崔书窈就要进来,千钧一发之际,姜菱指了指后院那颗茂密的大榕树。那大榕树旁又恰好放着一把竹梯,约是月老祠的庙祝平日修理屋瓦时留下的。
“不若躲去树上!”
明仪:“……”
*
谢纾到广济寺时,正巧碰上平宁侯拉着自家夫人小手的平宁侯。
平宁侯瞧见谢纾,张了张嘴吃惊道:“您不是说不来吗?”
果然心里还是惦记殿下的,嘴上说着不来不来,你的腿倒是诚实得很。
谢纾凉凉瞥他一眼:“顺路。”
乘风自是不好当面揭穿主子的,只在心中暗道:京郊军营在北,广济寺在南,顺的哪门子鬼路?
气氛立时冷了冷。
谢纾吩咐一旁的乘风:“去问问殿下在哪?”
乘风抱拳应是,正要去打听,平宁侯夫人开口道:“我刚瞧着殿下和阿菱一道去了后山月老祠。”
*
后山月老祠。
眼看着崔书窈就要进来,明仪脑子一片空白,她竟然觉得姜菱说的法子也不是不行。
明仪欲哭无泪,今日也不知是倒了什么血霉,苦苦死撑着爬到山顶想求夫妻和美,却成一场空。如今还沦落到要爬到树上躲人。
情势危急,顾不得细想,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明仪的脚还是迈向了后院大榕树。
她明仪这辈子头可断血可流,但绝对不要被崔书窈看笑话!
于是明仪在姜菱催促的目光下,悲壮地上了树。
崔书窈走进月老祠,看见的便是姜菱满脸“诚挚”地跪坐在月老跟前祈求姻缘的模样。
她倒不关心姜菱,开口便问:“她呢?方才听人说正与你在一道?”
这个她指的是明仪。
“你是指殿下?”姜菱临危不乱,“殿下与摄政王本就夫妻和美,自是不必来这地方求告的,应是在别处赏春景吧。”
“是吗?”崔书窈半信半疑,抬眼环顾了月老祠几圈,又往后院粗粗张望了眼,见的确没有明仪的身影才作罢。
临走前,瞥了眼跪在蒲团上的姜菱,轻蔑一笑。
求了也是白求,平宁侯府和令国公府之事闹得那么难看,又是再嫁之身,如今京城中有名望的世家谁还敢要这样的新妇?
姜菱见崔书窈盯着自己看,嘴角一撇:“怎么?郡主也要求不成?”
“我还需要求这个?”崔书窈不屑地哼了声,扬着下巴走了。
送走了崔书窈,姜菱赶忙从蒲团上起来,跑去后院。
明仪自上树起,便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蹲在大榕树粗壮的树杈上,期间还被不知道哪来的蚊子,咬了两块小红包。
好在崔书窈走了,她付出的那点“血”的代价总算没有白费。
姜菱走到榕树旁见到的便是,明仪惨白了一张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可把姜菱吓坏了,赶紧道:“没人了,你快下来。”
明仪浑身无力艰难地迈出脚,扶着树干去踩竹梯,就在她快踩到竹梯的那一刻,从脚底涌上一阵似被千万只蚂蚁嗜咬的感觉。
救命!蹲太久脚麻了。
麻了的脚根本不听她使唤,一个瞎踩,没踩到竹梯上,反把它踢倒了。
竹梯“嘎嘣”一声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截竹棍,散架之态透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但更可怜的是还在树上的明仪。
因为……
她下不来了。
姜菱:“……”
明仪:“……”
就在这要命的关卡,祠堂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是平宁侯和谢纾。
平宁侯走进月老祠,一见姜菱便道:“阿妹,怎么只有你在?殿下呢在何处?快叫她出来,王爷亲自来接她了。”
姜菱面容僵硬,嘴角抽搐,指了指后院那颗大榕树,惨道:“在树上。”
平宁侯:“……”
谢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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