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初春。
梁楚边境便再起狼烟,这一次是大楚主动出击,时隔五年, 打了大梁一个措手不及, 连武德帝都没想到, 大楚会主动挑起战事。
并且这一次的大楚今非昔比,势头强劲, 大梁尚未反应过来, 便被夺走了一座城池, 不安的气氛在大梁蔓延。
一如以往, 狼烟起, 便到了章家出征之时, 虽说这两年何家也备受武德帝关注, 可章家还是武德帝最信任的帅将。
两年来, 太子和燕王水火不容,斗的如火如荼,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可哪怕是太子最为失势的时候,武德帝也并未有过要废黜太子的意思,就是因为章家的缘故。
边境战火纷飞,可章皇后仍旧大办千秋节,想要彰显章家的得宠,梁京女眷尽数被邀请, 就连萧容也不例外。
萧容从南撷院出来时仰头望了眼天, 今日风和日丽, 天朗气清, 这是她时隔两年再度走出南撷院,可梁宫的天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在南撷院守了两年,即便是除夕宫宴,也没有出席,可这一次千秋节,章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来请,武德帝并未阻拦,想来武德帝也不会为了萧容而拂了章皇后的面子,毕竟现下需要章家。
萧容有时想,武德帝这个帝王过的也挺憋屈,要被臣子所左右。
这一次的千秋宴摆在宜兴殿,自从萧琉因长乐湖而死,听说章皇后就不再去御花园了。
萧容提步迈入宜兴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是因为萧容有两年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二是时隔两年,萧容出落的太过出色。
虽不施粉黛,却粉面桃腮,简单着一席素色襦裙,反倒衬的清水出芙蓉,俏丽生姿,长身玉立,堪称一句仙姿玉色,将这两年最得宠的宁仪公主都压了下去,实为容貌最出众的公主,这让不少人看呆了。
萧滢看见萧容时险些折断了指甲,脸色极其难看,自从萧琉薨逝,大梁最得意的公主便是萧滢,有身为贵妃的母妃,最受陛下宠爱,姿色也是公主中最佳的,还嫁得一位如意郎君,谁敢不敬着萧滢。
萧容两年未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说是被陛下舍弃在了南撷院,谁能想到再出现,竟出挑的这般美貌动人,未施粉黛却硬生生将精心打扮过的萧滢压了下去。
萧滢转身,看向身旁的驸马,瞧见他的眼睛都看直了,一掌拍在他身上,气冲冲道:“你往哪看?”
驸马犹如大梦初醒,连忙低头,“公主,臣没。”
萧滢懒得在宫里和他吵,哼了声扭过头去,看向萧容的眼神越发嫉恨,从前萧琉压在她头上也就罢了,那是嫡出公主,萧容一个卑贱的宫婢所出,有何资格!
萧容没管旁人议论,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两年没出南撷院,还有些不习惯,从前她的出现并不会引起骚动,无人会在意她,可今日却大大不同,哪怕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也有许多的视线忍不住往她身上落,羡慕的、嫉妒的、渴望的……
连章皇后入殿后扫到萧容也难掩诧异,两年未见,萧容竟出落的这般美,称一句绝色无双也不为过,先前听人说还不信,如今瞧见倒所言不虚,分明是最素净的装扮,可眼角眉梢偏偏难掩明艳之色,将满殿的女子都压了下去,章皇后不由想起了琦娘。
回眸一笑媚态横生,娇艳无比,日月之辉,将一切萤火都衬的黯淡无光。
而萧容才十七岁,已经隐比当年的琦娘更为出色,再过两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章皇后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十几年前琦娘独占圣心的那段时光,武德帝将六宫空置,只宠爱琦娘,哪怕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肯踏足玉坤宫,自琦娘去后,再没有妃嫔能得陛下如此宠爱,若非红颜薄命,怕是现下中宫早已易主。
今日是千秋宴,章皇后不会和萧容一个小辈计较,很快移开目光,与宾客寒暄。
如今梁楚边境战事胶着,章家又被捧上了高位,众人纷纷巴结章家,连带着吹捧十公主萧兰,自从萧琉薨逝,萧兰成为了宫中第二受宠的公主,第一自然是萧滢。
觥筹交错,人人都忙着结交权贵,逐渐的,倒没有人再将视线放在萧容身上。
直到千秋宴散,章皇后带着一众家眷回了玉坤宫,原本外男不得入后宫,可今日陛下特许,让章家一家子团聚,因而章明远也在。
一回到玉坤宫,章明远便道:“姑母,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章皇后扫了一眼章明远,虽说这几年章明远依旧没什么长进,可这个侄子对她倒是颇有孝心,隔三差五便让人送些小玩意入宫讨她欢心,再加上兄长就这么一个嫡子,到底还是心疼的。
“与姑母还客气什么,直说便是。”
章明远笑了笑,“姑母,侄儿想求娶安阳公主。”
“什么?”章明远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谁也没有想到章明远居然打上了萧容的主意。
章皇后皱了皱眉,“你看上她了?”
她这个侄子风流成性,极爱美色,流连烟花柳巷,无人不知他的脾性,因而没有高门显贵之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家世稍低些的倒是想要巴结章家,可章家又看不上,所以章明远今年二十三岁了也没成家,家中也是着急。
章明远直言不讳,“是,安阳公主的确玉貌花容,侄儿一见倾心。”
他在声色犬马中流连多年,可却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萧容那般的姿色,今日瞧见她的第一眼起,章明远就想得到她,这般美的小娘子,合该成为他的。
“你呀,就知道看姿色,她没有母族,能给咱们家带来什么?”章皇后有点恨铁不成钢,怎么偏偏章家就出了这么个嫡子,简直就是丢脸。
“姑母,她是公主,有食邑,比起一般贵女可好的多,再者您也晓得,侄儿这般名声,也没有其他贵女愿意下嫁,那些门第低的,侄儿也瞧不上,还不如尚个公主。”要是什么人都瞧得上,那章明远也不至于现下还没有成亲。
“安阳公主的亲事可不是本宫一人能决定的,得问过陛下。”章皇后对于萧容的亲事从未考虑过,来日随便挑个人嫁了便是,可若说嫁给章家,也不是没有好处。
章家尚个公主的确不错,能大大提高章家的地位,再者萧容她不在意,若是萧兰她还真不愿意,一个公主,能为章家笼络到一个重要的朝臣,可萧容不为她所用,不会供她驱使,但若嫁到章家,萧容的食邑便是章家的了。
“姑母,如今陛下宠爱您,您若提出,陛下肯定答应。”章明远的笑带着笃定,就是因为现在边境不稳,他才敢这般大胆的想要尚公主,他知道武德帝此刻需要章家,不会轻易拂了章家所求。
“那也还得看看萧容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德行。”章皇后瞪了他一眼,若是这个侄儿长进,也就不必发愁了。
章明远摸了摸鼻尖,“姑母,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让她嫁到章家是抬举她了,她有何不愿的。”
若不是看萧容长的美,他还未必看得上一个宫婢所出的公主,能嫁去章家,那是萧容的福气。
“住嘴,好歹是陛下的公主,哪容你这般胡言乱语,不成体统,”章老夫人训斥孙儿,不过心下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皇后娘娘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娘娘也晓得,老身就盼着明远成家,为章家添丁。”
章老夫人都开口了,章皇后也没法子,“母亲,此事我会与陛下商议一番,看看陛下的意思。”
“也好,咱们家功勋卓著,尚一位公主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是宫中地位最低下的公主。
章皇后心内思忖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开口。
*
回了南撷院的萧容伏案抄经,丝毫不知正在被人惦记。
“公主,喝盏花茶吧,抄了许久,歇歇手。”绿枝放下茶盏。
萧容松开羊毫笔,揉捏了下手腕,端过茶盏,看向一旁叠的高高的经书,“绿枝,你帮我把这些经书收整起来。”
她抄写了两年,对于经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只是抄写了这么多遍,她想到阿淮还是难以平静,无论她抄写多少遍经书,都无法赎罪,分明已经过去两年,可阿淮躺在她怀中的那一幕犹如昨日。
绿枝忙蹲身收拾,一边整理一边说,“公主,我听旁人说这次楚国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连章家都有点顶不住,公主,大梁不会败给楚国吧?”最后这句话绿枝压的很低,生怕隔墙有耳。
大概谁也没想到不过五年,大楚竟能成长的这般快,简直不像是五年前打了败仗,割地求和,还送质子入梁宫的大楚。
萧容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花茶,润了润嗓子,“谁知道,自古战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没谁会一直胜,也没谁会一直败。”
对于大梁,萧容没有丝毫期盼,抄写了两年经书,生死已经看淡,不再执着于活着。
“我还是希望大梁能胜,要不然公主可又要受苦了。”
她们这些奴婢在哪都是奴婢,即便天下换主,也不过是换一个主子伺候,可大梁若败,那公主便是亡国公主,必定要受尽折磨。
公主这十几年过的太苦,可千万别再受苦了。
萧容摇了摇头,“世间最苦的滋味已经尝过,没什么苦比得上了。”
阿淮在她怀中离去时的锥心之痛,她永生难忘。
若是大梁不敌,她死时也算是拉了几个垫背的,既然她不能为阿淮报仇,那就让楚国来吧。
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说出来怕是绿枝就要吓坏了。
绿枝晓得公主是想起了九皇子,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干巴巴道:“无论如何,公主现下过的尚可。”
这两年,许是陛下打点过了,并没有人欺辱公主,待在南撷院,也算过的自在,只是公主心里的苦一日比一日积攒的多,绿枝没再见公主笑过,公主的心,已经随着九皇子去了。
萧容放下茶盏不置可否,继续提笔抄经,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午夜梦回,她都梦到阿淮满身是血的模样,又何谈好呢?
绿枝也没再开口,只是谁都没想到,绿枝这句话被推翻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月,南撷院便接到了赐婚圣旨,将安阳公主下嫁给章家嫡子章明远,一月后完婚。
这道旨意,将孔嬷嬷与绿枝惊得半晌都没有回神,宣旨的内侍一走,绿枝便膝行上前扶着萧容,眼眶瞬间便红了,“公主。”
谁都清楚章明远是什么德行,陛下居然将公主赐婚给一个满梁京避之不及的风流纨绔,这分明就是作践公主!
萧容提裙起身,忽地嗤笑一声,凉薄的笑意在唇瓣蔓延开,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武德帝可真是一位好父皇。
“公主,要不然去求求陛下吧?公主怎能屈尊下嫁给章明远。”绿枝看见公主的笑容鼻尖发酸,这哪是笑,分明是绝望。
“陛下当真是……”孔嬷嬷欲言又止,非议帝王是死罪,可是不吐不快,陛下也太过分了。
且不说章明远比公主大六岁,谁都晓得他这般年纪还没成家是因为旁人嫌弃章明远的浪荡性子,谁家的好闺女愿意嫁给章明远作践,可陛下却将公主许给章明远,那不是糟蹋公主嘛!
“求他又有何用?他若真怜惜我,起码该知会我一声,赐婚圣旨已下,我若抗旨不遵,就是死罪。”萧容摇了摇头,面带倦色,她当真累了,早就晓得武德帝是无情之人,却还是盼着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心软,可她赌输了。
三年之期未满,她居然要出阁了,嫁的还是满梁京的姑娘家都不想嫁的纨绔浪子,她的父皇可真是为她选了一个好驸马啊!
“公主……”绿枝捧着圣旨,犹如捧着烫手山芋,为何公主的命这般苦,分明是金枝玉叶,却过的比寻常百姓家的小娘子还要苦。
谁都晓得,此刻武德帝将安阳公主下嫁给章家,是为了边疆战事,是为了安章家的心,为了江山,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那般品行不堪之人,武德帝根本不配为人父。
梁京贵女的父亲都晓得为自家女儿打算,不愿为了攀附权贵将女儿嫁去章家,可武德帝连犹豫都没有,公主大婚,却只准备一个月,急匆匆就要让萧容去安章家的心。
犹记得萧滢从赐婚到出阁时隔一年,夫君还是名满梁京的徐国公嫡长孙,那才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姻缘最好的期盼,而她萧容,算得了什么?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才接到旨意不久,章皇后便派人来请,要见萧容。
萧容原想独自前往,可乐瑶宫的人却说要孔嬷嬷与绿枝同行,不得已,主仆三人前往玉坤宫。
到了玉坤宫,萧容进了正殿,孔嬷嬷与绿枝在外边候着。
章皇后再见萧容亲切了许多,笑容满面,毕竟眼前这个是她的侄媳妇,先前嫌萧容太过貌美,可如今再看,美貌是好事,届时和章明远多生几个女儿,若是都能出挑的如萧容这般,那章家必能再出一位皇后,也不枉她费劲心思求了武德帝答应。
“小九快来母后这坐,也是许久不曾见你了,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萧容行礼后走过去,表情很淡,也没有笑,“劳烦母后牵挂,儿臣一切都好。”
“坐吧,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无需和母后客气,明远你也见过,长相也俊,与你可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听到章皇后这般说,萧容心中反胃,天作之合,天怕是都要塌下来了。
“原本我也想着你身世可怜,你母妃早早薨逝,得为你挑个好人家,挑来挑去,还是嫁到章家好,你还得喊明远一句表兄呢,明远心仪你,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母后也放心了。”
章皇后在宫里这么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人都能说活,什么心仪,不过是见色起意,待到手后,又能新鲜多久。
章皇后说了很多,萧容却一语不发,连一旁的宫婢都看出来了,萧容不愿意嫁,连装也不愿意装,这让章皇后有点恼火。
她可是颇为慈爱的对萧容,萧容却给她甩脸色,谁给萧容的资格,章皇后的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小九,你这是不愿嫁去章家,要抗旨吗?”
萧容扯了扯嘴角,“儿臣不敢。”
说是不敢,可看她那神色,哪是不敢的模样,章皇后怒从心起,“小九,你在宫中无依无靠,若不是本宫为你筹谋,你怎可能嫁去章家,这般好的姻缘,你该感激本宫才是。”
若撇去章明远纨绔浪子的性子,章家的确是个极好的婆家,高门显贵,又是太子的外家,风光一时,可章明远这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姑娘的血,恶心至极,哪有姑娘家愿意嫁。
但萧容晓得她无从选择,垂眸淡淡的道了一句,“多谢母后为儿臣操持。”
圣旨已下,她还有拒绝的权力吗?
章皇后看她还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便道:“先前你身旁无人伺候,你既要出阁,本宫为你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丫头,你那两个婢女就留在宫里吧。”
萧容呼吸一顿,怪不得方才一定要孔嬷嬷与绿枝一道来玉坤宫,就是为了把控她们二人,以此来要挟她。
萧容在梁宫没有什么牵挂,只有孔嬷嬷与绿枝照顾了她多年,是她放不下的,若是她们落到了章皇后手中,还能有好下场吗?
“多谢母后费心,不过孔嬷嬷与绿枝伺候了儿臣多年,儿臣舍不得,想让她们出宫随侍。”
章皇后见此满意的笑了下,“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本宫绝不会委屈了她们,一定派人照顾好,你放心出阁便是。”
萧容在宽袖下的指尖攥紧了,章皇后就差直言不讳的告诉她——你若不听话,她们二人必死无疑。
为萧容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萧容不想再添上孔嬷嬷与绿枝。
“母后……”萧容张了张口。
章皇后打断她的话,“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你出阁的一应需求本宫都会为你安排最好的,保管你风风光光出嫁。”
萧容越是风光,也代表着章家越是受宠,章皇后自然不会吝啬。
章皇后让人送萧容出去,出来后萧容却不曾见到孔嬷嬷与绿枝,心头惶惶不安,难道她连孔嬷嬷与绿枝的命也保不住了吗?
玉琴道:“安阳公主,您请先回南撷院,一会内侍监便会派人去南撷院伺候,至于孔嬷嬷与绿枝姑娘,皇后娘娘已妥帖安排。”
“我想见见她们,交代几句话。”萧容挺直脊背,不在人前露怯。
玉琴拒绝了她,“皇后娘娘说了,公主安心待嫁,您出阁那日,皇后娘娘会让您见上她们一面。”
萧容眉眼一凌,这是连见都不让她见了,绿枝胆子小,怕是吓的不轻。
玉琴说完便走了,留萧容一人站在院子里,孔嬷嬷与绿枝也许就被关在玉坤宫的某间屋子里,可她却无权过问。
萧容轻声一哂,活了十七年,却还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也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抬步离开玉坤宫,却没回南撷院,而是去了正乾宫,她要见武德帝。
这一次依旧无人阻拦,武德帝看起来比两年前更加憔悴,好似老了五六岁,是啊,大梁边境这些年就没有安稳过,西疆才平定不久,大楚又来势汹汹,武德帝怎能不发愁。
武德帝知道萧容想说什么,率先开口,“小九,这次是朕对不住你,原本说好三年,还差一年,可如今边境不稳,朕也是无奈之举。”
武德帝原本也是想拒绝章家,可章皇后再三请求,连在战场上的长恭侯也递了折子上来,要为章明远求娶萧容,即便折子写的十分诚恳,武德帝还是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威胁的意思。
武德帝也恼,却不得不答应,南边一旦被楚国攻破,大梁危矣,一个公主换来大梁的江山安稳,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武德帝到底还是答应了,不过见到萧容,还是有一丝的愧疚。
萧容跪了下去,却没开口。
武德帝皱了皱眉头,“你是来求朕收回旨意的吗?”
他望着比两年前出挑的更像琦娘的萧容,好似琦娘就在眼前,这让武德帝有点不敢直视萧容,他最对不住的,大概就是琦娘,他原本答应琦娘会疼爱他们的孩子,可他并没有做到。
萧容摇了摇头,“儿臣愿意遵从旨意嫁去章家,只求父皇一件事。”
武德帝一听松了口气,只要愿意就好,“你说。”
“孔嬷嬷与绿枝照顾儿臣多年,儿臣想带她们一同出宫,可皇后娘娘不肯,请父皇帮一帮我,孔嬷嬷与绿枝是我最信赖之人,她们不在身旁,我不安心,只要父皇答应,儿臣一定安心待嫁,绝不违抗旨意。”
“只是这样?”武德帝惊诧,他还以为萧容要怎样,居然只是要两个婢女,这有何难,“你且放心,这件事朕会办妥,自幼照顾你的婢女,自然会随你出阁。”
章皇后想用萧容的贴身婢女要挟她,武德帝怎会看不出来,这让武德帝很是恼火,已经答应将公主下嫁章家,章皇后居然妄图控制公主,若非如今战事吃紧,武德帝势必不会轻易放过。
萧容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叩谢父皇隆恩!”
不就是嫁人,只要孔嬷嬷与绿枝无恙,没有人再因为她而死,嫁便嫁吧。
*
从正乾宫出来,萧容回南撷院,穿过御花园,竟遇到了入宫见贵妃的萧滢,她穿着一席华贵的锦衣,身后跟着七八个婢女,俨然一副受宠的大梁公主做派。
反观萧容,穿戴素净的还不如萧滢身旁的婢女,无人随侍,哪像是公主。
萧容本不想搭理萧滢,可萧滢瞧见她却主动上前,笑容满面道:“这不是安阳妹妹嘛,听说父皇给你赐了门好亲事,可真是恭喜啊,皇姐入宫匆忙,不曾备得厚礼,改日一定为妹妹添妆。”
听闻父皇将萧容赐婚给了章明远,萧滢险些没笑死,她前些日子还嫉恨萧容这张脸,这才多久,萧容便因为这张脸陷入火坑。
章明远,一个纨绔浪子,眠花宿柳也就罢了,还喜好强迫女子玩些下三滥的花招,听说死在章明远手中的女子可不少,要不然怎么会没有高门显贵愿意将女儿嫁给章明远。
萧容落在章明远手中,怕是难捱过一个月,她没有母族撑腰,又不得父皇宠爱,即便是被玩死了,也没人会替她做主。
萧滢想想便觉得痛快,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这张脸染上鲜血的模样了。
萧容冷声道:“不如皇姐嫁的好。”
说到嫁的好,萧滢便得意了,她的驸马是才高八斗的徐国公府嫡长孙,未来的徐国公,自然不是章明远可以比的,出阁的几位公主里,萧滢的驸马最为出色。
萧滢得意洋洋,“怎么会呢,章家最得父皇信任,安阳妹妹好福气啊,皇姐羡慕得紧。”
萧容抬眼扫过她,扯了扯唇角,“那便祝皇姐来日有这样的好福气,免得皇姐羡慕。”
“你——”萧滢一噎,脸色瞬间变了,谁想要这样的福气,这不是咒她嘛。
“哼,那便不劳妹妹费心了,你皇姐夫待我极好,妹妹还是先操心操心自个,听说章明远后院有一堆娇妾美婢,妹妹身为大梁公主,理应有容人之雅量,嫁去章家可要好好与她们相处。”
萧滢看见萧容冷淡的模样便气的不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怒气发泄不出,她都要嫁给章明远那样的人了,还装模作样给谁看。
“皇姐所说,妹妹谨记,来日皇姐夫若想纳妾,皇姐也贤惠大度些,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萧容懒得与她在这逞口舌之快,抬步离开。
“你站住!” 萧滢气的不轻,她还没说完,萧容竟敢走,越发目无尊卑了。
“公主消消气,如今安阳公主是皇后的人,公主不与她计较,免得惹一身腥。”萧滢的婢女劝道。
“哼,便宜她了,走着瞧,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萧滢气冲冲的往乐瑶宫去了。
*
萧容回到南撷院不久,孔嬷嬷与绿枝便回来了,绿枝抱着萧容哭泣,“谢公主救命之恩。”
她们哪还能不清楚,是公主救了她们,落在章皇后手中,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好了,哭什么,也不是小姑娘了,坚强一点。”萧容拍了拍绿枝。
“公主当真要嫁给章明远吗?”孔嬷嬷忧心的望着萧容。
“圣旨已下,哪容得下我反悔,待我出阁那日,你们便离开吧,走的越远越好,别再回梁京了。”
“公主,我不走,我要陪着公主。”绿枝摇了摇头,眼泪哗啦啦的掉。
萧容摸了摸绿枝的额头,“陪着我做什么,你们走了,我才能安心,要不然你们会成为我的软肋。”
孔嬷嬷与绿枝在一天,她就不能反抗,她不想让孔嬷嬷与绿枝因她而死。
“奴婢不能让公主一个人受苦。”绿枝泣不成声。
萧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
孔嬷嬷望着公主的萧容,总觉得有些不安,公主似乎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萧容没再多说什么,让两人下去歇息。
萧容说到做好,不哭不闹,安心待嫁,章皇后也逐渐放下心来,将安阳公主要下嫁章家之事对外传扬开了,既是堵死萧容的路,也是提提章家的名气,可不是谁都能尚公主的,安阳公主下嫁,足见武德帝对章家的看重。
并且章皇后为了维护章明远的名声,还对外称章明远浪子回头,对安阳公主矢志不渝,安阳公主与章明远乃是情投意合,主动下嫁。
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场戏也的确有不少人吃,这段时日,到处都是人在谈论安阳公主下嫁章家之事。
绿枝与萧容说起这事时愤愤不平,公主是瞎了眼才会对章明远那个奸恶之徒情投意合,简直就是玷污公主的名声。
萧容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随着出阁的日子越近,大梁与大楚的战事也随之推进,这一次,大楚犹如神兵天降,一战打的比一战猛烈。
安阳公主下嫁章家,原本以为能鼓舞前方士气,可谁晓得却屡战屡败,萧容出阁前夕,大楚已经拿下了大梁十数座城池,大梁主动求和,大楚却拒绝求和,像是要不死不休,这让武德帝愁的彻夜难眠。
萧容倒是巴不得大楚能打入梁京,这样她就不用嫁给章明远了,可惜到她出阁前一日,大楚将士距离梁京也还远的多,她还是得嫁。
“这些银两足够你们过好下半辈子,明日出宫之后你们便走,往北走,日夜兼程,尽快离开梁京,越远越好。”
南边正是战火纷飞,她们二人去不合适,如今也只能往北走了,不过只要身上有银子,去哪都不怕。
“公主,你真的不要我们陪着吗?我们一走,你身边便没有了贴心人。”绿枝捧着手中的银子,泪眼汪汪。
萧容摇了摇头,“你们走吧,再别回来了,我最挂心的便是你们,只要你们无恙,我便了无牵挂。”
孔嬷嬷与绿枝都很不舍,可也晓得她们的确会成为公主的负累,若不是因为她们,兴许公主就不会答应嫁去章家了。
六月初六,宜嫁娶。
出阁本是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喜事,可萧容却面无表情,毫无喜悦,也没离别的心酸,宛如一具木头人。
浓妆艳抹,凤冠霞帔,一席红衣,将萧容衬的美艳动人,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这般美人,却要嫁给章明远那样风流成性的纨绔,可真是作践了。
萧容被宫婢扶着,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有礼仪嬷嬷指点,萧容像是傀儡一般,按照她们的指示去做,直到坐在喜房内才回过神来。
放下羽扇,萧容打量着屋内,红彤彤一片,像是十八层地狱的鲜血铸就,龙凤喜烛垂泪,将屋内照的透亮。
她低头从袖中取出那枚阿淮送给她的象牙簪,她花了一月将象牙簪打磨的极其锋利,只要刺入喉咙,一击毙命。
她答应了阿淮,做他的娘子,怎么可以嫁给旁人。
只是可惜了,三年守丧期未满,不过想想能去寻阿淮了,倒也值了。
只不过死之前,她要拉一个垫背的,要不然也太亏了。
萧容将簪子放入袖中,静静的等待章明远的到来。
屋子里没有旁人,但她晓得,屋外一定有很多奴仆守着,她不可能逃得了,她也没打算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怎么逃得出武德帝的手掌心。
萧容只盼着孔嬷嬷与绿枝能走的越远越好,只是两个婢女,想来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找。
等了好一会,远处传来吵嚷声,似乎还伴随着哭泣声、兵器交接之声,萧容皱了皱眉,是她听错了吧,章家今日办喜宴,怎会有人这般不识趣哭闹起来,连她这个被迫下嫁的新娘子都还没哭呢。
忽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走的很急,有些嘈杂,但却无人说话,萧容立马将簪子攥在手心,抿紧唇瓣,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害怕有,兴奋亦有。
可是过了一会,院子里又安静下去,怎么回事,不是章明远吗?若是章明远,总该有奴仆行礼问安的声音才是。
萧容侧过身坐着,紧紧地盯着门口,好像门外随时会进来一只吃人的野兽。
门外毫无动静,可她的掌心已经湿了,满手的冷汗。
院子里太过寂静,整座章府像忽然被掐住了喉咙,静了下来,这让萧容很是不安,即便散宴了,也不可能这般安静。
就在她想起身去门边看看时,突然门扉“嘭——”的一声被撞开,夜里的凉风直往萧容面上袭来,她心如擂鼓。
房门洞开,却没有任何动静,诡异的让萧容头皮发麻,后背生寒。
“咚——”
一个东西被扔了进来,滚了几圈,停在了离萧容不远处。
定睛一瞧,是一颗带着血的人头,是章明远的人头!
萧容骇的杏眸圆睁,尚来不及反应,就见楚淮身穿染血盔甲,眸色森然的踏入喜房,“容儿,恭贺新婚大喜,这份贺礼,你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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