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晕倒的时候, 大夫给朱元璋熬了滋补降火的中药,药中放了许多黄连。朱元璋喝了一口就喷了,坚决不肯喝。
经过马秀英和陈标双重劝说, 朱元璋使用了拖字诀,说吃完晚饭再喝,于是药一直温着。
现在, 这罐子药全部进了汤和的肚子里。
朱元璋:“对,灌下去!喝下去就好了!”
被灌药灌醒的汤和:“阿噗!艹!什么玩意儿!好苦!”
朱元璋动作敏捷躲过了汤和的喷击, 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降火的药。”
汤和疑惑:“我晕了很久?”药都熬好了?!我究竟晕了多久?!
朱元璋微微点头,神色十分正经:“你真是吓坏我了。”
汤和看着床边围了一圈的人,欲言又止。
老大啊,我晕倒竟然会吓坏你, 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个噩耗?你就不怕我一口气提不上来,死在你家吗?
汤和看着陈标长大。当得知陈标是神仙童子后, 汤和只要在应天,几乎每日都会去看望陈标, 摸摸陈标的脑袋, 然后不洗手回去摸自家儿子的脑袋瓜子。
这叫沾标儿的仙气!儿子沾了标儿的仙气, 一定会变得聪明健康!
就算是毫无关联的人, 每日都要看一看,这感情也会很深了。何况陈标不是什么毫无关联的人,标儿还非常非常招人疼。汤和与陈标相处久了,看自己儿子都不顺眼了。
标儿哪是朱元璋一个人的宝贝蛋子啊!
汤和蔫哒哒地靠在床头,比自己因喝酒被暂时解除兵权还颓废。
“爹?汤叔叔怎么了?!”
朱元璋和汤和正相顾无言的时候, 陈标冲进了屋。
陈标刚陪着过于黏人的陈樉睡着, 又陪着娘玩了一会儿三弟, 才起身出来找朱元璋,监督他爹喝药。
陈标太了解朱元璋了。朱元璋说“之后喝”,没人监督,之后绝对不会喝药。
他就不明白了,他爹这么大的人,跟着朱大帅多次上战场,挨刀子什么的常有的事,居然还这么孩子气,就是怕苦药。
陈标多次用朱元璋来激励他爹陈国瑞。
看看人家朱大帅!朱大帅以前过惯了苦日子,性情坚韧,放了一斤黄连的好药眉头都不皱一口吞!
再看看你!咱们陈家也就是我这代才成为豪商,以前也就是个在乱世讨生活的普通行商。你也说你曾经过过苦日子,怎么这么娇气!
普通百姓治病喝药多难啊,得了病全靠硬抗。你有大夫有好药,你还嫌苦不肯喝,这什么富贵毛病!
如果不是我不认识朱大帅,我一定要向朱大帅告状,让他好好治治你这个富贵毛病!
这时候,他爹总是背着手仰着头翻着白眼吹口哨,一副街溜子的混账模样,把陈标气得跳脚。
所以陈标已经放弃他爹会主动喝药的幻想,先给他爹一个“之后再喝”的缓冲时间,然后死死盯着他爹,坚决不准他爹食言。
陈标算好时间,气势汹汹出来监督朱元璋喝药时,才知道汤和晕倒了。
他脑袋“嗡”的一下有点晕。
我爹不会把朱大帅嫡长子早逝的事告诉汤叔叔了吧?!我爹他应该没有愚蠢鲁莽到这个地步吧?!
陈标急吼吼冲过来,小心脏都快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汤和一看见陈标,那个眼泪立刻就止不住:“标儿啊!大夫说我必须戒酒了!”
陈标焦急的神情一僵:“啊?”
汤和擦了擦眼泪,胡扯道:“大夫说我酒喝多了,得了那个什么什么……”
汤和看向站在床边的大夫。
大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大帅和汤将军才会接连因为悲伤过度晕倒?他们又为什么要隐瞒真正的病因?
古代大夫是一个高危职业,位高权重人家养着的大夫更是如此。比起医术,他们能活下去的最重要的技能是随机应变。
大夫虽然心里疑惑,但直觉这件事自己绝对不能深究。
他立刻道:“汤将军中风了。”
汤和浑身一抖:“对对对,就是中风……”这个大夫虽然聪明,但好狠。用得着编这么严重的病吗?
陈标傻眼:“汤叔,你、你中风了?”
大夫捋着胡须道:“饮酒过度很容易中风。还好陈将军护住了汤将军,汤将军倒下的时候没有磕着脑袋。”
朱元璋板着脸道:“早就让你别贪酒,你偏不听!”
汤和脑袋耷拉道:“听,这次一定听!”
陈标松了一口气,看来老爹没有蠢到把朱大帅嫡长子会早逝的事乱说。
这口气松完之后,陈标的气又提了起来。
他跳到床上跪坐着,小手摸了摸汤和的额头:“汤叔,中风很严重,这次虽然无事,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轻则手脚瘫痪,重则暴毙,你要注意身体啊。”
大夫所说“中风”,即一系列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的暴毙和瘫痪的统称。
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大量饮酒容易导致脑溢血。汤和突然晕倒,看来是脑溢血没跑了。
轻度的脑溢血,如果身体好,养养就痊愈了。但汤和若继续酗酒,未来就难说了。
汤和、徐达等人对待陈标如亲子,陈标也将汤和、徐达等人视作除家人外最重要的“亲人”。听汤和中风,陈标担心极了,忍不住拿出了面对他爹作死时的唠叨。
陈标语速极快,汤和随着陈标念叨频频点头,眼泪又涌出来了。
他把陈标轻轻搂在怀里,不断向陈标保证,自己这次一定戒酒,不拿身体开玩笑。
汤和说着说着,越哭越大声。
听到汤和的嚎哭,陈标都念叨不下去了,赶紧抱着汤和的脖子安慰汤和。
人在死里逃生后肯定都会后怕,就算是在战场上厮杀的汉子也一样。
何况死在沙场上算是英雄,死在酗酒中风上,那就太丢人了。陈标很理解汤和为何会哭。
他爹和他爹这帮兄弟,平时拽得跟什么似的,但在他面前都挺“弱气”,别说死里逃生这么大的事,就是喝着喝着酒忆苦思甜都能嚎啕大哭。他早就看习惯了。
朱元璋看着汤和抱着陈标不撒手,心中怒气不断累积。
抱够了吗!我还在这呢!你又不是没儿子的徐达!回去抱你儿子哭去!
朱元璋把陈标从汤和怀里扯出来,像老母鸡似的把自家小崽子藏到怀里:“够了够了,多大个事,别哭个不停。你现在不好好的吗?”
朱元璋吩咐下人去汤和家给汤和拿换洗的衣服,借口汤和的病不能移动,今夜汤和住陈家。
汤和现在情绪波动得厉害,朱元璋不放心汤和回家。
大夫又重新去熬药了,陈标拽住了他爹的头发,目光炯炯:“我今晚上就算不睡觉,也要监督你把药喝了。加了黄连的药就不肯喝,就娘惯着你,我才不惯着你!”
朱元璋:“……”糟糕,标儿回来后,他的小管家公又要管东管西了!
汤和回味着嘴中的苦味。嗯,刚才的药黄连味很重。
标儿还没睡,那我肯定没晕多久。药这么快就送了上来,该不会不是给我的药,而是老大自己要喝的药吧?毕竟老大白天肯定也受过一次刺激,开的药应该和我一样。
大帅不肯喝加了黄连的药,所以把药灌给我?大帅有这么坏心眼吗?
汤和仔细打量朱元璋。
朱元璋瞪了回去。瞅什么瞅!
汤和砸吧了一下嘴里的苦味,冷笑。
是的,朱重八他的坏心眼就是这么多!活该被标儿训!
大夫的药早就配置好,新鲜熬制要不了多久。
等汤和的家仆拿着换洗的衣服过来,朱元璋、汤和带着陈标一起洗了个美美的热水澡,药就熬好了。
陈标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像是捕食的猫儿一样。
朱元璋的脸色和他碗中的黄连一样苦:“标儿……”
陈标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朱元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陈标立刻从腰间小锦囊里掏出糖块。
朱元璋低头,陈标踮脚,将糖块塞到了朱元璋嘴里。
朱元璋含着糖,深深舒了一口气:“好苦。”
陈标道:“苦药一口闷了,再吃糖,就不会太难受。好些了吗?”
朱元璋点头:“嗯。”
陈标圆溜溜的猫儿眼恢复了正常状态,笑眼弯弯。
汤和捧着热水在一旁面无表情看完了全程,感觉酸得牙疼。
他那刮骨疗伤连眉头都不皱的老大,现在为了一碗加了黄连的苦药对五岁的儿子撒娇,真是恶心得让人反胃。
不过真的好羡慕啊,可恶!汤和想起自家还在玩泥巴的傻儿子,不由虚空闷了一口老陈醋。
为什么我没有一个会哄我喝药,在我喝完药后还会喂我吃糖的好儿子?!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会英年早逝呢?
汤和酸着酸着,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陈标以为汤和又想起中风的恐怖,赶紧也给汤和塞了一颗糖。
汤和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标儿……”
我的好标儿啊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朱元璋轻轻拍了拍陈标的背,“天太晚了,标儿你快去睡觉。等老二醒来没看到你,又要尖叫。真不知道他哪学来的怪毛病,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尖叫。”
朱元璋嫌弃极了。
陈标很无奈。他很想告诉他爹,正常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
古代的女孩子文静一些。如果是现代,男孩女孩在这个年纪都是尖叫怪,无论是高兴、难过还是愤怒,都会扯着嗓子使劲喊,就和没理智的小怪物似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家长的耐心安抚和教育,否则一辈子都是熊孩子了。但显然他爹完全没有任何耐性。
“爹,你对二弟好一些,别老板着脸,多爱护一下他,温柔一点。二弟这个年纪对情绪特别敏感……”陈标念叨了几句后,因为要在汤和面前给自家爹面子,没有继续念叨下去,只是给了他爹一个“以后再继续念叨”的眼神。
等陈标走后,朱元璋借口要睡觉,让所有下人出去。
熄了灯后,他和汤和并肩躺在床上,一人裹了一个薄被,齐齐叹气。
汤和最先带着哭腔道:“标儿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标儿可是神仙童子啊。”
朱元璋已经平静下来。当然,他这平静只是把汹涌的岩浆压在了地下,有个口子就会火山爆发。
“命运被提前得知,就能改变。”朱元璋道,“以标儿以前的话猜测,我以后成了对老百姓很不好的暴君,老天才会收走我的标儿。我如果以后当万民敬仰的明君,标儿一定就能得到老天爷庇佑。佛经里都说,功德能庇佑人。”
汤和连连道:“对,对!一定是这样!标儿弱冠之前不能归位,一定也是为了避开这个命运。”
他用被子擦了擦眼泪,重复道:“一定是这样!”
朱元璋听汤和的声音,知道汤和终于恢复理智。他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怎么说起戒酒的事?怎么?终于肯戒酒了?”
汤和沉默了一会儿,道:“之前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现在我是真想戒酒了。”
朱元璋问道:“怎么想通了?”
汤和道:“老大,你也知道,酒这玩意儿是我的执念。我以前因为偷喝酒被地主家揍过,差点被揍死。现在有机会喝了,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我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戒酒。”
朱元璋沉声:“嗯,我知道。”嗯?什么?汤和好酒还有这个原因?!
汤和道:“老大你说,会不会咱们改好的命运越多,标儿就越安全?我好酒大概也是个不好的命运吧。我其实早就想过了,我这么好酒,将来肯定会出大事。”
朱元璋咬牙切齿:“你丫知道还不戒!”
汤和失笑:“这不是有老大你帮我兜着吗?”
朱元璋大脚丫子伸出自己的被子,狠狠踢了汤和一脚。
汤和被踹得痛呼一声后,两人继续沉默。
半晌,朱元璋道:“身为大将,你若醉酒误事,恐怕会牵连许多人命。你戒酒,也算是积善积德。”
汤和道:“是啊。这是我想的我现在能做到的事中,最迅速的积善积德的一件事。”
朱元璋道:“睡吧。”
汤和道:“嗯。”
很快,两个大汉就开始比谁的呼噜声更大。
……
陈标醒来的时候,陈樉像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脑袋靠在他胸口,睡得流了一摊口水。
陈标努力把陈樉推开,捂着胸口大喘气。
怪不得他昨晚上做梦变成了孙猴子,被如来佛祖五指山压顶。
被这样压着还不醒,自己的睡眠质量真是太好了。
“哥哥……”陈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要走。”
陈标帮陈樉把被子盖好:“不走,你再睡一会儿,我去书房检查你的功课。”
陈樉立刻吓醒了。
陈标眯着眼睛:“嗯?怎么这么紧张?我离开后,你的功课是不是没做?”
陈樉迅速爬起来,笔直地跪在床上:“我错了!”
陈标扶额。他弟弟的机灵劲都用在认错上了吗?!
狠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陈标骂道:“赶紧穿衣服!和我一起出门吃早饭!”
陈樉眼睛亮晶晶地期盼道:“哥哥不训我?”
陈标冷哼:“想得美!吃完饭就教训你!”
陈樉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陈标牵着垂头丧气的弟弟洗漱完,先去看望了还在呼呼大睡的三弟弟,才去吃早餐。
朱元璋和汤和早就起床,正一口一个小笼包,并抱怨包子太小不过瘾。
陈标道:“姑父,下次他们再抱怨,就别给他们吃小笼包,给他们吃馒头得了。”
朱元璋道:“你可以给爹做大肉包。”
陈标道:“小笼包更好吃。”
软乎乎的小笼包里包着的是最新鲜的肉馅儿,轻轻咬一口,肉汁爆出来,美得陈标直眯眼。
陈樉吃了两个小笼包后,拿了个小笼包,轻轻放进陈标碗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陈标。
陈标冷笑:“讨好我?”
陈樉使劲点头。
陈标脸色一沉:“没用!”
陈樉瘪嘴,垂着头继续吃自己的包子。
汤和好奇:“樉儿怎么了?”
陈标道:“我离开后,他肯定没好好做功课,一听到我要检查他的功课,现在就心虚得不行!”
朱元璋使劲点头:“没错!他就是没好好做功课!”
陈标气得把筷子放到碗上,没好气道:“爹!我虽然在扬州,但你早就回应天了!弟弟的功课你不上点心吗!”
朱元璋脖子一缩:“你怎么不敢吼你娘?你就知道欺负爹。”
陈标道:“娘怀着孕,还要照顾三弟。你也一样?”
朱元璋道:“我公务繁忙……”
陈标道:“给弟弟检查功课的时间都没有?”
朱元璋使劲点头:“真的没有!都怪朱大帅!我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你看,我不都因为熬夜晕倒了吗?”
陈标狐疑地打量朱元璋。爹,我记得你是因为听到朱大帅嫡长子会早逝而被刺激晕了,不是因为熬夜晕倒。
朱元璋用眼神回答。大夫说了,我晕倒也有熬夜过多,精力不济的原因。
父子俩用眼神对话,陈标被朱元璋说服了。
陈标道:“大帅……唉。好吧,大帅自己就是个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的狠角色,他以为人人都和他一样精力充沛,爹你辛苦了,我不该说你。樉儿的功课,我会继续看着。”
朱元璋使劲点头:“辛苦标儿了!”
汤和本来看老大被儿子训的好戏,没想到陈标立刻就相信了老大的屁话。
汤和又想哭了。多么体贴的好孩子,我的标儿啊!
陈标吃完早餐,一边帮陈樉擦嘴,一边道:“朱大帅这么喜欢压榨人,我去当启蒙小先生,他会不会也压榨我?”
朱元璋道:“不会!你才多点大?他敢压榨你,我就敢和他拼命!”
朱元璋见陈标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立刻道:“我拉着汤和、徐达、周德兴一起去找大帅夫人诉苦!”
汤和也跟着道:“没错,我们去找大帅夫人告状!”
陈标这才点头:“好。我相信大帅应该不会欺负小孩子。对了,爹,大帅给我写信了,你说我需要回信吗?”
朱元璋道:“回啊,当然要回!你写好信给我,我差人给大帅送去。”
哎呀,好激动,不知道标儿会和大帅说什么!
陈标道:“嗯。我检查完樉儿的功课就给大帅写信,爹,汤叔,你们继续吃。樉儿!别想跑!”
陈樉刚迈出去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垂头丧气地被陈标牵着往书房走。
见两兄弟离开后,汤和抹了一把嘴上的油,道:“你二儿子在标儿面前和在你面前简直是两个人。”
朱元璋这次没说陈樉的坏话。他叹气道:“我和夫人都太忙,没空教养孩子。标儿是天生天养的好孩子,不是我和夫人的功劳。老二啊……唉,若不是标儿,不知道老二会歪成什么样子。”
都说三岁看老,陈樉在这段时间展露出的暴戾吓到了朱元璋。
朱元璋后怕道:“还好有标儿约束老二,否则……唉。这孩子学谁不好,怎么学我的暴脾气,不学我的自制力?如果不是我儿子,这个小祸害,我真想一把掐死他。”
汤和忍不住笑了。
朱元璋骂道:“你笑屁啊!”
汤和:“哈哈哈哈哈哈。”因为二儿子太像自己所以想一把掐死二儿子,哈哈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
到了书房,陈标仔细检查了陈樉的功课。
在马秀英的棍棒教育下,陈樉没有完全不做功课,但是那质量啊……
陈标瞪了陈樉一眼:“你还真会糊弄娘。”
马秀英不知道陈樉的学习进度,陈樉敷衍的功课,她还以为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正常水准。
但陈樉是陈标亲手教出来的,他怎么不会不知道自家弟弟的聪慧?
一天的功课推到十天完成,自己这个弟弟,在偷奸耍滑上自学成才啊。
“罢了,就当给你放了一个暑假。”陈标对陈樉招了招手,“娘给你讲解功课后,你是否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陈樉使劲点头,挤到了陈标坐着的特制儿童大椅子上。
两个孩子在椅子上紧紧挨着,脑袋靠着脑袋,小声说着功课。
陈樉不明白的点很多,但马秀英问他是否有不懂的地方时,他总是点头说懂了。
陈标揉了揉陈樉的脑袋,眼中很是心疼。
他了解这个弟弟,陈樉肯定不想在娘亲面前露出愚笨的一面,所以才不懂装懂。
天知道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小心思。
“樉儿,娘也是会无条件爱护你的人。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尽情信赖娘。”陈标道,“你和我都是娘的孩子。你看娘的肚子,娘很辛苦对不对?娘怀上我们的时候也这么辛苦。我们都是娘身上掉出去的一块肉。没有谁比娘更爱我们。”
陈樉靠在陈标肩头小声道:“嗯。”
陈标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没有继续说教。比起说教,他还是带着弟弟和娘多亲近更有用。
只是每次樉儿好不容易对爹娘打开一点心扉,爹娘又离开了。樉儿十分难过,便干脆封闭心灵了。
孩子不懂事,不喜别离,不是孩子的错。
只是现在是乱世,爹娘都要为了结束乱世出一份力,没空管孩子,也不是爹娘的错。
“这是世道的错”这句话,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一句中二台词。
陈标把弟弟又搂紧了一点。罢了,欠缺的爹娘的温情,他这个哥哥来弥补吧。
长兄如父,他能怎么办?
“哥哥。”陈樉抱住陈标,蹭蹭脸颊,“我懂了,都懂了。哥哥好厉害,一说就懂了!”
陈标美滋滋接受了弟弟的恭维。
嗯,他能怎么办?弟弟最可爱,不接受反驳!
……
陈标回来了,陈樉又恢复虽然仍旧很顽皮,但该做的事都会好好做完的薛定谔的乖宝宝状态。
马秀英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观察大儿子带二儿子的细节,从儿子身上学习母亲该做的事。
马秀英摸了摸肚子,又捏了捏捶打玩具小猪的三儿子的脸蛋。
需要离开家的时候,她无可奈何。但她在家的时候,一定要承担起母亲的责任,好好照顾管教孩子,不能老推给标儿。
在陈标的带动下,马秀英教育陈樉更得心应手了一些,陈标便把心思转移到马上就要开学的新书院上。
给将二代们当启蒙小老师啊……
陈标默默翻开了《荀子》,读道:“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
不教而诛,最初来自《论语·尧曰》,“不教而杀谓之虐”。其含义就是字面意思,并不深奥。
《荀子》将其引申,论述了“不教而诛”“教而不诛”“诛而不赏”“诛赏而不类”会导致的后果。
简单来说,这四个行为,都会导致社会风气得不到好转。
老祖宗在书中写得很明白的道理,但陈标读到过,却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现代的那个“陈标”和同时代许多网络上的键盘侠一样,遇到任何犯错的人,都是眼睛一闭,“统统死刑”。
这并不是代表他真的认为“统统死刑”正确,只是自己不掌握处罚的权力,也不承担处罚的后果,所以就随便口嗨“爽”就完事。
到了这个时代后,陈标也下意识地不去接触历史中可能有恶名的人。哪怕现在他们还没有传出恶名。
但现在,陈标要当这些人的老师了。
陈标想起还在扬州的叶铮先生。圣贤书中确实有很多有用的大道理,但能践行这些大道理的人,或许都是圣人。
他陈标不是。
但他明白,老师的偏见可能会毁了学生的一生。即使他只是一个教导启蒙的小孩子,他的态度也可能会影响这些学生。
陈标曾经遇到过坏老师,也遇到过好老师。他不认为自己是圣人,却也不想成为一个会让人走上歪路的坏老师。
这个时代和现代社会不同,将二代们将来能造成的危害太大了。而这些在陈标看来很大的危害,甚至不足以让他们蹲哪怕一天监狱。
比如欺良霸善、抢占民田之类的事,在这个时代别说将二代们,就是一个普通小地主都能随便做,区别只是他们欺负的人的地位高低而已。
陈标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有点明白叶先生为何要收蓝玉为徒了。”
以蓝玉的地位,无论他将来是否有机会立下军功,他都是勋贵中的一员。叶先生这是教好一个人,拯救千百个无辜的百姓呢。
不在蓝玉还没完全歪掉之前教好蓝玉,等朱元璋忍无可忍杀蓝玉满门?这漫长的等待时间中,被蓝玉欺辱的人何其无辜?
“希望我的学生们不要给我惹麻烦。”陈标合上书,幽幽道,“我陈家是淮西将领的头头之一,我可不怕你们。”
陈标已经给朱元璋写信,问朱元璋要了一根戒尺。
有了那根戒尺,他如果想揍谁,直接就可以出手,谁也不能反抗。
别和我说什么不准体罚,这群将二代们不体罚,谁制得住他们?
陈标还问了朱元璋,叶铮教蓝玉的那些手段自己能不能用。
朱元璋都同意了,并给陈标透露了一个秘密,告诉陈标胡大海的儿子其实没死,在扬州劳动改造。
老朱非常恶趣味道,他看胡大海的儿子劳动改造的效果十分好,陈标完全可以效仿。
陈标看到朱元璋写的信吓了一跳。胡大海儿子没死的事是机密吧?这能告诉我吗?
他爹抹着眼泪道:“儿子啊!大帅这是信任你!他是真的信任你啊!你也要相信大帅!”
陈标有些感动了。
现在的朱元璋的人格魅力真的非常强大。即使他对朱元璋有偏见,和朱元璋通过几封书信,成为“笔友”之后,他都越来越敬佩朱元璋了。
这样的人,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被砍全家也要死心塌地跟着他。
这就是大明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啊!
陈标不由对他爹道:“朱大帅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其他不说,你看他这一手字,那简直是绝了。”
朱元璋假哭的表情一僵。
陈标开始叨叨叨:“爹啊,大帅学写字比你早不了多少。他虽然有大儒教导,你也有儿子啊!而且你要向大儒请教,大儒还会不教你吗?我看王先生他们也和你走得很近,与你挺亲近的模样。你说你很忙,大帅难道不比你忙?你看看大帅的字,你再看看你自己写的字,你不羞愧吗?”
朱元璋木着脸:“羞愧。”
陈标道:“你也知道羞愧,那就多练练。我去向大帅请求,让大帅给你多写几个简单的字,你拿去当字帖。”
朱元璋:“……没必要吧?”
陈标道:“怎么没必要?让你模仿其他人的字迹,你非说你看不上,非要自己琢磨。你这么崇拜大帅,让你把大帅的字当字帖,你总没话说?”
朱元璋:“……我觉得我有话说。”
陈标叉腰:“我说你没话说,你就没话说!难道你连大帅的字都看不起!”
朱元璋:“……”
陈标叹气:“唉,爹啊,你要是有大帅五成天赋和努力,我至于愁成这样吗?”
朱元璋都要被气哭了:“标儿啊,你爹我还不够努力吗?”
陈标叉腰:“努力?你看看大帅的字,再看看你的字,你能说自己努力?你努力在哪?读书就罢了,这个要看天赋。写字是只要靠努力就能变得工整。你这一手的狗爬字,你好意思吗?就这么说定了!”
陈标真是越来越看不下去自家爹的狗爬字。
以前他爹总用“儿啊,我忙,没空练字”来敷衍他。现在有了朱大帅这个例子,他就不信他爹还能继续找借口!
于是……
朱元璋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地招来麾下三个大文人问策:“我儿子啊,标儿他现在非常崇拜大帅一手好字,非要我跟着学。我真的没空啊。”
李善长、王袆、叶琛三人齐齐面无表情地肩膀颤抖。
我没笑,我真的没笑。
朱元璋幽幽道:“王先生啊,王子充啊,你说你怎么用左手写的字也这么好看?你害苦我了!”
王袆忍着笑道:“主公,你这可不能怨我。我可是和你说了,需不需要把字写难看一点,你说不用。”
李善长没好气道:“主公,你别再抱怨别人了。当时你催着子充,说字必须好看,才能给标儿留下一个好印象。”
朱元璋放下手,仰天长叹:“但我万万没料到,标儿会因为朱大帅的字写得太好看,就逼着陈国瑞练字啊!”
三位文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哈哈大笑。
朱元璋气得不行,又不能像对待麾下老兄弟们那样,给三个大文人挨个一脚。
“别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朱元璋恼羞成怒。
李善长笑着道:“这我们可没办法,主公你短时间内不可能字写得和子充一样好,你就被标儿念吧。反正标儿念叨你,你也不会少一块肉。”
朱元璋生气道:“我倒是不会少一块肉!但是我儿子老夸别人,贬低他老子,我心里难受!不行,你们赶紧想办法,我这字怎么迅速写好?我不怕累不怕苦!赶紧的!教我写字!”
三位文人面面相觑,然后继续大笑。
大帅的意思难道是,他这个“陈国瑞”还和“朱元璋”吃醋了?这么好玩吗?
朱元璋翻白眼。笑吧笑吧,反正我都习惯了。
王子充捂着肚子,和叶琛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标儿在的主公,一点都不像个暴君。
所以标儿绝对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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