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广济寺后山。

    正是三月三,繁花似锦,芳草茵茵,端的是一山春色迷人眼。

    众女眷用完斋便去了后山踏青赏花,难得有机会出来透气,为着自在,婢女婆子多被留在了寺里,侍卫围守在山麓一带,以确保各家贵主的安全。

    明仪原是为祈福而来,对踏青赏花之事兴致缺缺,但想着来都来了,今日又是绵连几日春雨后难得的好天气,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只她是个素日里娇贵惯了的,去到后山,没走几步山石台阶就不行了,站在原地直喘气。

    “太、太辛苦了,本宫走不动了。”

    姜菱走在前头,回头瞧见明仪发白的脸,忙道:“不如去凉亭那坐会儿。”

    一听有地方能坐,明仪眼中放光:“凉亭在何处?”

    姜菱抬头指了指百步外的山腰:“在那呢。”

    明仪:“……”

    区区百步台阶,明仪走出了行军万里的味道,等走到凉亭边上之时,已经一动也不想动了,坐在凉亭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心想自己一定是脑子摔坏了才会来踏什么鬼青!

    凉亭里除了明仪和姜菱还坐着其他几个女眷。

    那几个女眷正笑着说起这附近的月老祠。

    “这山上的月老祠,求姻缘或是夫妻和睦恩爱,最是灵验。”

    明仪朝那几人看了眼,状似不经意问:“有多灵?”

    那几个女眷开始细数起来。

    “听闻那忠勇侯家的千金来这拜过一回,次日亲事便有了着落。”

    忠勇侯家那位大姑娘,生来便有腿疾,年过双十婚事一直都未有着落,却在前几日嫁去了一户门第极高的好人家。

    “那承平伯夫人也来拜过,他夫婿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如今竟也收性回头了。”

    “还有那平宁侯府的,听说也是去那求过的。”

    平宁侯夫妻如胶似漆,人尽皆知。可见那月老祠确是极为灵验。

    明仪睁着眼一眨不眨地听着。

    一旁的姜菱却皱了皱眉,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月老祠这么灵,她怎么从没听自己阿嫂提过?

    姜菱悄悄凑到明仪耳旁问:“殿下莫不是想去?”

    明仪不屑地轻哼了声。

    尽管她表现得像是很不乐意,但姜菱还是从她绯红的脸上,看出了“我很想去”四个字。

    明仪瞥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姜菱,轻咳了几声,极为赏脸道:“若是你想去,本宫也不是不能陪着你一道去。”

    姜菱:“……”

    “对了。”明仪这才想到,“说了这么久,这月老祠究竟在何处?”

    那几个女眷回道:“就在山顶。”

    明仪:“……”

    山顶高耸入云,离这可起码还有五百个台阶,明仪忽觉一阵胸闷气短。

    姜菱看她那副瘫软无力的样子,犹豫着问:“那‘我’还想去吗?”

    明仪捂着胸口,望着山顶那云雾缭绕的孤峰,某一瞬仿佛看见了谢纾孤傲清冷的脸,立刻来了斗志,咬了咬牙道:“去。”

    这话说出口容易,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明仪拖着她那副娇贵无比的身子,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最后拖着姜菱的衣袖,半死不活地爬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的那一刻,明仪只觉前路一片光明,心中颇有一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立地成仙之感。

    可她还未高兴多久,看见了不知为何站在月老祠门前的崔书窈,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成!崔书窈在,我不能进去。”

    姜菱不解:“为何?”

    明仪冷下脸:“夫妻不合才要去求,如今我跟谢纾乃是‘恩爱夫妻’,我当着崔书窈的面进去求,不就露馅了吗?”

    “你说的有理。”姜菱恍然,思考了会儿后道,“不若这样吧,我替你支开她,一会儿你趁着她不注意,从侧门进去。”

    明仪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艰难地点了点头。

    姜菱得到明仪的首肯,立刻冲锋陷阵,跑上前去。

    明仪自远处望着,见姜菱不知同崔书窈说了些什么,崔书窈竟想也没想就跟着姜菱走了。

    瞧着二人走远,明仪迈着酸软的步子,悄悄进了月老祠。

    一进月老祠,便见一旁有个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月老神像念念有词:“信女宝珠,恳请仙人庇佑信女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多添香油钱的了。”

    这妇人约是南方人,说话还带着口癖。

    明仪头一回到这种地方,也不知该如何行事,便照模照样地学着那妇人的样子,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信女明仪,恳请仙人庇佑信女与夫君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

    只添香油钱会不会不够?

    “如能遂愿,信女定当为老神仙重塑金身,捐金千两……”

    都是些金银阿堵物,会否太俗?

    明仪紧张又认真加了句:“抄习庙经,修建新祠,供奉香火……的了。”

    这该算有诚意了吧。总算不枉她费劲心血上山一遭。

    明仪方求告完,姜菱便回来了。

    姜菱进了月老祠一番打量,好一会儿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说这月老祠怎的看着这般眼熟,原是我三年前刚成亲那会儿来求过的,这祠堂似是重新修葺过了,难怪我先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明仪眼皮跳了跳:“你来求过的……”

    所以,方才那些女眷口中平宁侯府的,该不会搞错了,不是平宁侯夫人而是姜菱。

    明仪心中翻江倒海,仔细回想,那忠勇侯家千金的确许了户门第颇高的人家,但却是去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病秧子冲喜,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还有那承平伯夫人,她那风流夫婿的确收了心,可他收心却是因为突然中风偏瘫了。

    明仪:“……”

    这月老祠怕不是有什么诅咒!

    明仪一口气还没缓过来,抬头又瞥见崔书窈的身影朝月老祠走近。

    她怎么又回来了?若是被她瞧见自己在这就完了。

    月老祠内堂空阔,根本没地方能藏下一个人,明仪无处可躲。

    眼看着崔书窈就要进来,千钧一发之际,姜菱指了指后院那颗茂密的大榕树。那大榕树旁又恰好放着一把竹梯,约是月老祠的庙祝平日修理屋瓦时留下的。

    “不若躲去树上!”

    明仪:“……”

    *

    谢纾到广济寺时,正巧碰上平宁侯拉着自家夫人小手的平宁侯。

    平宁侯瞧见谢纾,张了张嘴吃惊道:“您不是说不来吗?”

    果然心里还是惦记殿下的,嘴上说着不来不来,你的腿倒是诚实得很。

    谢纾凉凉瞥他一眼:“顺路。”

    乘风自是不好当面揭穿主子的,只在心中暗道:京郊军营在北,广济寺在南,顺的哪门子鬼路?

    气氛立时冷了冷。

    谢纾吩咐一旁的乘风:“去问问殿下在哪?”

    乘风抱拳应是,正要去打听,平宁侯夫人开口道:“我刚瞧着殿下和阿菱一道去了后山月老祠。”

    *

    后山月老祠。

    眼看着崔书窈就要进来,明仪脑子一片空白,她竟然觉得姜菱说的法子也不是不行。

    明仪欲哭无泪,今日也不知是倒了什么血霉,苦苦死撑着爬到山顶想求夫妻和美,却成一场空。如今还沦落到要爬到树上躲人。

    情势危急,顾不得细想,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明仪的脚还是迈向了后院大榕树。

    她明仪这辈子头可断血可流,但绝对不要被崔书窈看笑话!

    于是明仪在姜菱催促的目光下,悲壮地上了树。

    崔书窈走进月老祠,看见的便是姜菱满脸“诚挚”地跪坐在月老跟前祈求姻缘的模样。

    她倒不关心姜菱,开口便问:“她呢?方才听人说正与你在一道?”

    这个她指的是明仪。

    “你是指殿下?”姜菱临危不乱,“殿下与摄政王本就夫妻和美,自是不必来这地方求告的,应是在别处赏春景吧。”

    “是吗?”崔书窈半信半疑,抬眼环顾了月老祠几圈,又往后院粗粗张望了眼,见的确没有明仪的身影才作罢。

    临走前,瞥了眼跪在蒲团上的姜菱,轻蔑一笑。

    求了也是白求,平宁侯府和令国公府之事闹得那么难看,又是再嫁之身,如今京城中有名望的世家谁还敢要这样的新妇?

    姜菱见崔书窈盯着自己看,嘴角一撇:“怎么?郡主也要求不成?”

    “我还需要求这个?”崔书窈不屑地哼了声,扬着下巴走了。

    送走了崔书窈,姜菱赶忙从蒲团上起来,跑去后院。

    明仪自上树起,便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蹲在大榕树粗壮的树杈上,期间还被不知道哪来的蚊子,咬了两块小红包。

    好在崔书窈走了,她付出的那点“血”的代价总算没有白费。

    姜菱走到榕树旁见到的便是,明仪惨白了一张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可把姜菱吓坏了,赶紧道:“没人了,你快下来。”

    明仪浑身无力艰难地迈出脚,扶着树干去踩竹梯,就在她快踩到竹梯的那一刻,从脚底涌上一阵似被千万只蚂蚁嗜咬的感觉。

    救命!蹲太久脚麻了。

    麻了的脚根本不听她使唤,一个瞎踩,没踩到竹梯上,反把它踢倒了。

    竹梯“嘎嘣”一声倒在地上,摔成了几截竹棍,散架之态透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但更可怜的是还在树上的明仪。

    因为……

    她下不来了。

    姜菱:“……”

    明仪:“……”

    就在这要命的关卡,祠堂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是平宁侯和谢纾。

    平宁侯走进月老祠,一见姜菱便道:“阿妹,怎么只有你在?殿下呢在何处?快叫她出来,王爷亲自来接她了。”

    姜菱面容僵硬,嘴角抽搐,指了指后院那颗大榕树,惨道:“在树上。”

    平宁侯:“……”

    谢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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