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默默地怀疑妖生, 秋忱则是一脸乖巧的去休息。
而自始至终,陆离都没有开口,而是紧紧盯着瘫软在地的李提辖。
憎恶吗?或许吧。
许多时候, 相较于明面上的敌人,人们更厌烦的是倒戈相向的叛徒,陆离也不例外。
可他同样清楚,眼前这不过是一把刀, 先从他身上找到执刀人才是最紧要的。
于是,陆离便将男人口中的酒杯取了出来。
李提辖此时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他已经顾不上肩膀处的尖锐疼痛, 努力想要蹬腿往后爬,却被陆离随手拎起椅子压了过去, 坚硬的木头椅腿卡住了他的身体, 根本动弹不得。
这让李提辖更加惊慌, 瞪着陆离, 用还有漏风的嘴巴道:“你, 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对这人的脾性颇为清楚,瞧着豪爽洒脱, 其实最为精明畏死,于是也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坐在椅子上, 侧过头,看着被卡的动弹不得的李提辖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最好照实说。”
李提辖深知自己的命被人家捏在手上,如何敢拒绝, 急忙点头。
陆离便问道:“在我大婚之日, 从府上搜出来的通敌书信到底是谁放进去的?”
李提辖赶忙道:“我不知道, 但确实不是我做的。”
“那又是谁让你去陆王府的?”
“是太子……如今王上身子不好,已经许久不上朝,万事都是交给太子代为摄政的。”
陆离眉间微皱,似乎在想着还有何人能将那要人命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铁桶一般的陆王府中。
围观中的画皮鬼突然说了句:“那又是谁让你到燕鸣楼来的?”
旁人或许不止,但是画皮鬼很清楚,李提辖前往燕鸣楼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早就安排下去,甚至提前半天就让身边的侍卫准备。
不然她和秋忱也不会挖好了坑等这人来跳。
而这会儿李提辖被椅子卡住了身形,肩膀塌着,根本没办法移动,也看不到问话的人是谁,便含糊道:“我是去燕鸣楼寻人的,也确实是要找秋儿。”
画面鬼追问:“谁?”
结果刚刚连君王太子的事情都敢说的李提辖,这会儿却犹豫了起来。
陆离见状,便知道此时牵扯到了他不愿意提及的权贵,于是便直接用剑柄抵在了这人的锁骨上。
李提辖又是一声痛呼,但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洛卿泽见状,便轻轻地对着画皮鬼说了两句。
画皮鬼娇羞答应,挽了挽鬓发,聘聘婷婷地走了过去。
快到近前时,她突然抓住了自己的下颌,摸索出了个边缘,随后便将脸皮一把扯下。
美人面霎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青白。
光洁皮肤陡然出现了大片沟壑,虽然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但除了双眼还算动人外,整张面皮青青白白,上面布满了渗人的褶皱,五官呈现歪扭的形状,嘴角大大的裂开,一张开,便露出了里面尖利的牙以及血红色的舌。
许是为了不吓到尊者,画皮鬼并没有故意做出骇人的表情。
但即使如此,依然让直面撕脸皮现场的李提辖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而画皮鬼并不瞧他,只是对着陆离道:“既然这人不说,那就赶紧交给我吧,好多鬼都排着队等着吃饭呢,饿得很啊。”
依然是莺声燕语,甚至有些娇嗔,可是搭配那张可怖面容,让李提辖的心都快从塌掉的胸口里跳出来,生怕自己马上就要被喂了鬼怪。
于是他赶忙坦白:“是王丞相!是他让我请秋儿姑娘去献舞的!”
此话一出,风鸾便眉尖微蹙。
即使她从未接触过人间界,也不清楚西涂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一国丞相居然会指名道姓地寻找远在边郡之地的舞女入都,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诡异至极。
于是她便看向了陆离,却发现这人脸上既无怨恨神色,也无愤懑之情,反倒有些莫名的愧疚。
然后便听陆离问道:“如今王丞相如何?”
李提辖既然已经把事情都说了,此时也就没有隐瞒的理由,老实回道:“之前也落了大狱,但被王上赦出,如今依然保留官位,与陆王府关系也依然如故。”
陆离眼角微动,声音低沉:“如今都城内,竟然还有陆王府?”
李提辖连声道:“有,就是原本的王府,没有丝毫变动。”
陆离却不置可否,而是接着道:“那如今的陆王爷是何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低垂下眼帘,心中闪过一丝希冀。
之前陆家落败,全家入狱,陆离只知道家人尽丧,并未亲眼得见,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被敲入魂钉,卖进了琉光楼中。
既是希望渺茫,但他依然期盼着能有一线生机,希望陆家效忠的西涂王族能悬崖勒马,保他满门。
但很快,就听李提辖略带惊慌的声音说道:“是,是你的弟弟,陆纵。”
“其他人呢?”
“其他人……自然是按着王上旨意处置。”
阖家殒命,只留一人依旧荣光。
其中的意味让围观的几人面面相觑。
陆离眼中,原本兴起的希望骤然熄灭,甚至比之前还要寒凉:“也就是说,二弟他也和你一样,早早便起了异心?”
李提辖不敢说话,可光看他眼神闪烁的模样就能猜到几分。
而此时,风鸾轻声说了句:“琉光楼的宋管事来时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你可还记得。”
陆离微愣,然后便骤然想起。
之前宋管事将装有妆镜与鬼面的匣子给了他时,咬死不愿说出是谁将他送去琉光楼的,最终也只说了一句:
“我瞧着陆道友家庭恐是不睦,这一家人嘛,还是和和气气的好,不然难免会生出龃龉,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回想起来,其中分明大有深意。
陆离做梦都没想到,将自己卖去做了炉鼎的居然是自己从小宠着的亲弟。
之前那般多的苦痛都不曾吭声,可现在得知是被至亲之人坑害至此,陆离不由得双拳紧握,目眦尽裂。
洛卿泽眉间微皱,低声道:“如此下去怕是不好,他身上的灵气散乱,只怕道心不稳,继续下去恐怕有碍修行。”
晏晏面露焦急:“那怎么办?”
风鸾却是二话不说迈步上前,看也不看挣扎中的李提辖,只管看着陆离道:“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你该休息了。”
陆离抬起头,双目都是赤色的,眉尖一点痣在月光下分外鲜红,
这般神情像极了当初在琉光楼时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高台之上,炉鼎之中,陆离便是如此模样,说不出的绝望无助。
只不过当时风鸾与他并无关系,现在却已经是同门师徒。
于是风鸾便伸出指尖,轻点在这人的红痣之上,语气轻缓:“之前我对七川说的话,对你同样适用。”
陆离不言,只觉得被冰冷指腹点到的额间渐渐清明,被恼恨蒙蔽了的双眼也满满清晰起来。
然后便听到自家师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我云清宗中人,亦是我风鸾的弟子,那么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
此话一出,陆离的心就静了下来。
是了,他没了仕途,没了家族,甚至没了母国,但他有自己的宗门,还有会教他护他的师尊。
命运对他何其不公,却又何其有幸。
陆离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深吸一口气,举起颤抖的双手对着风鸾行了一礼,一字一顿:“求师尊助我。”
风鸾见他冷静下来,便把指尖收回,语气也恢复如常:“原本我就是要去都城里走一遭的,多去趟陆王府也不碍着什么。”
陆离张张嘴,想要说谢,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大恩不言谢,不外如是。
风鸾也看出这人情绪激动,终究一声叹息:“之前你与我毫无关联,所经历之事我亦无权过问,如今你我既是师徒,你的一切自然可以由我决定。”
陆离颤着声音回道:“但凭师尊做主。”
晏晏听了这话面露感动,洛卿泽也暗暗点头,就连画皮鬼都一边重新贴面皮一边心生感慨。
连系统都惊叹道:【宿主,你真是个好老师……】
话音未落,便看到风鸾举起手掌,干脆利落地敲在了陆离颈后!
陆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围观众人:……???
系统也愣在当场。
说好的师徒情深呢?怎么画风变得这么快!
风鸾则是面不改色地扶住陆离,随后直接用红绸把他裹住,拎起来交给了晏晏道:“送他去休息,不用解开红绸,省得他醒了以后乱跑。”
画皮鬼一个哆嗦。
你们人类的休息原来这么直接吗?
晏晏则是一脸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自家大师兄,提着他去了隔壁客房。
在旁人看来,离开的是陆离。
可在系统看来,离开的却是积分,原本以为能拥有的积分,哗啦一下全没了!
于是他有些有气无力地问道:【宿主啊,你刚刚不是还挺关心他的吗?】
风鸾淡淡回道:“嗯,毕竟我只能帮他稳定心神,却不能让他内府安稳,如果继续由着他胡思乱想下去,怕是不过多久就能生出心魔,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那你刚才说的要决定他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之前我们没有关系,所以他要如何不关我事,但现在既然是师徒,那么我敲晕他去休息就不需要他的同意,你以为呢?”
系统:……
对不起,是我狭隘了,我反思。
而晏晏回来时,身后还跟着秋忱。
少年已经换了衣裳,瞧着应该是陆离的,穿在身上颇有些大了些,衣摆拽着才没有拖地,袖口也是晃晃悠悠。
他的脸颊上还有睡梦中被压出来的红印,眼睛里水蒙蒙的,一看就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已经重新贴好脸面的画皮鬼急忙迎上去,抽出帕子给秋忱擦泪,嘴里轻声道:“好端端睡着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了,再去躺会儿吧。”
秋忱却是摇头,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开口便是一片轻软:“不行的,我什么时候休息都成,可那些小可怜投胎却是越早越好,我得来尽快消了他们的怨气才是。”
随后,他便看向了风鸾。
许是因为知道风鸾厉害,秋忱面上有些怯怯的,但还是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尊者,不知你可问完了李大人?能把他给我了吗?”
风鸾微微颔首,然后便微微侧身,让秋忱过去。
秋忱面上露出了笑,然后便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上前,在李提辖面前站定。
结果李提辖哆嗦的比刚才更加厉害。
对陆离,他自然是怕的,终究是背叛陆家,看到正主之后难免会觉得心虚。
但对着秋忱,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恐惧了。
任谁亲眼看着一个好似面团一般的人,突然硬生生把自己的锁骨给硬抽出来,还笑着给他塞回去,只怕都能吓得半死。
秋忱却对李提辖的惊恐毫无所觉,他气定神闲地站好,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解开你与那些怨鬼之间的恩怨,和其他无关,毕竟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声音微顿,“可能有,毕竟你把我的舞衣扯破了,但我也把你的骨头扯破了,也算恩怨相抵,放心,我不怨你。”
李提辖傻眼。
这俩事儿能放一起说就离谱!
可是秋忱却是依然一本正经,继续道:“你既是他们的冤头债主,自然要和他们有所了结。”
言罢,秋忱便伸出手,却没有再捏他喉骨,甚至没想着要伤他性命,而是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轻轻一拽。
只见与他手掌连接之处微微摇晃,随后满满有了实体。
没过多久,一道鬼影骤然出现,紧接着,又有数个怨鬼也缓缓现身,甚至连窗外都隐约有鬼气乍现,足见李提辖到底坑害过多少无辜。
而这些怨鬼的长相……比画皮鬼也强不到哪里去。
风鸾面色如常,只是提前握住了自家飞剑。
洛卿泽也毫不畏惧,甚至颇为好奇地端详着新出现的怨鬼们,
晏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人们总是把妖魔鬼怪放在一起,但实际上,妖有妖道,鬼有鬼道,互不干涉,自然也是瞧不见的。
现在骤然看到,晏晏便觉得……
早知道也让师尊劈我一下了,宁可晕倒也比看这些强!
尤其是当怨鬼们扑向了李提辖的时候,即使洛卿泽早早就补下阵法,风鸾也罩上结界,外面人并不会听到凄厉惨叫,但光是这百鬼横行的场面就让晏晏不忍直视。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风鸾,便瞧见自家师尊正在将飞剑往身后放。
这让晏晏有些不解:“这会儿不用出门,师尊为何要把剑背在身后?”
风鸾淡淡回道:“这场面有些吓人,我挡着些,免得剑灵害怕。”
晏晏一听,也想要往风鸾背后凑。
结果就被风鸾摁住:“你想做什么?”
晏晏委屈:“我也怕啊……”
可风鸾却严肃道:“莫要胆小,要多多锻炼自身才好。”
晏晏:……
师尊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好在怨鬼们并没有折磨人的嗜好,随着李提辖尸骨无存,他的灵魂也被扯了出来。
但却没能等到鬼差,而是直接被怨鬼们撕成了碎片。
随后,了却心愿的怨鬼们渐渐散了戾气,原本凶狠恐怖的模样也在这温柔月色中变得安静温柔起来。
女子们恢复了她们生前最美的模样,模样各异,高矮不同,但此时都穿着一袭白衣,飘在空中,对着秋忱遥遥下拜。
秋忱脸上露出笑容,小跑到窗前,对着已经飘远的她们挥挥手,嘴里轻声道:“真好,怨气消散,每个灵魂都自有归路。”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身上的修为更进一步,风鸾和洛卿泽都能感觉到这少年的灵力比之前又浓厚了一层。
旁边浮现出来的属性数据则是更为明确。
风鸾看着骤然增长的数字陷入沉思。
晏晏则是从刚刚的惊惧变成了感动,这会儿便走上前,给少年拢了拢披风,轻声问道:“她们接下去会去哪里?”
秋忱想了想:“投胎吧,之前她们来寻我的时候,唯一的愿望便是想要投胎,这才需要解掉怨气。”
“那个姓李的呢?”
“魂飞魄散,自然没有下辈子。”
晏晏对鬼怪之事所知尔尔,也就不再多问,转而道:“对了,刚刚他说都城的王丞相想要请你去献舞,你可知道?”
秋忱面露茫然:“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王丞相。”
“燕鸣楼人流熙攘,或许是你以前见过,但是不小心忘了呢?”
“不会的,只要是我见过的我都记得。”
晏晏见他神色疲累,也不多追问,笑着夸道:“你记性真好。”
秋忱回了个笑:“是呀,因为死掉的人不用记,而我见过的活人确实不多。”
晏晏:……
哦。
而李提辖已死,连魂魄都消失殆尽,自然没人找得到他。
索性他们就顶了李提辖的名头,易容后去寻到了李提辖的手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朝着都城而去。
在马车上,已经给自己描画了李提辖面容的画皮鬼正拿着笔,趴在矮桌上,仔仔细细的在纸上描画。
风鸾先用红绸把依然昏迷不醒的陆离放好,然后又给一夜没睡刚刚入眠的秋忱塞了个软枕,然后才看向了画皮鬼问道:“你不是已经易容好了吗,这是在画谁?”
画皮鬼虽然顶着李提辖的模样,开口却已然是娇软女声:“陆离呀,我昨天听着他是陆王府的遗孤,既如此只怕认识的人不少,要伪装一番才是。”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侍卫疑惑问道:“大人,属下怎么听到了女子之声?”
画皮鬼画笔一顿,然后就捏了捏喉咙,开口已经是粗犷男声:“做你的事去,离远些,莫要扰了本官的兴致。嘿嘿嘿,小美人来喝酒,张嘴。”
然后又捏了捏嗓子,已是娇弱女音:“大爷,奴家真的不成了,喝不下……唔……”
“哈哈哈哈,哪里有喝不下的道理?来,再来一杯。”
“奴家,奴家真的不成了……”
众人:???
只见她面无表情,依然在纸上勾画,但已经自己和自己上演了一场强取豪夺的大戏。
莫说是外面的侍卫了,哪怕是坐在旁边的几位修士也是一脸惊讶。
待外面没了动静,画皮鬼便侧耳倾听,然后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嘟囔着:“可算躲开了,真是的,平白无故听什么墙角,着实烦人。”
晏晏揉了揉自己的鹿眼,确定面前只有这么一个画皮鬼,然后才小声道:“这年头,做哪行都不容易啊。”
做个鬼,不仅要学易容,还要学变声,这职业素养着实高超得过分了。
而此时,一直在风鸾袖中沉睡的哞哞轻轻动了动身子。
小家伙大概是缺觉缺得紧了,加上一直跟在风鸾身边分外安心,便一直睡着,即使昨晚那样大的动静也没有醒来过。
风鸾也不想吵它,毕竟自家灵宠既不用上学也不用修炼。
不过在伸手揉捏它的小肚皮时,画皮鬼已经撂下了笔。
她端详着自己新绘制出来的脸面,满意点头,然后手掐法决,指尖点在纸面上,随后手腕微动,原本在纸上的脸面竟然轻轻的飘浮起来。
画皮鬼便小心地捧着面皮凑到了还在沉睡的陆离旁边,轻缓的覆盖在他的脸上。
稍微捏了捏脸颊边缘,很快,就是一张新脸。
虽然还闭着眼睛,但是任谁看陆离都看不出是那个眉间一点痣的隽秀男子,而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黑脸汉子罢了。
但做完这件事后,画皮鬼并没有就此退开,而是眼巴巴的看着洛卿泽。
如果说她是之前的美人芙蓉面,这般模样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她现在顶着一个狰狞样貌在痴望着洛卿泽,这画面就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洛卿泽倒是不介意,脸上依然是温和浅笑地问道:“瞧着我做甚?”
画皮鬼扭捏了一下,然后才小声道:“那个,我原本也想给你易容的。”
“为何?”
“我怕别人总是看你,你这模样……太招人了些。”
“那怎么没有给我画呢?”
“因为我觉得你这样好的脸,我实在是舍不得,”说着,她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拽了拽桌上用来画皮的纸,小声道,“不过我能不能把你的脸拓下来啊?”
晏晏好奇,探头问道:“你要做什么?”
画皮鬼脸上微红,声音更小:“我就是觉得他真的好看,我想画一个,以后给自己换上。”
晏晏:……
这是不是就叫,喜欢你就要变成你?
寻常人听闻别人要把自己的脸“借”走,不是惊恐就是恼怒。
可洛卿泽依然笑着,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所以,你只是中意我的脸吗?”
画皮鬼想否认,但她心里知道,自己确实是喜欢这人的脸,之前第一眼见到便迷上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便小心翼翼道:“郎君,你生气了吗?”
洛卿泽伸手将她手上的纸抽过来。
就在几人都以为洛卿泽要把纸撕了的时候,他竟是直接把脸贴了上去!
不消片刻便取下,上面已经有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洛卿泽端详了一阵,点头道:“确实是好看,我也挺喜欢的,”说完,他看向了画皮鬼,笑道,“你的审美真好。”
画皮鬼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连话都说不出。
只有旁观的晏晏目瞪口呆,好端端的妖修再一次被刷新了对人类的认知。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而西涂国并不算大,加上选择了宝马良驹,从边郡到都城只用了两日时光。
期间,秋忱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平素不需要帮着鬼怪解决难题的时候,他便丝毫不见千娇百媚的模样,反倒单纯至极,并且和每个少年人一样,爱吃爱睡还爱玩儿,和晏晏翻花绳都能翻上好几个时辰都不厌烦。
反倒是陆离一直昏睡着没有醒来。
就连画皮鬼都有些担心,风鸾却依然平静,除了偶尔用灵力给他检查一下身体外什么都没有做过。
一直到即将进入都城城门,陆离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好奇的“李提辖”。
陆离目光微凝,下一刻便反手抽刀要刺上去!
结果被风鸾直接摁住了手腕。
画皮鬼愣了一下,然后才后知后觉,顾不得自己现在还是雄壮身形,直接往纤细单薄的秋忱背后钻。
陆离见她如此,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马车,又瞧了瞧一片平淡的风鸾,便猜到那是画皮鬼,立刻松懈了力气,坐直身子,轻声道:“刚刚是我意识不清,抱歉。”
画皮鬼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修士对自己一个鬼怪认错,颇有些新鲜地看着他,先是摇头表示无事,然后才小声道:“那个,你好像精进了?”
此话一出,原本在翻花绳的晏晏就惊讶地看过去。
陆离也微微一愣,然后便手掐法决,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练气三阶。
距离筑基仅仅一步之遥。
洛卿泽颇为惊叹:“不到一年时光,就能从入门到练气巅峰,以你的资质来说,这速度着实惊人。”
陆离却是格外不解。
他分明记得自己在晕过去之前灵气外溢,光是稳定内府便已经用尽力气,如何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精进了?
风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缓缓开口:“你原本就到了该进阶的时候,越临近,心绪便会越不安稳,如今能有惊无险全仰仗之前修炼刻苦,体内灵气精纯,如果下次再这般心绪激荡,即使有为师为你护法只怕也是过不了关的。”
虽然风鸾语气平缓,可是他深知,自家师尊为了自己怕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陆离从软垫上起身,对着风鸾行了大礼。
风鸾也没拦着他,只在他起身时扶了一把,平静道:“以后多多默念心法,自然有助于你稳固道心。”
陆离应了声是,然后便准备去打坐。
但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侍卫声音:“大人,我们是否直接去陆王府?”
关于此事,几人早有商议,现下画皮鬼便直接回道:“先去丞相府,本官有礼物要当面送上。”
说完,她就对着“礼物”秋忱比划了两下。
秋忱眨眨眼,一边翻花绳一边娇柔地说了句:“多谢大人提携。”
外面的侍卫也不再多言,只管让车队去往丞相府。
风鸾却是看向了陆离,便发觉这人脸上又有了歉疚神色。
好似之前提到王丞相时,他也是这般模样。
而风鸾并不是个喜欢猜人心思的脾气,心中不解,便直接问道:“你认识那个姓王的丞相吗?”
换成旁人询问,陆离定然不会说。
可是经过种种,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会对自家师尊有任何隐瞒,这会儿便道:“认识,我们两家有旧,丞相府的千金还与我定有婚约。”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了过去。
就连装着系统的飞剑都抖了抖,噼里啪啦的给自己编辑数据瓜子儿。
陆离却谁也没看,而是微垂眼帘,轻声道:“我与月韵是青梅竹马,我们的亲事也是自小便定下的娃娃亲,月韵曾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我的娘子,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无论是为世子妃还是为王妃,她都要做好,不让别人挑出丝毫错处。”
晏晏顾不上翻花绳,露耳朵都快伸出来了,声音也带着好奇:“你喜欢她吗?”
陆离笑了。
平常他很少笑,毕竟原本就性情方直,加上身负血海深仇,总归是笑不出的。
但是提到王氏女,他便神色轻松,语气也和缓下来:“心悦过的。”
晏晏抓住了重点:“那后面为什么不喜欢了?”
陆离依然笑着,但是眼神却深沉下去:“抄家之时,便是我们大婚之日,她刚刚进我家门,甚至都没能拜堂便要守寡,是我对她不起,再说心悦与否未免拖累,所以我给她写了和离书,从那时起,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晏晏原本支棱起来的鹿耳朵骤然塌了下去,脸颊鼓了鼓,有些不自在地念叨:“这个结局和话本子里的不一样,分明那里面都说,有情人是要终成眷属的。”
秋忱却抬脸看她,眼中带着不解:“真的吗?那为什么姐姐你刚刚和我说,谈感情的目的是为了好好吃饭呢?”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落寞的陆离立刻抬起眼睛,瞪向了晏晏:“你都教了人家孩子些什么?”
晏晏吓得一哆嗦。
虽说她的修为比陆离高,但是,抄书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而画皮鬼不解地说了句:“咦,尊者不是要找我学易容之术,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吗?”
一直在看风景的洛卿泽转过头,笑着点头:“确实,晏晏一直格外好学。”
晏晏:……额。
陆离也不和她废话,直接从怀里抽出了一本书递过去:“一百遍,三天后交给我。”
晏晏欲哭无泪,伸手接过书册,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最惨的妖精没有之一!
不过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即使隔着轻纱蒙着的窗子,也能看到外面一片火红。
画皮鬼便用粗犷声音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侍卫急忙去打听情况,过了一会儿便回来道:“王丞相家中有喜事。”
“何事?”
“过几天,丞相嫁女,此事乃是王上赐婚,都城里都传遍了。”
画皮鬼觉得这剧情有点耳熟,但还是接着问道:“遇到这等喜事,本官自然要送上贺礼才是,不知丞相大人与谁家结亲?”
侍卫回道:“和陆纵陆王爷,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见过的人都说极为般配呢。”
画皮鬼先是点点头,然后发觉哪里不对。
她转头看向了陆离,果然见那人已经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默念心法。
画皮鬼咽了下口水,低声道:“丞相家有几位女儿?”
侍卫惊讶:“大家都知道啊,丞相大人只有一位千金。”
……啊这。
说好的青梅竹马呢?
或许是这个剧情走向太过峰回路转,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陆离睁开眼睛,既没有气恼,也没有愤怒,而是幽幽地说了句:“王家姑娘确实没说空话,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亦是格外清晰。”
画皮鬼小心问道:“什么?”
陆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她说想当陆王妃,虽然换了个人,可到底是当上了,也算是初心不改,有始有终。”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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