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 从萧夕禾出现在背阴谷起,转眼便过了三年。
又是冬天,背阴谷下了一场雪, 她坐在高高的石头上, 跟不知何时聚在一起的小山精们闲聊。
“外面可好可热闹了,到处都是人, 隔几米便是一家店铺,有卖衣裳的卖小食的, 还有卖风筝小木马的,比这背阴谷不知要强上多少。”她把自己说渴了, 猛灌两口溪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 冻得她一个激灵。
“外面也有好吃的果子吗?”一个小山精问。
萧夕禾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有。”
“溪石斑呢?”另一个小山精问。
“也有, 外面什么都有。”萧夕禾一脸得意。
第三只小山精好奇:“既然外面那么好,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背阴谷……”
话没说完, 就被其他几只小山精惊恐地捂住了嘴。
“他是新来的, 什么都不懂。”
“对呀他什么都不懂……”
萧夕禾扫了几只山精一眼,面无表情地捡起一根树枝折断,山精们吓得一哄而散,逃跑时还教训那只乱说话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知道她根本出不去吗?”
“我又不知道, 听她好像对外面很了解, 我还以为她经常出去呢,原来是编的啊……”
“不是我编的!我来背阴谷之前在天上飘了十年,什么没见过!”萧夕禾忍不住嚷嚷, 小山精们逃得更快了。
四周瞬间清净, 萧夕禾轻哼一声丢掉断成两截的树枝, 转身跑到背阴谷的边界处,深吸一口气朝外冲去。
咚——
脑袋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壁,萧夕禾痛哼一声摔在地上,顿时郁闷得想吐血——
她浑浑噩噩十年,努力吸收天地灵气、汲取日月精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修成人形,能自由自在地享受人世繁华,结果呢!好不容易从一缕碎魂修炼成人,却从成功那一刻起,就一直被禁锢在这个破地方。
三年了!她已经修成人形三年了!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山林草木溪流和泛滥成灾的兔子,逃不掉离不开,过得还不如四处游荡时自由。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萧夕禾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思索半天找出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边界。
什么都没有。
她眼睛一亮,当即拿着树枝往外走,结果下一瞬,树枝出去了,她又一次被堵在了谷里。
“啊!”
一声愤怒的尖叫响彻天空,惊起一众鸟雀。
萧夕禾带着怒意抓了只兔子,折身回到了小溪边。
这里有残破的帐篷和老旧的灶台,几只不太好的碗碟,还有一张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木块的小桌子。东西年代久远,但勉强能用,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她三年前出现在背阴谷时,便直接拿来用了。
一堆破烂儿,看起来就不像有主的,萧夕禾用得理直气壮。
利索地处理好兔子,清洗之后用采集来的蜂蜜和辣椒一起腌了,又捡了堆干柴烧火,等兔子差不多入味了便开始上火烤。烧得极旺的火很容易把兔子烤焦,她却能熟练地处理,既不会让兔子烤焦,又能烤得表皮金黄滋滋冒油。
时至晌午,兔子终于熟了,她却突然没了胃口——
再好吃的食物,连续吃一个月也要吃吐了!
萧夕禾盯着烤好的兔子看了许久,确定自己实在吃不下后随手放到石板上,转身回帐篷睡觉去了。
因为心里郁闷,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要醒时,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黑暗里,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萧夕禾:“……你是谁?”
话音未落,惊醒,她还在破旧的帐篷里,心里一阵怅然。
据说每一个游魂在成为游魂前,都有着完整的一生,或美满或悲惨,或漫长或短暂,有认识的人,有一些经历,也有清晰的来历,只是成为游魂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过往,只勉强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她不仅记得名字,还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身影。
……所以他们俩得多大的仇,以至于死了又活都没能把他忘了。萧夕禾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下意识摸摸自己掌心的红印,那是她生来就有的印记,像一朵鲜艳的梅花,煞是好看。
彻底清醒后,萧夕禾又想起自己放在外面的烤兔,伸了伸懒腰便起床了。她懒洋洋地往外走,走到门口要掀起帘子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
……昆仑派的弟子来了?
虽然背阴谷偏僻又潮湿,大部分昆仑弟子都不屑前来,但总有那种特别闲的,偶尔会跑来瞧瞧。每当这个时候,萧夕禾都会像其他小山精一样躲起来,避免被他们当成妖魔鬼怪给弄死。
此刻听着外面的动静,萧夕禾正纠结要不要躲起来时,帘子突然被掀开,凌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脸:“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求求你不要杀我!”
话音落下,短暂的安静。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冷得她一个激灵。萧夕禾茫然抬头,入眼便是黑色的衣领和突出的喉结,再往上,便是一张英俊清冷的脸。
狭长的眼眸,挺直的鼻梁,恰到好处的薄唇与如远山般的眉毛,俊美不似凡品,偏偏轮廓凌厉眸色黑沉,叫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容貌、被他的气势所慑。
萧夕禾咽了下口水,想问你是谁,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我们是不是见过?”
问完,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轻佻,仿佛故意搭讪一般,她赶紧挣脱他的手,匆匆往后退一步,“你是谁?”
“谢摘星。”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
萧夕禾心跳空了一拍,纠结一瞬后问:“你要杀我吗?”
“不杀。”
“你是昆仑派的弟子?”
“不是。”
不杀她,也不是昆仑的弟子。萧夕禾放心了,说话也随意了些:“那你来背阴谷做什么?”
“找你。”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不解:“找我?”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一双眼睛始终停在她身上,再开口声音便有些沙哑了,“我找你很久了。”
萧夕禾愣了愣:“你找我……你以前认识我?”
谢摘星不语。
她才重获新生三年,这三年又一直待在背阴谷,他如果认识她,那便只能认识没变成游魂之前的她。
萧夕禾跟他对视片刻,视线忍不住下移,越看他身上的衣裳越觉得眼熟,再重新瞧他的脸……怎么越看越像她梦里的人?
不会真是来寻仇的吧?可他刚才分明说不会杀她……不对,他只说不杀她,又没说不折磨她,万一对她用刑、让她生不如死,不比杀了她还痛苦?
萧夕禾脑补一大堆,看向谢摘星的视线里也带了警惕:“我又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嘛?先说好,我以前就是一缕游魂……不对,游魂都算不上,只是碎魂而已,全靠着自己能干,一点一点养出完整的神魂才能重获新生,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跟以前没有关系,你要是想寻仇……”
“我不是来寻仇的。”谢摘星打断她。
萧夕禾顿了顿:“那你到底找我干嘛?”
谢摘星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忍不住开始紧张时,唇角轻轻浮起一点弧度:“我想请你帮点小忙。”
“请我帮忙?”萧夕禾面露不解,“我又出不了背阴谷能帮你什么忙?”
“不用离开背阴谷,也能帮。”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莫名觉得这段对话有点熟悉。
她犹豫一瞬,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什么忙?”
“也没什么,”谢摘星抬手扶上帐篷的支撑棍,闲适开口,“想请你跟我双修几次。”
萧夕禾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双修,你跟我。”谢摘星心平气和地重复。
萧夕禾眼睛瞪得更大了:“你再说一遍。”
“双修,”谢摘星看着她圆圆的眼睛,没忍住笑了,“没听清?”
“……你神经病吧!”萧夕禾怒了,“敢调戏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在你看来,第一次见面就要双修,是调戏啊。”谢摘星挑眉。
萧夕禾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突然有些心虚,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调戏人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个屁啊!
“别以为我修成人形的时间短我就怕你了,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就跟你拼了!”萧夕禾鼓起勇气呛声。
谢摘星一脸真诚:“我是认真的,并非出言不逊。”
“你还说……”
“我是全阴体质,又生了阴寒之症,只能与全阳体质的女子双修才能活下去。”谢摘星打断她,“你是不是全阳体质?”
萧夕禾愣了愣:“我……是。”
“所以你能救我。”谢摘星勾唇。
萧夕禾有点懵。
谢摘星上前一步,迈进帐篷里:“你要救我吗?”
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萧夕禾吓得往后一仰,却被他揽住了腰。
“你干什么?!”贞洁烈禾愤怒地推开他。
谢摘星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调笑倏然消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你我会死,你要救我吗?”
明明只是阐述事实,可萧夕禾一对上他的眼睛,却险些被他眼底浓烈的深情溺毙。她愣了一下再抬头,他的眸色已经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默许久,道:“不好意思,你还是找别人吧。”她没兴趣牺牲自己去救别人,虽然跟这么个大美男双修也不算牺牲。
听到她拒绝,谢摘星也不气馁:“真不再考虑一下?与我双修,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吹什么牛,你还能带我出背阴谷吗?”萧夕禾气笑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揽上她的腰,萧夕禾刚要反抗,一瞬间便出现在背阴谷的边界外。
“你只要这个?”谢摘星问。
萧夕禾彻底傻了,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小手在空中推了一下。
没有无形的墙阻隔。
她不可置信,一步迈进边界里,再折身往外走……砰!
又一次撞到脑袋,萧夕禾:“……”
谢摘星见她突然不动了,眉头微微挑起:“怎么了?”
萧夕禾无言地看向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把我带出去试试?”
谢摘星:“手。”
萧夕禾朝他伸手,谢摘星与她十指相扣。
“……还得这么牵?”萧夕禾看着两人紧密相连的手,心跳越来越快。
谢摘星扬唇:“是呀。”说罢,便将她拉了过去。
萧夕禾吓得缩了一下脑袋,结果下一瞬便撞进了谢摘星的怀里。
“……为什么?!”她心态崩了,“为什么我累死累活都出不来的地方,你随便拉一下就能出来?!”
“许是你打心底不愿一个人出来、只想让我来接呢?”谢摘星道。
萧夕禾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地问为什么,谢摘星索性也不解释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发疯。
被关了三年的萧夕禾发完癫,扭头就要逃跑,谢摘星不紧不慢地抬手,一根手指将她推回边界内。
萧夕禾:“……”
“双修吗?”谢摘星问。
萧夕禾:“……”
“你可以慢慢考虑。”谢摘星说罢,便款步朝帐篷走去。
萧夕禾一脸憋屈地跟在后面,刚回到小溪旁,便看到他拿起了她之前做好的烤兔。
“那是我的!”虽然不想吃,但萧夕禾还是相当护食。
谢摘星给出的回答,是理直气壮地进食。
求人帮忙还敢这么嚣张,萧夕禾怒了:“信不信我不帮你了!”
“不帮也行,帐篷就不给你住了。”烤兔冷了便不好吃了,谢摘星却依然慢慢地吃。
萧夕禾咬牙:“凭什么不给我住?你家的吗?!”
“是啊,我家的。”谢摘星回答。
萧夕禾:“……”
“不信?”谢摘星抬眸看向她,“帐篷的床下,是不是有个兔子洞?”
萧夕禾:“……”还真有。
“这些碗筷、灶台,烂掉的桌椅,包括山林深处那顶坟包一样的帐篷,都是我的,”谢摘星勾起唇角,“你若还想继续使用,最好是乖一点。”
放屁,怎么可能是你的!萧夕禾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可一对上他的视线,又都咽了下去。
“帮吗?”他又追问,态度不算咄咄逼人,可也不容商量。
……要是她求人帮忙,肯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哪会像他这样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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