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没亮, 黑压压的禁军侍卫整装待发,陈述白与重臣们一同来到城下,叮嘱完朝中事宜, 看向宋老太师, “此番,还需老师坐镇朝堂。”
宋老太师躬身作揖, 浑厚道:“老臣定不辱使命。”
陈述白扶起他, 又看向他身后的元栩, 没有交代任何事, 也知道元栩定会竭力守住朝堂内外,“走了。”
元栩默默一揖, 目送陈述白跨上战马。
天子拽扯缰绳掉转马头,侍卫们紧随其后。
就在陈述白狠夹马腹准备启程时, 城门拱洞内跑来一抹倩影。
正月大雪肆虐,女子弃了轿子, 裹着白滚边的红斗篷跑在雪地上,发间的簪子来回摇晃。
握缰的手一紧, 陈述白飞快跨下马匹, 大步朝门洞奔去。
殊丽气喘吁吁地跑着,生怕错过为他送行。
他没有跟她告别,不知是为了让她安稳待产, 还是不愿给她平添压力。
见男人一身戎装大步走来, 殊丽减缓了步子, 白皙的脸蛋因快速呼吸略略泛红, 沉静的眸子涌起涟漪。
陈述白没有责怪她的擅作主张, 再快步靠近她的过程中脱去铠甲, 只着单薄中衣拥住了她, “怎么不乘轿?”
殊丽是来为他和将士们送行的,没想到得了一个大拥抱,她不适地退离开,瞄了一眼低头憋笑的将士,拉着陈述白走到白雪挂枝的杨柳旁,塞给他一个自己绣的荷包,言不由衷道:“大宝儿要我送给你的。”
小家伙可真懂事,陈述白捏着荷包淡笑,“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托梦。”
“嗯。”陈述白没有拆穿她,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脸蛋,“替我谢谢大宝儿,天冷,快回去吧。”
殊丽吸吸鼻子,俏丽的脸上泛起担忧,“保重......”
陈述白揉揉她的头,瞥了一眼还在等待的队伍,压着殊丽躲在杨柳的背面,吻住她的唇,撕咬几下又来回舔舐,直到把女子的唇嘬肿才拉开距离,喘着粗气儿道:“等我回来。”
大手覆上她的肚子,温柔而坚定道:“和他一起。”
他离开时,满城飘雪,不知回来时,是否飞雪化絮。
三个月,够她沉淀这份纠结难辨的爱了。
当男人的背影快要没入门洞时,殊丽忍不住问道:“陈述白,你真的能接受皇长子的生母曾是宫婢吗?”
陈述白停下脚步,仰头望了一眼雪花飞斜的天际,唇间溢出雾气,“他的母亲不是宫婢,是我陈述白的妻子。”
说完,他迈开步子,再也没有回头。
铁蹄阵阵,浩浩荡荡地远离皇城。
不远处,还未跟上队伍的骆岚雯拽了一下温吞的冯姬,想笑着告别却还是哽咽了,“冯姬,你恨我和爹爹吗?”
冯姬摇头,“是我自己福薄,怪不得旁人,大小姐回去后,多陪陪国公爷,别再......为不值得的人折腾了。”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骆雯岚跨上马,深深望了他一眼,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冯姬陪殊丽一起登上城池,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队伍,温声道:“太冷了,小奴送您回去。”
殊丽扭头问道:“你跟骆大小姐......”
“骆大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贵人就别调笑小奴了。”
殊丽没再多问,有些人想要结缘,真的需要常人无法想象的勇气。
**
殊丽开始在早点铺子养胎。
陈述白给她留下冯姬,以及十来个暗卫,无论她想去哪里闲逛,哪怕是入宫赏梅,也无需得到谁的首肯。
怀胎四月时,殊丽的肚子开始显怀,无论是木桃、晚娘还是陈呦鸣,总是带着好奇去抚触,可小家伙还不会与外界互动,摸也是摸了个空寂。
冬雪化开时,殊丽开始着手侍弄小院中的月季,这些月季是耐寒的品种,触到春风就会开花。
殊丽准备了园土、腐叶土和砻糠灰,为花棚中休眠的花枝翻了翻土,撒上肥料,见花丛旁还有一片空地,她又请来经验丰富的老花匠,询问了栽植耐寒品种的事宜。
一通忙活后已是晌午,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小家伙饿着了。
殊丽拍拍掌心的土,接过木桃递来的湿帕擦拭手指,“又要带着大宝儿吃饭了。”
木桃弯腰收拾起铲子、盆子,笑道:“皇子的大名不可以随意取,要由陛下和宗人府定夺,姑姑不如给娃取个正经八本的小名。”
大宝儿和珍宝更像昵称,不像小名。
殊丽仔细想了整,因着每日都与月季为伴,玩笑道:“叫他小月如何?”
“万一是男娃呢?”
“那就叫小季。”
不远处的冯姬尴尬地咳了下,小季、小姬,听着有些相像啊,难不成自己还要换个名字?
殊丽随即摇摇头,“我还是再想想,不能草率。”
说着,她提步走回里屋,拍了拍肚子,“还是等你的坏爹爹来取吧。”
四个半月时,殊丽的胃口开始转好,时常在用了夜宵后又想吃皇城中犄角旮旯的美食。
可即便食欲大涨,她的身形还很清瘦,也不知肉都长哪儿去了。
晚娘拿出为小家伙做的衣裳,笑道:“我算是班门弄斧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缝制了一些,你要看不上,就给孩子当尿布。”
殊丽笑着收下,“辛苦姐姐了。”
“辛苦什么,我可日盼夜盼想要见到大外甥。”
正说着话,店里来了食客,殊丽随意瞥眸,见食客是个老熟人,不禁一愣。
是专程过来的吧,否则,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会光顾不起眼的小店。
久不露面的庞诺儿先是装模作样买了几袋子早点,随后看向坐在帐台前的殊丽,夸张地瞠了下目,“你在这儿啊。”
晚娘收了银子,小声对殊丽道:“庞府的人时不时就过来,还挺照拂我的生意,想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倒让殊丽觉得新鲜,庞诺儿开始有心了。
两人之间恩怨颇深,即便彼此都已释然,但还是不能像朋友那样毫无心结地交谈。
轿子停在外面,庞诺儿没有久留,闷闷道了声:“先走了。”
殊丽低头抚着肚子,斜眸道:“常来。”
庞诺儿顿住步子,没有回头,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儿,不愿低头,语气却软了下来,“谢谢你,姜以渔。”
“谢我什么?”
“我爹说,陛下是因为你,才原谅了我的逃婚。”
逃婚可不是小事,若陈述白较真起来,整个庞家也保不住她,好在,她在逃出陈斯年的控制后,没有过河拆桥,而是冒险去往衙门报了案。将功补过,救了自己一回。
殊丽感慨,“嗯,还有吗?”
庞诺儿脸薄,嘟囔道:“还有,多谢你救我出狼窝,哼,大恩不言谢,非要我讲出来,哼,小家子气。”
殊丽忍不住笑出声,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趣。
二月草渐新,春风拂嫩绿,也吹过门前女子的裙摆。娇蛮的女子低下了头,不失为一种磨砺之后的成长。
殊丽忽然想起,那段被囚的日子里,眼前的女子也曾给过她些许温暖,曾经那些算计和排挤,跟着心境的变化烟消云散了。
怀胎将近五个月时,殊丽的肚子还未胎动,她有些担忧小家伙的安危,隔天就会去一次对面的医馆,请叶茉盈看诊,可用了许多办法,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是太懒了吗?
殊丽抚着肚子,满心担忧,是娘曾经想要打掉你,你在跟娘生气吗?
傍晚,元栩来送补品,在聊到胎儿时,殊丽忽然僵住了。
见她皱紧眉头,元栩忙过去搀扶,“不舒服?”
其实,他心里有个顾虑,从未消散过,殊丽曾被陈斯年囚禁,或许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导致胎儿发育不好......
殊丽缩下肩膀,又惊又喜,“他动了。”
元栩先愣后笑,舒了一口长气,“懒乖乖终于愿意动了。”
坐在一旁缝尿布的木桃惊喜道:“大宝儿知道舅舅来看他了!”
元栩看了一眼殊丽的肚子,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还是跟娘家人亲。”
殊丽弯唇,眼中溢满怜爱。
陈述白,孩子会动了。
金陵那边时不时就会传回密报,殊丽不懂朝事,没有刻意去过问,只在元栩和煜王登门时,询问一番。
元栩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想从他嘴里探知坏消息,比煜王难得多。
镇国公去世的讣告,殊丽还是从煜王那里得知的。
三朝元老驾鹤西去,朝臣们为之悲鸣,殊丽虽没见过镇国公本人,却自小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
沉默了一个晌午后,殊丽找来冯姬,“这会儿最难过的人是骆大小姐,你代我去一趟金陵吧。”
殊丽和骆雯岚没有交情,没必要去吊唁,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给冯姬一个前去的理由。
为了不引起风波,冯姬当晚独自离去,形单影只,回来也不会多一个人陪伴。
殊丽送他到城门口,对着他纵马的背影挥了挥手。
木桃不懂情与爱的酸甜,不解地问:“姑姑在替冯小公公担忧?”
殊丽与她并肩走在银月高悬的夜幕下,叹道:“世间的痴男怨女太多,冯姬和骆大小姐也在其中。”
“陛下和姑姑是痴男怨女吗?”
想起陈述白,殊丽摇了摇头,“我们不是。”
痴男怨女是两个彼此深爱的人无法厮守,她和陈述白刚好反过来,感情不深却要绑在一起。
肚子忽然疼了下,懒乖乖踹了她一脚,像是在反驳她的想法。
感情深不深,还要看今后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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