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除夕渐渐临近, 云清宗如期开始宗门大比。
与去年的欢乐有所不同,这次虽然也安排了除夕夜宴,还是七川亲自掌勺, 但是在那之前, 众人要先完成比试项目。
换言之, 吃饭之前先考试, 成绩好坏或许不影响菜品质量, 但绝对会影响用餐心情。
而且风鸾专门强调, 整个宗门上下全都要参与其中, 哪怕是还未正式拜入的灵兽鬼怪也不例外。
于是,云清宗的学习气氛骤然浓重起来,寻常用来修炼的云巅都显得有些拥挤了。
不过,最先开始比试的却不是他们, 而是风鸾以及他的两位师兄。
此时众弟子正围拢在山顶的巨石台上, 各自找地方坐好,眼睛均盯着云巅上的两道身影。
风鸾和柏舟对面而立, 手上都没有拿着各自飞剑, 而是两柄只有刚入道的修士才会用的桃木剑。
身上也未佩戴任何法器,看上去很是素净。
这让围观众人有些不解,檀伐便偏过头,小声询问:“为什么要用木剑?”
晏晏一边撕云片糕吃, 一边轻声解释:“师尊说, 大比之事考验的便是自身身法灵力的积累, 而各人之间飞剑法器均有优劣, 为了更加直观, 便用桃木剑了。”
檀伐越发不解:“既然不用, 又为什么要把飞剑也放在云巅上?”
晏晏的鹿眼眨了眨, 认真道:“你想要让两个剑修离开各自的飞剑?如此棒打鸳鸯的事情,你如何能做得出来?”
檀伐:……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不过云巅上的两人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各自绘制符咒,似乎是在借此加固云颠附近的法阵和结界。
檀伐便趁此机会凑到了晏晏身边坐下,还偷偷捏住了对方的袖口。
晏晏瞥了他一眼,看到对方的瞳孔颜色又开始红绿黄来回变,倒也没推他,只管又撕了一片云片糕递过去,嘴里问道:“之前已经让你疗过伤,还吃了灵药,你怎么还留在这里?琉光楼里的人不寻你吗?”
檀伐笑着吃糕,心道,自然是寻的。
宋管事几乎每天三道灵符,虽然都在说生意上的事情,但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他能早早回去,重新回归工作岗位。
可是檀伐哪里舍得离开?
一边是没日没夜辛苦赚钱,另一边是守着媳妇有吃有喝的快乐生活,傻子都选后者。
但他面上不显,只道:“裴玞尊者有法器要卖,我便想着留下来,等他做好了以后再细看,到时候一并带去琉光楼不迟。”说罢,他四下瞧了瞧,“怎么不见裴尊者?”
晏晏回道:“今日外门弟子也要去密林中历练,七师伯去送月白了。”
这时候,风鸾的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檀伐迅速正襟危坐,就是手指尖还勾着晏晏的衣袖不肯放开。
好在风鸾并未说什么,晏晏也笑道:“之前我看师尊对你并无太多好感,我还以为她会早早就让你走呢。”
檀伐端正了表情,认真道:“怎么会了,少宗主定然是发现了我的好,可能再过不久便要招赘。”
晏晏无奈,直接把手上的云片糕尽数塞进他的嘴里。
檀伐笑眯眯地吃着,微微弯起的眼睛遮挡住了缓缓变绿的瞳孔。
虽然他看上去只有一人,但实际上里面早已分魂。
他们想要留在云清宗,大体上都是为了媳妇,希望早日复婚,而除此之外,也各有各的理由。
红眸要强,感觉到云清宗灵脉修复后便想要多呆些日子,能蹭蹭灵气也好。
金眸则是要等待法器做成,回头放去琉光楼中,既能帮云清宗收拢灵石,又能中间商赚差价。
而绿眸与他们都不同,他担心的一直都是修真界的未来。
想到这里,檀伐的碧眼微闪,想起了前些天风鸾对他说过的话:
“冷玉已经带人去查看过修真界与魔界之间的禁制,虽不至于松动,但也不似以前那般牢固,还请琉光楼能相助。”
之所以会寻他,便是看重他手上的势力。
虽然琉光楼看似无门无派,但却眼目遍地,手眼通天。
想要将生意开遍修真界,没有些手腕是万万不能。
而檀伐自认为并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想法,他最在意的除了晏晏就是生意。
可越是自私的人越是有软肋,稳定的修真界才能赚更多的钱。
更何况自家媳妇已经拜入云清宗,檀伐的选择显而易见。
只是这些他都没有宣之于口,更不想让晏晏为此烦忧,这会儿就只是笑着握住鹿蜀的手,眼眸重新化为金色,温声道:“我们何时复婚?”
晏晏头都不抬:“等你三合一的时候。”
“我现在就挺清醒的。”
“哦,那我问你,我要是现在亲你一下,另外两个会不会同意?”
檀伐刚想答应,结果瞳孔顿时变红,声音也暴躁起来:“不行!不许!之前就亲过他了,这次该轮到我了!”
然后又变绿,语气冷淡,却带着几分决绝:“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人一次。”
红眸生气:“那他又多了一次!”
金眸无奈:“都是自己人,计较这么清楚做什么?”
眼睛一红一绿:“你住口。”
一旁的晏晏单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说最开始见到这副场面会觉得惊吓,那现在就只觉得有趣。
毕竟病根找到了,等着痊愈就是了。
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这种自己和自己吵架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而就在这时,有个小毛球儿直直地掉到了晏晏怀里。
刚刚还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的檀伐突然住了口,瞳色也恢复了平稳,第一时间要伸手护住自家娘子。
晏晏却先他一步将小毛球抱进怀中,笑着道:“哞哞今天怎的出门了?寻常这个时候你都是和毕方去看花的啊。”
哞哞扭了下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晏晏臂弯里,嘴里软糯道:“它要教东笙法术,今日一天都不会出门,我便自己来了。”
晏晏惊讶:“东笙这么小就要学神鸟之术了?”
哞哞用唯一的爪子勾了一块糕,又给檀伐递了一块,然后才道:“我也不知为何,它好像很着急,”声音微顿,小家伙抬起小脑袋,得意道,“可能是因为我俩的孩子太聪明了吧。”
晏晏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小毛球的鼻尖。
而重新恢复平静的檀伐已经抬头朝着云巅看去。
结界已经准备完毕,防护法阵也十分完善。
拿着桃木剑的师兄妹对面而立,相视一笑,看上去一片岁月静好。
周围也有人在暗暗赞叹他们的同门情谊,感觉场景分外温馨,但是檀伐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要是真的点到为止,何至于弄那么多防护法阵?
就连结界都比寻常的要厚了不少。
于是檀伐微微偏头,轻声问道:“贵宗的宗门大比要如何对阵?”
晏晏虽然是云清宗的弟子,但她从未见过千年前的宗门,自然也不知道正经的宗门大比是何模样。
倒是哞哞吧嗒吧嗒小嘴巴,将云片糕吃了,然后道:“就是很寻常的那种,随便打打。”
这话让檀伐的心安定不少,准备继续吃糕。
可就在这时。
“轰!”
骤然一声轰鸣从云巅之上传来,在场所有人都被骇了一跳!
檀伐甚至握不住手上的糕点,眼睁睁瞧着云片糕掉在地上。
但他无暇去捡,急忙忙望向前方。
便见在结界之内,风鸾和柏舟已经碰到一处!
两人的木剑并未接触,但他们周身灵气环绕,刚刚便是灵气相撞导致的巨响。
显然,彼此都没有分毫留力。
虽然风鸾的修为还比不上柏舟,好在她灵力精纯,倒有一拼之力。
而柏舟也没有因为这是自家师妹而留有后手,待略略分开,便执剑而上。
原本寻常的桃木剑因为灵气包裹,就像是带着火光一般,直直朝着风鸾刺去。
红衣女修略略躲闪,反手便是一剑刺回。
虽然只交手了数招,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全都是本着对方的要害而去,稍一碰触便是天崩地裂,整个云巅都跟着颤抖!
若不是刚刚加固后的结界,只怕早已波及外面众人。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们打的这样激烈,放在不认识的人看来,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檀伐愣愣看了片刻,然后才低头对着哞哞问道:“你说这个,是,随便打打?”
哞哞却像是毫不意外,腮帮子鼓囊囊的,一边咀嚼一边道:“对啊,宗门大比就是要如此的。”
檀伐:……
晏晏:怎么办,开始害怕了。
说好的只是考试,为什么要玩儿命!
而檀伐见自家娘子表情有异,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问道:“这般比试,万一受伤怎么办?”
哞哞回答的自然而然:“不是有药修吗?他们也要大比。”
“……所以,你们自己给自己创造伤患?”
“放心吧,死不了,大不了修补肉身,反正灵脉已经恢复了,顶多是疼一点儿。”
……
檀伐沉默良久,才对着身边人喃喃:“万万没想到,你们宗门这般……厉害。”
晏晏则是欲哭无泪:“我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信吗?”
而在内门弟子对着云巅目瞪口呆时,外门弟子也已经入了密林。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景言与琲琲。
月白则是默默地跟在琲琲身边。
算起来,众弟子都来自西涂国,景言家族的地位并不是他们之中最高的,但天赋却是绝佳,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景言的修为精进最多,已经摸到了练气二阶的门槛,故而众人都信服于他。
对琲琲亦是如此,鉴于他们并不知道琲琲其实是灵鱼精,只当是寻常女修看待,自然对琲琲的法术精妙甚为感慨。
于是,外门弟子便以这二人为首。
却没想到突然迎来了个插班生,似乎还与琲琲相识。
这让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有疑惑。
景言也很是好奇。
在密林中走了一段路,发觉四周围并无异样后,他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月白道友是从何而来?”
月白抬头看他,一双眼目格外清澈明亮,声音也清越非常:“从洞中来。”
景言噎了一下,只当对方不愿细说,便换了个问题:“那道友是几时拜入云清宗的?”
月白微微抬头,略算了算,才道:“不足两月。”
景言笑道:“既如此,你便是我等的师妹了。”
月白倒也不反驳,只管点头。
倒是一旁的琲琲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来之前,裴玞曾细细叮嘱过她,她自然也知道这个漂亮姑娘其实是个剑灵化形。
剑灵化形啊,那得是多大的机缘。
而且自己当初之所以被裴玞所救,就是因为他去迷雾森林附近看月白,最终无极宗也是因此世世代代守护月白剑。
换言之,这剑灵怕已经超过千岁。
结果现在成了自家师妹……
修真界果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月白并不计较这些,乖乖喊了“见过师兄师姐”。
景言笑着应了,琲琲则是一脸奇怪的满足。
但众人不知,有几双眼睛正在暗处悄悄看着他们。
大头鬼有些局促不安地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小声问道:“之前我们答应帮忙试炼外门弟子的时候,说好了除去灵鱼精以外,只会有寻常道修的,为什么多了个人?”
另一只落头鬼也努力伸着手,把自己的脑袋递过来,一脸的惶恐不安:“我之前在裴玞修士身边见过她,她喊裴玞修士爹爹的。”
众鬼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就不甚好看的面容变得更加凄惨可怖起来。
而唯一一个面容清秀的便是画皮鬼。
她今天换的是一张妩媚的美人皮,看得出是细细勾勒过的,眉眼精致,长发如瀑,分外美丽动人。
此时她也在细细打量月白,蹙眉思索片刻后道:“裴尊者能放她前来,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
落头鬼举着脑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画皮鬼低声分析:“我们原本就打算先分开他们,等下那个陷阱便是为此铺设,若是她修为不错,自然可以躲闪开来,要是修为不济一并掉下去,我们便小心注意一些就是了,左右也不至于被反杀。”
众鬼对视一眼,鉴于他们现在只有灵魄,没了肉身,也没了脑子,想事情确实慢了点儿。
但还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显然对画皮鬼无比信任。
随后,他们坚定了信心,重新隐匿入黑暗。
却没发现月白悄然朝着暗处看了眼。
她修行上千年,几个小鬼,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琲琲能被瞒住,是因为鬼怪身上有隐身符咒。
可月白常年在迷雾森林中,日常做的就是维护各种隐匿阵法,鬼怪身上的自然难不住她。
但是她同样能感觉到那些符咒出自裴玞之手。
于是,月白没有贸然出声,只管安静的继续前行。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鬼怪们预先设置好的陷阱前。
四周围都是高耸树木,一片寂静无声。
偏偏就在此时,众人突然觉得脚下微微震动。
月白和琲琲几乎是本能的运起自身法力,轻身躲开了束缚。
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快的反应了。
“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
待众人回神时,已经被鬼气凝结成的陷阱彻底困住,就像是个网兜一般,将他们给罩起来拽到了半空中。
只留下了琲琲和月白。
灵鱼精最先皱起眉头,想要去救。
而就在这时,众鬼突然现身!
最先开口的便是大头鬼。
他是因瘴病而死,于是变成鬼以后,脑袋也是又大又丑,青紫一片,哪怕是大白天,看上去也让人背脊发凉。
而大头鬼说话的声音也很有技巧地说一声颤三下,十分有恐怖效果:“等待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新人来了啊,真不知道好不好吃,桀桀桀桀。”
其它鬼也很配合,“吃了他们,吃了他们”的声音响成一片。
落头鬼甚至把脑袋扔起来,怪笑声也跟着忽上忽下,阴森气氛更上一个台阶。
被兜住的众人都吓坏了,他们虽然是修士,但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西涂国的时候连伥鬼都看不出来,更不要说这么丰富多彩的鬼怪了。
此时在惊恐之下根本无法镇定,即使是景言也大脑一片空白。
倒是琲琲的表情慢慢变得轻松。
她早便知道这次入密林乃是历练,期间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今这些鬼口口声声说吃人,但是周身没有半点恶念,显然是没有血债在身上的。
换言之,他们多半就是替宗门带来考验外门弟子的。
想到这里,琲琲便歇了要过去拼命的心思,但也不知道接下去要如何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但一直安静的月白却紧皱眉头。
她一直牢记着裴玞对自己的叮嘱——
“到了外门,要好好修行,但更重要的是学习做人,小心行事,不要猫是,遇事不决就多看看别人怎么做。”
自己看上去是没有被抓住,但这怎么行?
在月白单纯直接的脑回路里,现在所有人都被抓了,只有自己和灵鱼精逃出来了。
那么换言之,被抓的才是人。
自己想要做人,也要被抓才行。
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的月白很快便恢复了清冷神情,大步向前走去。
就在众鬼觉得这人会被禁制隔开的时候,她只伸出了一指。
指尖看上去细腻白皙,柔软非常。
但就那么随意的一划,居然就把禁制被硬生生撕开了!
在场众多人鬼:……??!
只有琲琲面露无奈,心想着,他们想要困住月白实在是想太多。
人家是剑灵化人,能收敛剑意,但身上无一处不是剑意。
别说拿手撕了,怕是多看两眼,就真的能做到眼神如剑,剑剑入骨。
而月白并没有在意旁人惊疑的眼神,径直走向了众鬼。
然后,一把抓住了大头鬼的领口,稍一用力,居然把他给提了起来!
按着常人看来,鬼怪是没有重量的,似乎很容易就能拿起。
但实际上他们虽然飘来飘去,但自身鬼力本就与人世间的阳气相悖,寻常人触碰他们只会觉得千斤重。
所谓鬼压床,便是真的让鬼压上去,那是能把人活活压死的。
偏偏月白居然单手提起了……
看上去还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这把大头鬼给吓了一跳,一方面忌惮对方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怕她的修为。
原本可怖的青紫色大脑袋都给吓红了,说起话来也没了刚刚的鬼气森森,而是颤颤巍巍:“你为什么抓我?”
月白的回应倒也直白,先看向了画皮:“她的衣裳是画的,不好抓,”又看向落头鬼,“它没脑袋也没脖子,自然没有领口。”
大头鬼:……我的脑袋又大又稳当难道怪我么?
有心吐槽,但终究还是怕再死一遍。
于是大头鬼只好忍着惧意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结果月白却反问:“为什么不抓我?”
大头鬼继续哆嗦:“因为……因为这关你过了。”
月白冷冷道:“没过。”
“……您赢了。”
“没赢。”
大头鬼欲哭无泪,努力想要挣开,但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最后逼得没了办法,他才带着哭音问道:“姑娘……不,姑奶奶,您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月白的眼睛看了看被困在陷阱中的众人,回想着自家爹爹“好好做人,不懂就学”的叮嘱,重新看向了大头鬼,开口,一字一顿:
“说我输了,然后把我抓起来,不然,现在就叫你们灰飞烟灭。”
众人:……
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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