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浴汤时, 殊丽有种倒头就想睡的困顿感,根本无法承受某种裹挟温情的折磨。
陈述白双手搭在她襟口,刚要扒开, 被女子软糯的求饶打断。
“陛下, 奴婢今晚好累。”殊丽主动靠过去, 环住他的脖子, 氤了水汽的脸娇美秾艳,眼瞳却蒙了一层脆弱, 慢慢荡开在周身,仿若一碰就会碎,“陛下让奴婢休息一晚吧。”
她大着胆子拉低他的身子, 凑过去啄吻他的下巴, 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陈述白也不是铁打的身躯,还是能体谅殊丽的辛劳,他锢住她的腰,将人轻轻推开,声音喑哑到极致, “那你还贴着朕?”
殊丽背靠在池壁上, 心中一叹,她也不想啊,可你这条恶龙吃软不吃硬,想达到目的, 还不得顺着点来。
陈述白鞠起水抹了把脸, 靠坐她身侧,俊白的面庞看不出情绪, 但红透的耳尖显露了他极为少见的涩赧。
“穿着衣裳不难受?”
殊丽单手攥在领口, 温吞地褰开, 放在池边,曲膝蹲在池中,只露出脑袋和肩膀。
陈述白没有戳穿她的防备,夜深了,还是少带着猜忌和不甘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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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秋狝的秋竞如火如荼,再有三日就是决赛,听闻决赛当日,天子会亲临三千营校场观摩,晋级的臣子和百姓无不欲欲跃试,都希望在赛场上一展风采,得到天子青睐。
大将军府作为将门数一数二的士族门阀,更是不能错失一展才能的机会,全府上下,将赛事的项目参与个遍。
只是,原本要参加“步打球”的庞六郎,因为身体原因退了赛,这会儿独自坐在庭院中,呆头呆脑地逗着蛐蛐。
侍女和婆子陪在一旁,时不时被他打骂,都恨不能将他丢进井里,任他自生自灭,可庞家家主哪会放弃自己的嫡子,还在托人寻访名医。
前半晌,庞诺儿带着陈斯年过来探望,见六哥不理自己,庞诺儿也失了耐心,往日两人兴趣相投,能坏到一起去,如今六哥脑子出了问题,跟个傻子一样,她心疼之余又觉得丢脸,对之态度也冷淡不少。
见自己的蛐蛐被踩,庞六郎嚷道:“滚开!”
庞诺儿一愣,曾经的六哥绝不会因为一个蛐蛐嚷自己,一气之下又踩了一脚,哼唧唧跑开,只留下陈斯年一人。
陈斯年挥退侍女和婆子,坐在廊中陪他玩了一会儿,“六郎累了,歇歇吧,也让蛐蛐歇歇。”
庞六郎觉得有道理,将蛐蛐放回竹笼里,“还是你对我好,七妹妹就会气我,爹爹也只会叫我喝药。”
真是傻的彻底,竟能对凶手怀有感激,陈斯年单手抵额,笑看着他,“三日后的决赛,六郎可会参加?”
“会啊,爹爹说要带我过去受受刺激。”
为了治傻病,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陈斯年塞给他一个凉冰冰的东西,“六郎把这个带在身边,等决赛那日瞧见一个身穿五爪金龙的男子,就冲他示好。”
五爪金龙的男人?庞六郎不知那人是谁,傻愣愣问道:“怎么示好?”
陈斯年握着他的手举起火铳,耐心教导,“这样示好,引线,点燃,瞄准,砰!动作要快,不能让人夺了去。”
教了几遍,庞六郎深谙在心,愣愣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秘密。”
“秘密?”庞六郎笑得一脸促狭,“那我也不告诉旁人,你给了我这个。”
“六郎自然要替我保守秘密,否则,我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陈斯年语气温柔,循循“善”诱,每个字都像跳动在庞六郎心头的字节,令他开怀不已,“你真好。”
“是么,”陈斯年将火铳放进他的衣襟,轻轻拍了拍,“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赞美。”
有些愧不敢当呢。
庞诺儿气哼哼回到后罩房,见庶妹们正在投壶,一脚踢翻,“卑贱玩意儿,也想参加决赛?”
庶妹们不想惹怒这位嫡系大小姐,纷纷退避,“姐姐请。”
庞诺儿拿起箭矢,让婆子扶起哨壶,“嗖”的投了出去,正中壶嘴,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庶妹们很给面子地拍手叫好,她得意地晃晃脑袋,呸了声“虚伪”,推开她们扬长而去。
庶妹们歪歪嘴,恨不得这位嫡姐早早出嫁,别在府中兴风作浪。
决赛当日,禁军会操,气势恢宏。
陈述白一袭玄黑金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束大带,脚踩双底舄,峻拔冷然地出现在高台上,接受百官叩拜。
气壮山河的会操结束后,陈述白携太皇太后和太后坐入看棚,观摩起一场场比试。
各项目的比试场地不在一处,看棚四面卷起疏帘,不妨碍观赏。
自周太妃的事情后,太皇太后难得露出笑,与身边的诰命老夫人们回忆她们年轻时参与竞技的场景。
太后也是一脸和悦,至少在人前,她不会与太皇太后有任何冲突。
不少诰命妇陪在一旁,都眼尖地发现,周太妃没有到场,不知是天子没有邀请,还是自个儿不愿意来。
殊丽和冯姬站在冯连宽身后,也跟着贵妇人们观摩起比试。
殊丽比较中意投壶和蹴鞠,一想起木桃无缘参赛,心中惋惜,多好的机会,那丫头估计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呢。
投壶场上多是女子,殊丽一眼瞧见了庞诺儿,淡淡收回视线。
太后引着诰命妇们看向投壶场地,说说笑笑,无不是说给天子听的。
“那丫头在投壶上很有天赋,说不定能独占鳌头。”
其余诰命妇虽不甘,却还是笑着附和,直夸庞诺儿英姿飒爽,听得太皇太后泛起鸡皮疙瘩,冷笑着饮了一盅豆沙牛乳。
英姿飒爽这个词儿,庞家那个蠢蛋瓜子也配?
殊丽又将视线聚集在蹴鞠场上,只见两队不相上下,蹴球在他们脚上来回竞逐,引得场地旁的年轻官员喧阗喝彩,抚掌不断。
殊丽瞧见了一抹白衣,挑着蹴球穿梭在对方阵营,身子如鹤,飘逸如风,不是元栩又是谁。
原来大表哥在蹴鞠上如此出众。涂抹了烟粉色口脂的唇微微翘起,殊丽收回目光时发现陈述白轻缈缈地扫了过来,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
殊丽走过去,附身问道:“陛下要喝什么?”
陈述白没理,起身走向西边,观看起蹴鞠赛,其余重臣随着附和,拥挤在天子身后。
殊丽无奈,只能看向其他方向的比试。没一会儿,她按照之前的任务,需要回尚衣监为赛场上衣衫破损的选手取来新衣。
投壶场那边的比试已经结束,庞诺儿赢得头名,兴冲冲地跑向天子所在的看棚,被太后一记冷眼吓了回去,才觉出自己失态了。
张执适时走过来,“姑娘,太后让你去往慈宁宫更换衣裙,再到御前受赏。”
庞诺儿点点头,随张执去往慈宁宫。
而此时,随着元栩临门一脚,主判官抬手示意比赛停止,元栩所在的队伍以微弱优势获得胜利。
众人没有更换衣衫,直接来到天子所在的看棚前受赏,一个个汗涔涔的,却都洋溢着笑脸。
陈述白回以淡笑,与这些同辈人相比,他的身上再寻不到热情洋溢的气息。
之后,元栩因为扭到脚,被送至一处殿宇小休,其余人继续观摩赛事。
陪在太后身边的邓大娘子察觉到时机,想要与太后商量,今日就“凑合”了元栩和殊丽,可转念一想 ,又觉得太后过于谨慎,不会铤而走险,然,时机难觅,她想暗中操控一番,为女儿剔除掉两个绊脚石......
另一边,殊丽在赶回操练场的路上,忽然被一名小太监叫住。
小太监指着一处楼宇,急匆匆道:“殊丽姑姑,陛下叫你去一趟偏殿,去给元侍郎送跌打膏药。”
大表哥受伤了?为何不叫太医?
想起元栩在蹴鞠场上的矫健身姿,随时有崴脚的可能,殊丽点点头,将手中衣物递给身后的绣女,随小太监去往偏殿。
“小公公是哪个宫里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太监只顾着带路,支吾道:“小奴刚进宫不久,被分配到了景仁宫当差。”
殊丽眸光一闪,景仁宫的人怎会来给她传话?心下生出戒备,她慢了脚步,却在偏殿阁楼的二层外廊上,瞧见了活生生的元栩。
“元侍郎,小的来送跌打药膏!“
小太监朝二楼唤了一声,转身将跌打药塞在殊丽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开。
“诶......”殊丽觉得小太监很是可疑,可阁楼内的元栩总不会配合他一起骗人吧。
她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元栩站起来,身形不稳地扶住栏杆,“你怎么来了?”
殊丽晃晃手里的跌打药,“那个小公公说你受伤了。”
元栩略一迟疑,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眼前忽的一闪,出现层层叠影,瘦高的身躯微晃,大有要栽倒下去的可能。
见状,殊丽忙不失迭地跑进阁楼,顺着旋梯跑上二楼,拽住了腿脚发软的元栩,“表哥!”
元栩顺势歪靠在她身上,跌坐在地,气若游丝道:“咱们遭人算计了。”
殊丽蹙起娥眉,难怪一路上没有瞧见巡逻的侍卫,应该是被人提前支走了,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支走宫里的侍卫?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
“快走,别管我。”元栩推开她,肃了面色。
察觉到不妙,殊丽起身往外跑,却被人封在了阁楼内。
糟了。
此处僻静幽深,除了巡逻的侍卫,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这是要捉/奸不成?
殊丽跑回二楼,发现元栩浑身发烫,意识到他中了什么,心里有些乱,环视一圈,只有对面外廊有个池子,池水颇深,可以跳下去逃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离开的途径。
屋里没有奇怪的味道,估计是食几上的茶水有问题,殊丽想保存那壶茶水,以在被人撞破时,留有证据。
见里间有个不起眼的多宝格,她将茶水倒入盏中,藏在了格子的抽屉里,随后扶起元栩,往廊外移动,“我带你离开。”
元栩浑身滚烫,一触碰到清凉,竟觉得难以自持,“你走,别管我。”
殊丽猜不出幕后的人是要对付他二人,还是单单对付元栩,若自己离开后,有人妄图毁掉元栩的清白,或是损了他的名声,自己都会惭愧一生。
她的大表哥,芳蔼纯白,不该被脏污的手段所污浊。
“要走一起走。”
说着,她架住元栩的手臂,一趔一趄地走向对面的廊道。
元栩已经半失了理智,呆呆凝着殊丽的侧脸,有片刻痴愣,脉管的血液渐渐蒸腾,大有欲沸之势。
待来到外廊时,整个人已然被药效吞没,循着本能,一把搂住殊丽的腰,“表妹......”
殊丽缩下双肩,单手握住栏杆,才不至于与他一同倒地,“你撑住。”
她想要先将他推下去,自己再跳,可两人的身量相差明显,男人的手又桎梏着她的腰肢,怎么也挣不开,一时犯了难。
“表哥,你清醒些,元栩......”
元栩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理智仅恢复了一晌就又陷入混沌,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对殊丽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可抱着她能让自己舒服许多。
君子之礼在这一刻变得不堪一击,一击即碎。
殊丽感觉他的大手开始不老实,揉乱了她的后襟,独特的幽兰气息也随之而来,萦在她鼻端,还带着一丝丝薄汗的味道。
蹴鞠场上流下的汗水黏在他身上,却并不难闻,反而透着暖香,与天子身上的冷香截然不同,殊丽不适地推搡着他,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元栩,你清醒些。”
与此同时,一楼传来零碎脚步声,应是有人来收网了。
磨了磨后牙槽,殊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元栩,垫脚坐上栏杆,悬着后背面向元栩,“表哥。”
闻不到女子身上好闻的木质香,元栩有点烦躁,朝着那抹柔色走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踝。
殊丽激灵一下,附身探出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紧紧抱住。
事急从权,那就一起坠下吧。
小臂用力嵌在他背上,她后仰身体,跌了下去,利用坠落的冲劲儿将元栩一并带了下去。
急速坠落间,她甚至能感受到秋景在眼尾逝过。
“噗通”一声,两人落入了水池中,一同沉入水底。
二楼的房门被撞开,去而复返的小太监带着两个婆子跑进来,扑了个空。
他们四处查找,待来到外廊时,见下面的水池泛着粼粼水波,没有作疑,又继续在阁楼里找了起来。
操练场上,掐算着时辰的邓大娘子以为得手了,才拉过太后,附耳说了几句。
哪知,太后忽地变脸,压抑着愤怒道:“胡闹!简直胡闹!”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如此拙劣的陷害,哪能迷惑住陛下那样的人精!真是有其母才有其女,母女俩一样愚蠢!
说完利害,邓大娘子也意识到自己急功近利了,“那、那怎么办?不是您说,要找机会撮合他们么,我才出此下策。”
“哀家是这个意思?”太后彻底冷了脸,她所谓的撮合,是真的撮合,不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赶紧将那几个太监婆子灭口,否则,哀家也救不了你!”
有那么一瞬间,太后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怎会去扶持这样的娘家人,让自己陷入被儿子厌恶的境地。
实不该,实不该啊!
而就在此时,庞大将军带着三个嫡子走来,笑着给天子行礼,“此番竞技振奋士气,与民同乐,全仗陛下的宽厚仁慈,老臣都后悔没有报名参与了!”
陈述白淡笑,“爱卿两位公子不是参加了。”
“还有小女。”
陈述白没理会他的提醒,目光落在呆呆傻傻的庞六郎身上,微微挑眉,“六公子的伤还未痊愈,怎就带出来了?”
“这不是为了让他见识一下同辈的优秀,受受刺激,说不定就能‘清醒'了。”
庞大将军说出这个理由时,满腹心酸,恨不得揪出凶手,赏他一百军棍。
左盼右瞧的庞六郎忽然瞥见父亲对面的男子身穿五爪金龙的衣裳,眼眸一亮,想起画师的提醒,忙背过身去,掏出藏在衣襟里的火铳,点燃引线,念念有词道:“打你,打你,砰......”
谁也没想到一个傻子会刺杀天子,也正是由于他是傻子,侍卫们在搜身时,才忽略了万般不配合的他,结果竟酿成大祸。
“砰”的一声响,看台上发出一阵阵的尖叫。
“有刺客,快护驾!”
“快,把他拿下!”
“啊,太后受伤了!”
陈述白躲避之际,忽见面前多了一道人影,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既熟悉又陌生。
当那道人影倒下时,他愣在原地,顿住了思绪。
挡在他面前的人是......太后庞氏,他的生母。
向来雷厉风行的天子失了淡定,单膝跪地,扶住了吐出血水的妇人。
“陛下,没受、没受伤吧?”
晕厥之前,太后凝着儿子的脸庞,喃喃问道。
一批批侍卫涌了上来,按住发疯乱叫的庞六郎,夺了他手里的火铳。其余人忙乱着围住天子,目光凶狠地瞪向庞家夫妇。
陈述白揽住太后,怒吼道:“快传御医!!”
多智近妖的他,也不曾料到,与自己不亲分的生母,会在危及时刻不顾性命地护住他。那一刻,天子冰悍的心墙裂开一道缝。
太后在合眼前,不知自己能否逃过此劫,可她确定,她用性命换来了儿子的目光,换来了身为太后的尊崇,或许这一次,可以与儿子重筑枯竭的母子情,前提是,有命活着。
操练场乱成一团,庞家人彻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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