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本来只是想送糕点, 结果最后把自己送上了门。
也不知道谢纾哪来那么多精力,明明昨晚临走前已经要过一回,今日天还没暗, 又缠上了她。
把谢氏祖训统统丢了。
事后明仪靠着他的手臂,蹙着眉埋怨了一句,他再这般肆意妄为下去,怕是还没等到回京,她肚子就大了。
谢纾抬手抚上她的小腹。
若是眼下有了,待处理完苏晋远之事,约是能得空好好照料她的。
思及此,谢纾又重新俯身覆上了明仪的唇。
明仪:“……”
*
入夜,运河之上起了一层水雾,笼罩着前行的船队。
明明是已入了夏, 可今日不知怎的, 让人觉察到一丝潜藏的寒意。
明仪操劳过两番后, 靠在小榻上休息。
谢纾正在外头与众人议事。
平缓的水波,规律地拍打着船身。
明仪朝船室窗外望去,浓雾笼罩着江面看不清前路。
明仪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云莺端着吃食进来,暖身的鸡汤、剔了骨的鲜鱼, 补气益血的燕窝、素膳是豆腐羹和凉拌山药,还配了甜品炖梨, 虽都是些简单的吃食却处处透着精心。
云莺向明仪劝膳:“王爷说殿下方才累着了, 这回儿可要多用些补一补。这商船虽比上回来时的客船要好些, 可也没法备太精细的吃食。”
明仪看着眼前的吃食,多问了句:“他吃过了吗?”
他也出了不少力, 也要补一补。
云莺摇头:“王爷尚未用过。”
“议事固然重要, 只今日一整天也不见他用过东西, 眼下离姑苏还有些路程,先吃些东西也耽误不了多久。”明仪道,“你去把他唤过来,就说我等他一道用膳。”
云莺应是,推门走去了外头。
明仪望着饭菜,静静地等待,等了许久也不见云莺回来。
她心中正疑惑,忽听船身发出一声巨响,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激撞过后,船身跟着一阵巨晃,摆在桌上的晚膳“哗啦”全滑落在地,鸡汤顺着摇摆的船室流淌。
明仪扶着身旁的木栏,朝窗口望去,只见浓雾之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自远处朝他们所在的商船而来。
明仪的心没来由地猛然一跳。
云莺在这时忽然冲了进来。
“不好了!殿下,外头似乎来了一群水匪把咱们一队商船给围了。”
“婢方才照您的吩咐去寻王爷,谁知走到半道便瞧见咱们的船被人给围了,前前后后来了几十艘船的水匪,婢瞧见那些人手上都拿着砍刀,来势汹汹。”
云莺虽这么说着,面上神色却尚算淡定。她想着,水匪虽人多势众,然则他们商船上留下的都是摄政王身边的精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眼下虽看似凶险,实则无碍。
明仪望着窗外越离越近的火光,沉下眼:“不对。”
“来的不是水匪。”
若是劫持商队的水匪,为的是财,水匪熟悉水路,此刻水上有浓雾掩护,正是偷袭的好时机,怎会刻意点上火把,引人注目。
云莺面色一白:“那……来的是?”
明仪道:“是兵。”伪装成贼的兵。
只有兵在夜里追捕围堵人之时,为了清楚确认目标,才会点上火把。
来者不善,那些人怕是有备而来,没有那么好对付。
船室之外,脚步声凌乱,窗外火光逼近。
“那该如何是好?”云莺慌了神,去看主子。
明仪凝视着窗外,狭小的窗口只能看到外头的一角,她的心跳得异常快。
这辈子明仪不是第一次被人围堵,性命攸关。
若论起来,眼下的场面还不及当年三王之乱十分之一。
可她的指尖却忍不住颤意,他的夫君还在外头,比她更危险。恐惧和凉意自心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多时,一队精卫自门外涌入:“属下奉王爷之令,前来守护殿下安危。”
这一队护卫的到来让云莺稍安心了些,明仪却不乐观,正是因为危险,谢纾才会派整整一队人护她。
不多时,外头传来箭矢嗖嗖划破长空之声。
云莺颤着声:“殿下,眼下该怎么办?王爷还在外头……”
明仪紧握着手心,深吸一口气:“顾不了他了,自保要紧。”
云莺睁大了眼,这些年她是最清楚明白殿下对摄政王情意的人,殿下从不是冷血冷情之人。可眼下听见明仪要抛下心爱之人自保,云莺不由一怔,这难道便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明仪很清醒。
她不会武,纵使再牵挂谢纾,也帮不上什么忙,出去去寻他,反给他添乱子。
眼下重要的是自保。
谢纾忧心她安危,才派了这么多精卫给她。只有保护好自己,谢纾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全心对敌。
提到自保,云莺想到了船舱的那艘小船。
商船里配备的小船,是为了在商船遇上意外之时用的。
“殿下不若乘小船先走。”只要离了这地,便安全了。
明仪却道:“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用。水上浓雾重重,你我在船上根本无法知晓前路还埋伏着多少‘水匪’,贸贸然出去,未必比在船上安全。”
“商船甲板之下有一密闭船室,原是存放货物用的,眼下正空置着。”
“那群‘水匪’攻船需费些时辰,一时也无闲暇搜船,那处是这商船上最隐蔽的船室,暂时安全。你先同我去那一避。”
云莺点头,跟着明仪去往甲板下的船室。
船室只有一个入口,明仪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相对安全,要那么多精卫也只是浪费人力,故而只留了两个精卫守在门前,以备意外,吩咐余下精卫回去谢纾身旁。
*
商船船头,甲板之上。
谢纾抬眼望向不远处那艘船上的“水匪”头目。这张熟悉的脸,是他那日在苏晋远府上见过的。
这群“水匪”求的恐怕不是财,是命。
浓雾之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密密麻麻地布满整条河道,贼船堵住了前方去路和后方退路。水匪手上的兵刃在夜幕下透着寒光。
乘风站在谢纾身后,道:“照一船三十人算,前头约是有一万余人。”
而他们的精卫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
苏晋远是铁了心要取人性命,派一万人精兵,取一人人头,够狠辣。
若眼下他们一行死在水路上,皆是“水匪”所为,与他无关。
是场硬仗。
十八路精卫,依次排列成阵,只等谢纾一声令下。
谢纾垂眼,问乘风:“殿下呢?”
乘风回道:“殿下带人躲去了甲板下的船室。”
谢纾笑了声:“那就好。”
他的夫人是最懂他的。
没了后顾之忧,谢纾朝身后十八路精卫抬手。
*
商船甲板之下。
密闭的船室潮湿闷热且散着难闻的霉味。
明仪静默地坐在船室一角,此处能清晰地听见甲板上的动静。
耳旁不时传来重物撞击甲板发出的突突声。那是人被击倒在地的声音。
兵刃刺破血肉之声,受伤之人的痛呼,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充斥在明仪耳旁。
在船室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她屏息留意着声响,却独独寻不见一点有关谢纾的声响。
明仪低头捂着心口,指尖在心口颤,她害怕,害怕听见她夫君倒下的声音。
云莺担忧地望向明仪:“殿下……”
明仪见云莺这般,对她笑说:“无事,这可比三王之乱那会儿好多了。”
云莺没在多话,只守在明仪身旁。
甲板上的动静越发大了,人声呼喊嘈杂,仅隔着一层甲板,明仪能隐隐听见打斗之人的呼喊声。
起先喊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杀”字,而后声音渐渐凌乱。
到后半夜,这些呼喊声越来越少。
约是其中一方开始掌握局势,可明仪不清楚,掌控局势的是哪一方?
是水匪?还是……她的夫君。
她静静地等着,忽然不知是甲板上的谁高呼了一声:“……中了箭。”
谁?谁中了箭?
明仪屏息去听,确认了一遍又一遍,那人喊的是——
摄政王。
云莺攥紧手心:“殿下……”
“我知道。”明仪缓缓站起身,想迈开步伐,想冲出去,想见到他。
不成,她不能去,不能出去。
忍,要忍下去。
可……
明仪没忍下去,拿起船室角落露着尖刺的烛台,推门往外冲去。
推开门,守在门外的精卫看见抄起烛台就往外冲的明仪一惊,急呼:“殿下!”
明仪回神,理智回笼,豆大眼泪顺着侧脸落下,攥紧烛台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了密闭的船室。
等待异常煎熬,可她得等下去。
*
日出东升,商船上才逐渐平静下来,运河之上飘着浮尸,鲜血浸染了一方水域。
前方贼船之上悄无声息,不复先前声势。
“水匪”头目的头颅悬挂在前方船帆之上。
谢纾白净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浅青色的衣衫染红了一片,残箭还挂在他身上。
一场恶战落幕。
乘风亦在身上挂了不少彩。
不过他更担心主子,忙朝谢纾望去:“您的伤如何了?”
谢纾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残箭,抬手欲要去拔。
乘风阻止:“别。”
这箭看着扎在要害,若胡乱拔了,恐会引起大量出血。
谢纾却直接将箭拔了出来,看得身旁的乘风一阵心惊胆战。
可等到箭被拔了出来后,乘风愣住了。
都扎成这样,怎么拔了一点血也没渗出来?
谢纾扔了手上的残箭:“放心,我未受伤。”
乘风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亲眼看见那箭射过去的。
谢纾自怀中摸出一只红色的平安符:“它替我挡的箭。”
他握紧平安符,心想:夫人救命之恩,该如何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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